第66章
第66章
16.
再之後,就是高三,更加痛苦的、惴惴不安的、前途未蔔的高三。
藍一洄來得少了,不過也無所謂,這時候的李夢川已經不需要藍一洄再來給自己輔導功課。他回去見謝盟的次數也少了,他說自己必須很用力、很用力地阻止自己回去見他,因為怕某些情愫生長得太快,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沖破土壤,讓他分心,毀掉謝盟兩年多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
只是有次見面,謝盟問他打算報考哪裏,李夢川說,就考你們學校吧。謝盟神情複雜,不知是想鼓勵還是想勸他穩一點,憋了很久才伸出大拇指,說,牛逼。
李夢川哭笑不得。
“為什麽報我們學校呢?”謝盟說,“我們學校綜合來說錄取分數并不低,但你想學的專業,我們學校又算不上最好。”
李夢川思來想去,選了一個他覺得最穩妥的回答,“我給你當師弟,不好嗎?”
——那是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求得的,離他更近一點、不會被拒絕的身份。
謝盟笑了,說,行。
李夢川想了想又說,“要不,我大學畢業,也回來當老師,跟你當同事,你覺得怎麽樣?”
這一次謝盟看了他很久,爾後慢慢道:“小川,你有這樣的想法,我自然很高興很驕傲,但從我私心的角度出發,我希望你能走出去,飛得越高越好。外面的世界有很大,你不必勉強自己。”
又過了幾個月,在距離高考不到一百天的三月,李夢川終于又得空放假,回到老家縣城找謝盟,卻意外得知謝盟前一天上完課就走了,好像急着買票回京城去了,沒人知道他突然回去是要幹什麽。
——我一聽便知,按照時間來推算,該是藍一洄讓他一起出國,他卻還要多幹兩年,于是藍一洄跟他大吵一架提分手那段日子。
他該是回去挽留藍一洄了。
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不回,聯系不上謝盟,李夢川焦灼得起了一嘴泡。于是在該返校的周日下午,他自作主張地跟高中班主任多請了一天假,就在初中母校等謝盟。他說他當時就決定了,如果一天後謝盟還不回來,他就買一張去京城的車票,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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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的是,謝盟只拖了一天就回來了。得知這個消息,李夢川揪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卻也不是完全放下,謝盟沒有回宿舍,晚上八點半,李夢川聽人說,謝老師在學校後門的河邊發呆,于是他便忙不疊地跑了過去。
暮春微冷,月光很亮,河水在月色之下平靜地流淌,波瀾微起。而謝盟雙手一抄背在腦後,也不嫌冷,就那麽直直地躺在地上。手機胡亂丢在一邊,音量旁若無人地開到最大,一個男的聲嘶力竭地唱着什麽,李夢川聽了半天,只聽清楚一句:
——這個世界會好嗎?
這歌我知道,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我也曾在心裏默默地哼唱:這種失落會持久嗎?這個世界會好嗎?
但那時的李夢川并沒有聽過那首歌,他說很久之後,當他終于有了自己的手機,也和他那些大學的同學一樣,學會搜歌之後,才靠着那一星半點兒的記憶找到了他聽到的那幾句歌詞:
媽媽,我居然愛上了他/像歌唱一樣愛上了他
媽媽,當你回首一切/這個世界會好嗎
于是他就那麽遠遠地站着,看着謝盟在單曲循環聲嘶力竭的歌聲中,捂住了眼睛。
他笨拙地走到謝盟身邊,坐下。察覺到有人靠近,謝盟警惕地抹了把眼,嘟囔了句什麽從地上爬起來。李夢川忽而不知該說些什麽,詞窮之下,從兜裏摸出一顆糖,遞給了謝盟。
謝盟接過來,慢慢剝開紙把糖塞進嘴裏,還跟他說謝謝。李夢川說,就在那一刻,他的直覺突然無比強烈地迸發出來,那就是藍一洄和謝盟,他們兩個人,結束了。而與此同時,那個強自按捺了兩年多的念頭,在這一刻突然破土而出,他說,盟哥,沒事,還有我呢。
“謝老師”再次變成了“盟哥”,謝盟有點意外,月光之下,他的臉頰微動,他用舌尖把糖果從一邊卷到另一邊,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夢川。
話既然開了頭斷沒有說一半的道理。李夢川說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一個磕巴都沒打就把話全說了出來——可能,這些話早已在他心底說了千遍萬遍,他原以為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裏說給自己聽,但沒想到老天居然給了他這個機會:
“盟哥,你別傷心了,他有什麽好的?以前我覺得,既然你們感情好倒也罷了,可最終還不是……我一定會做得比他更好,他能給你的,以後我都給你,他沒能給你的,我也給你,你相信我。我肯定不會離開。”
謝盟的眼睛濕漉漉的,在昏暗的夜色中,清澈如忽闖入人世間的鹿。而他的眼神告訴李夢川,他漸漸明白了李夢川是什麽意思。
“你還小。”張口似是很多天沒說話,也沒怎麽喝水的沙啞。
“我不小了。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的話就不會在這時候翹課。趕緊回去,考試還剩……”
他的話被李夢川堵了回去,用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那是一個彌漫着濃重煙草味的吻。李夢川說很奇怪,那個時刻,最難過最焦灼的明明該是謝盟,但他卻覺得,被撫平的卻是自己。他說,蘇老師,你覺得我那算是趁人之危強人所難嗎?就算是吧,是也無所謂。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謝盟之于我,不是年少情愫,不是青澀懵懂,可能很多人覺得他怼天怼地的,做事不靠譜,但他是系住我靈魂的錨,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踏實。我不能沒有他,并且,我要他愛我。
可這世上唯有愛是沒法強行要的。和藍一洄分開後,謝盟就再也沒有在任何場合、為任何人唱過歌了。
之後謝盟的生活被按了加速鍵,過得平庸而乏善可陳。李夢川考到了他的母校,去上大學了,他繼續留在李夢川的家鄉支教,又在一次洪水期因救學生而傷了腿,成了英雄,受到關注。再後來,因為厭煩不斷被當做“典型”“代表”而拉出來作秀,數次頂撞領導,對媒體擺臭臉,從而不斷地被邊緣化。最終,校長委婉地跟他說,感謝他這些年的付出,但沒法解決他的編制問題,建議他換個地方發展。
于是他又背起行囊回到京城。兜兜轉轉,五年青春一瞬而過,昔日愛人也離開他兩年多了。站在京城繁華的馬路上他恍如大夢一場,而最終破碎的,則是他窩囊的英雄主義。
作者有話說:
二哥就是犟,但凡去考個三支一扶,也不會是這個結局。但咱二哥覺得去考編不夠rock,不夠自由,體現不出他幹教育事業的純粹性,愣是沒名沒分地當了五年的編外人員。那人手不夠時他是謝老師,人手夠時他就啥也不是。
倒不是鼓勵大家都去考個編或者過一種很安穩有保障的生活哈,只是任何形式上的自由都有代價。也是最近和朋友聊天聊起,以前經濟好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無所謂,因為這種代價很容易承擔,現在不行了,就像野獸,你想要自自由由的,那麽勢必要承擔風餐露宿甚至餓肚子的風險。反正談不上哪種選擇好,就冷暖自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