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碧華雪狼篇(四)
靖知被她噎地瞪眼,有些口不擇言:“為何不?”頓了頓,他目光古怪打量她一眼:“據說姬音明戀妖族主将已久,你如此厭惡她……難道外界所傳你對妖族主将暗生情愫是真的不成?!”
妖族主将?蒼則少見地露出一點茫然來,半晌才反應過來。
那人與她交手百十劍招後依舊不落下風,蒼則惜才,于最後一手收劍之時留了情。可這情卻留得明顯,下場之時連那主将琚奕本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一分複雜。
可蒼則自诩愛恨分明,倒也不怕外人如何傳她,只是卻未料到會生出此等謠言來。不過她姻緣簽一向淺的不可見,此番大抵也是細細無波。
靖知擡眼看她懵懵懂懂的表情,心道自己大約真的是猜準了。
一時神情有些複雜打量着面前之人,他這個姐姐生的倒也不是不好看。反而她的樣貌莫說是整個天界,就是在三山四界中也是數得上名的。只是這美太過鋒利冷豔,讓人不可直視,只能掩藏在那高束的發尾之中不可得見。
竟更顯得如今一副小女兒情态美不勝收。
靖知自知是個愛美人的,當下臉一紅,待意識到時趕緊驅散了這一感覺。
心裏卻癢癢的,像是羽毛在湖面撩了一波繼而被風掠走,只剩下顫顫不已的水紋。
蒼則到底是沒同意他的請求,且毫不留情趕了他出去,翌日便率軍直往陣前。
靖知氣的牙癢卻也不能如何,待于城門見那暗紅的發帶在風中飄搖時,搖着折扇茫然了半晌,竟神使鬼差地匿身跟了過去。
此番一戰,妖族主将攜十二狐主一同來應。兩方人馬鼎對而視,頭頂有過路仙妖乘着彩雲浩浩湯湯團團掠過,生怕驚擾了戰事。
靖知倒未體會到如何緊張,只暗搓搓地在人堆裏拿眼刀子刮了刮那主将琚奕,啧了一聲暗道也不過如此。
打眼又興致沖沖去看那狐主姬音,卻見其一雙美目也全然纏在琚奕身上,撇撇嘴,霎時便對那妖豔容貌喪失了興趣。
這場持續了十多年之久的宿海一戰最終以妖族主将葬身海底不見蹤跡為結束。
撚起劍尖最後挑起來的一縷殘布,蒼則擦了擦濺在臉頰上的鮮血,有點茫然,有點無聊。
而此情此景落在別人眼裏,那長發高束的英姿飒爽,面上染血,眉眼空洞,盯着宿敵下墜的海面,就成了愛而不得的眷戀悔恨。
起碼靖知是這樣想的。
且依他自己成年以來的經驗,大約蒼則對這個誰,琚奕,是很有感情的。小心的抿了抿下拉的嘴角,瞅了眼大驚失措的妖軍,頗感無趣。
這邊且說,蒼則其實并非沒有發現他藏身軍營十多載。更別提他讨嫌似的天天去她眼前轉悠,一會兒化身謊報個軍情,一會兒隐匿身形作弄與她。
她也不是從未發火,只是懶得理會而已。待兩軍之戰告一段落,禀往帝前時,她便毫不留情地将他告了一狀。
聽面前這人洋洋灑灑列了一大堆罪狀,靖知愕然不可置信,更多的卻是氣怒憋屈,瞪着她面無表情張合的口無話可說。
連父主都沒能忍住,求救地望向一旁但笑不語的仙君們,暗示着快來救場。
到底是雨澤仙君無奈攔住即将爆發的靖知,笑的溫和:“殿下且消消氣,蒼則帝姬所言确無何錯。未經允許擅入軍營确實有罪,”見他劍眉一挑就要反駁,這才又向蒼則求情道:“不過殿下也未闖錯失事,帝姬念在同族份上且好說好言。”
蒼則對這位地位崇高的前輩确甚為尊重,拱手道:“仙君不知,靖知前往軍營不為何,竟只為一睹那妖狐姬音芳容。如此成事,實難為我族人。若是來日也因此兒女私情壞了大事,蒼則定是不願見到。”
“兒女私情?!”靖知沒忍住轉頭上下打量她,怪聲怪氣:“怕日後會因此壞事的不是我,而是你蒼則帝姬罷!”
“殿下此話又怎講?”雨澤也頗為頭疼。
“說我陣前只顧觀望狐主姬音,”靖知盯着她,冷嘲熱諷:“帝姬對那妖族主将又是何意?”
天君咳了咳,一邊是疼愛的義子,一邊是統帥大軍的親女,愈發難以決斷,想要插話将此事揭過。卻又見他那厲害極了的大女兒蒼則一愣,直直道:“我與琚奕?有何意?”
靖知冷笑:“帝姬兩人于陣前用情至深惺惺相惜,面于生死甚不忍心下手,若不是最後那琚奕術力不至自墜入海,這場戰事怕是還未完結罷?”
