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17.

趙非凡跟我提過這茬,他說謝盟回京後,約他喝了一場大酒。醉了後口齒不清地說:“非凡,難道我不知道,配合鏡頭說幾句場面話,對自己、對學校都有好處嗎?關鍵在于太TM多了,每天沒完沒了的,太TM煽情惡心了,我連捏着鼻子都講不下去。我難道不知道,乖乖聽話,舔/舔領導,把各種任務都完成,考個證混個編,我這輩子也算立住腳交待了,可我他媽是真彎不下這個腰啊!”

趙非凡說,反正謝盟這個人吧,不能用所謂的成敗去評論。他的真實有的時候顯得不合時宜,但你不可否認,他從來不自我欺騙,在決定做某件事、說什麽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承擔所有後果的準備。

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謝盟喝醉。回京之後,謝盟處境尴尬,本專業早已丢得精光,毫無工作經驗,而支教五年的教齡放在京城,也算不得什麽傲人資歷,至于他曾經看得很純粹很美好的搖滾精神,更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實際的好處——他回來那會兒,正趕上搖滾突然爆火,可就他以前玩搖滾那三兩下,在圈裏根本排不上號。昔日組樂隊的朋友,一個出國,一個已為人妻人母,過着歲月靜好的日子,唯有他一人不上不下,四方飄搖。

還是以前認識的一老大哥實在看不下眼,跟他說,有個場子,反正也沒多大賺頭,要不你去經營吧,于是謝盟這才有了個容身之處,成了雨Rain二老板,正定街二哥。

于是他就過上了晝伏夜出的生活。雨Rain沒什麽賺頭,DJ和保潔都是兼職,調酒師更是請不起,只好名義上的二老板親自上手。醉到四仰八叉的大酒是不敢再喝了,喝多了也得支棱着精神,得防着別人喝多鬧事,真碰上鬧事的,也只能陪着笑臉把人請出去,盡量大事化小,不要招來警察。

不過謝盟如今想開了,他說,“人嘛,一輩子要低的頭都是有額度的,你不在這個地方低頭,也得在那個地方低頭,免不了的。”

說這話的時候,吧臺邊的投影投屏光照在他臉上,那裏正在播放一檔節目。璀璨的舞美映在他的瞳中,這讓他看上去眼神格外有光。只不過仔細看去,那種光就像是夜空裏煙花過後的餘韻,你知道接下來餘韻會消散,夜空終将回歸冷寂。

今夜酒吧還挺熱鬧,來了幾個他們滾圈朋友,其中包括雨Rain真正的老板、謝盟的老大哥。今夜是一個音樂節目的半決賽,好像有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參加了比賽,于是大家就湊在一起,看看節目,吹吹牛逼,追憶一下自己的青春往昔認識誰誰誰。

就是,你看,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就連标榜反叛與特立獨行的滾圈也不能免俗,說來說去,還不是豔羨誰站上了時代的風口,誰拿到了巨額的代言。

18.

今夜我是跟趙非凡來的。假期最後一天,他問我要不要去放松一下,我有點猶豫,說明晚還要值班,趙非凡說值個屁班,長假後剛上班能有什麽要緊活兒,值班也是唠嗑。放假最後幾個小時千萬不能浪費,走走走,雨Rrain兜一圈。

趙非凡是個社牛,可能年輕時也是個熱愛搖滾的小年輕,反正對滾圈那些人和八卦如數家珍。晚上,謝盟的滾圈老友陸續來了,趙非凡就湊過去跟他們聊天,空把我一個社恐尴尬地丢在吧臺邊,陪謝盟擦杯子。

過了一會兒,李夢川也來了。他該是剛出完差回來,一手拎着雙肩包,臂彎處還挂着件明顯京城穿不上的厚大衣。

他一擱下包先拿起抹布擦桌子。謝盟的老板就笑眯眯地站起來,隔大老遠沖他招手:哎,川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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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夢川不明所以,便走了過去。沒想到剛過去那邊兒就迸發出一陣歡呼,一幫平均年齡快四十的人挨挨擠擠地起哄鼓掌,變戲法似的,突然不知從哪掏出個蛋糕盒,擺在他面前。

“你給他辦的生日會吧?”我問。李夢川雖然看起來跟謝盟這些朋友們不熟,然而到底也是在這兒混了好些年了。他跟謝盟的關系,雖然謝盟一直三緘其口不肯蓋章,但大家都看在眼裏。

今天搞這麽一出,看上去似是有明朗化的意思,因此每個來捧場的人都帶着一副善意地“看好戲”的表情。

謝盟的目光一直跟在李夢川身上,說,“嗯,小川不容易。念書那會兒家窮,沒人給他過生日。後來來上大學、工作,父母又相繼過世,每到生日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唯一一次——前年吧好像,等他下了飛機來找我,我給他煮上面,都過了12點了。來京城這麽多年,一有空就來我這兒抹桌子,連朋友都沒幾個,我想着,趁今年正好他不忙,給他好好過個生日。”

話是好話,謝盟的眼神也夠拉絲,只是我聽着總覺有幾分不是滋味。

李夢川顯然沒料到今晚會有這一出,臉上滿是驚喜。謝盟則微笑着對他揮揮手,示意他拆蛋糕,自己則端了杯酒也塞給我一杯,晃悠悠從吧臺後面繞出來,湊到人堆兒裏跟着拍手、唱生日歌、催他許願吹蠟燭。

昏暗燭光裏,李夢川臉上一直帶着笑,雙手交握,虔誠地許了很久的願。

氣氛到這兒了嘛,大家就起哄問他許了什麽願。李夢川扭頭看着謝盟,滿眼熱切,嘴唇一動,話到嘴邊馬上就要說出來了,這時候謝盟突然開口插了一句:“好了,都不許問了,許的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空氣有一瞬的凝滞,謝盟的老板随即笑道:“行行,不問不問,祝小川盡早實現夢想。那啥,老謝你要不開個嗓,唱一首吧,都多少年沒唱過了,剛聽非凡說都沒聽過你唱歌,來來來給他們秀一個。”

這話一出,大家都跟着起哄,齊聲喊“唱一個”“唱一個”,謝盟沉默了幾秒,說,“行,好久沒玩了,今天哥兒幾個都在,唱一個就唱一個。”有人立馬應和說,“二哥唱哪個?咱現組樂隊給你伴奏。”謝盟笑罵道:“滾吧你,多少年沒碰過鼓錘了,上來給我鼓敲破賠你都賠不起。”

手機插上音響,舞臺燈啪地打開,謝盟坐在高腳凳上拍了拍麥克風。塵埃在藍色的燈光中紛紛揚揚,有那麽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而下一秒前奏響起,我心中突然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昨天在夢裏/我又看見你

寶貝,他們說,我不愛你

我猛地扭頭,圍在臺下的聽衆們的表情紛紛微妙,爾後凝重了起來。來的都是玩音樂的,這歌誰沒聽過啊?——哦,李夢川可能沒聽過,只有他目光緊緊追随着謝盟,滿臉期待。

你擁有我的/不止是今夜

可是你比我,小了六歲

我終于理解了,藍一洄所說的,謝盟唱歌自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是種什麽感覺了。他像是個游吟詩人,在記憶的廢墟與時間的洪流中走走停停,娓娓地,緩慢地訴說着關于人生的感悟。中各交織疲憊、失意、深情與沮喪,仿佛濃縮成一杯濃度極高的酒,一口悶了,辛辣入喉,讓人惘然而又無法責備。

如果我們不能結婚/你怎麽能受得了

寶貝,我知道/雖然你不說……

我眼睜睜看着李夢川的表情從期待,到愕然,到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謝盟還在唱着,半閉着眼,許久,李夢川喃喃道:“我去洗把臉。”然後飛快地從我們身邊擦了過去。

謝盟的歌聲停了。

臺下一片死寂,只有伴奏理解不了這份尴尬,兀自吱吱呀呀地繼續。謝盟定定地看了我們一會兒,放下麥克風,說,“我去看看他。”

趙非凡要跟過去,被謝盟老板拉住了,然終究是怕出什麽事,離洗手間最近的我還是遠遠地跟了過去。

洗手間的門半掩着,李夢川伏在洗手池上,飛快地撩着水,而謝盟則靠在牆邊,不知他說了什麽,李夢川突然爆起,折身低聲咆哮道:“為什麽?我為什麽不可以?!”

謝盟的聲音一直很低,我聽不到他到底說什麽,只感覺兩人在雞同鴨講地吵。中間謝盟的手機鈴聲突兀地擠進争吵中,他摁斷幾次,但對方很執着地連接打進來,于是這場争吵又可笑地暫停下來,謝盟先接了電話。

該是藍一洄。因為短暫的沉默後,謝盟問:“你在哪裏?”

手機被李夢川搶了去,狠狠摔在地上。李夢川瘋了似的把謝盟禁锢在牆角,怼着他,“是他打來電話是不是?他果然還是找到你了,他一回來你就動搖……”

“小川你能不能別這樣……”

“不準去!聽見沒有?!他就是個騙子!你個傻逼!”

謝盟愣住了,接下來的事我始料未及,他突然擡手,啪地給了李夢川一記耳光。

“不準去!”

啪地又一聲。

“不!準!去!”李夢川的嗓子啞了,在徹底說不出話的前一秒,他如同瀕死的獸,歇斯底裏地嘶吼着,嗚咽着吐出這三個字。

作者有話說:

“昨天在夢裏”……——《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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