“用情至深?”蒼則好笑:“惺惺相惜?”她走近他,突然一伸手捏起他的下巴,眯眼盯進他的眼睛迫使他直視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哎呦,蒼則你這是做什麽!”天君見勢不對,瞪眼道:“且說你倆是姐弟,如此針鋒相對又是何作态?”
“确實,帝姬且息怒。”雨澤失笑勸道:“大殿上如此實不應該。”
靖知冷冷揮開她的手,別開眼垂下目光。
天君掙紮了一會兒,思襯道:“你二人言各有禮,本君也無可論你兩人如何對錯……”
見他眼光轉過來,雨澤仙君只得無奈接過話來,笑道:“既如此,吾倒有一法。”
“如何?”
“下人界各歷劫一場罷。”雨澤笑吟吟地看向兩人:“以作小懲。”
“這倒可行。”旁邊撚着胡須并未出聲的雲海仙君皺眉慢聲道:“先前月老曾為帝姬作過一卦,言其姻緣若隐若現卻極難生實。下界一場倒無不妥。而殿下性情未定,歷劫到也可磨練一番。”
事成再無可改。
誰成想,他和她各自的懲戒,竟糾纏成了一整個情劫。
不知月老那小老兒知曉後會是如何做想,會不會屁滾尿流到父主面前求罪。
蒼則竟恍惚失笑。
他的精魄記憶怕是已經回了靖知元身,而她……暫且不提罷。
“帝姬為何在此?”青畫心裏其實大約有了個答案。
她挑眉,斜飛的眉角英氣豔麗,一縷發絲掠至眼睫掩住神色:“歷劫而已。你們二人來此,是為了……雪狼妖的事情?”
青畫與顧景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謹慎,只得道:“确實。受人之托,前來探看。不知此事帝姬可有何知曉?”
“……當然。”她點點頭,看向懷裏的人嘆息。低垂着的目光不明:“我就是那個,鎮長家的小女兒啊。”
“臭啞巴!滾開!”
“離我們遠點!真讨厭!”
“她好髒呀……”
玉錦不安地抿嘴,白玉樣胖乎乎的小手掖了掖打了補丁的袖角,低垂的眉眼稚嫩卻無措。言語上的缺陷卻使得她另兩感極為靈敏,不遠處下人們的嘀嘀咕咕無一落下,聽得清清楚楚。
“她怎麽出來了?真晦氣!”
“這大喜的日子,一點都不懂得事。”
“老爺不是說了不準她出院……啊!”
“噓!快別說了!”
“姑娘?”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靈矢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提醒:“再不快些走我們就要遲了。”
玉錦擡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眉眼是很少見的英氣,卻冶豔明麗。她吃力地比劃着:父親真的允許我過去了嗎?
靈矢愣了愣,居高臨下地摸一摸她細細軟軟的發頂,擡起的廣袖擋住了她望過來的幹淨的目光:“當然了,我怎麽會騙你。”
青畫雖置身幻境,神識卻不甘寂寞,閉着眼啧一聲,分心道沒料想這九重天的蒼則帝姬竟有一天也會淪落到此等腹背皆受敵的境況。
一邊的顧景長睫垂落面無表情,眉間一點紅明明滅滅。
她當然騙了她。
父親大怒,只因她未經允許私自在壽堂上入宴,着一身拮據粗布麻衣瘦瘦小小。害他失了面子,也讓人人都憶起了這位一生光明磊落受人愛戴的鎮長,原來竟還有一個啞巴女兒。
對于信奉神鬼的人界來說,這是上天的懲戒,是詛咒,是屈辱,更是一生的污點。
後來玉錦終于明白,為何父親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惡心的垃圾。
生而失聲,不哭不鬧,額間自有一朵金火至滿月且散。
讓他終于想起,他最珍愛的這個女人原來究竟是什麽身份。原先老來得子滿心的歡喜僅剩驚恐,滿腔愛意也僅餘惡心。所幸生母難産未能撐得下去,或許也省的他處理一番。
玉錦低着頭跪在祠堂前的青石板階上,有細雨如毛沾衣濕透,絲水在地面彙成道道痕跡。她茫然地盯住生在石縫裏掙紮的一株翠綠,心口鈍鈍的,不解又困惑。
“姑娘?”靈矢陪着她跪在石階上,擡袖掩了掩雨絲,又整了自己的鬓發道:“可還好?”她嘆口氣:“誰成想竟又有人來戲作咱們兩個,如此可好,老爺定不會輕饒了我們。”
戲作?玉錦擡眼看她,細軟的發下是一雙霧蒙蒙懵懂的雙眼。難道,你掏了銀錢給門房讓他們不要告訴父親,也是在戲作我嗎?
靈矢心口一頓,她其實怕極了這雙眼,那裏偶而透露出的獨屬于上位者的壓迫讓人恐慌。她倉皇別開眼,擰了擰衣袖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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