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碧華雪狼篇(五)

“這麽多年來,我們不提你可也得記着,”二姐姐抖了抖手裏新進的孔雀藍手帕,笑吟吟地:“你跟你母親一樣,都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今兒個把你送到後山府裏頭,也算是咱們家對你最後一點恩德。你可別忘了才好。”

玉錦心想,我怎麽可能忘了呢。她擡頭仔仔細細地看住高坐在軟塌上的人們,膝蓋生痛,估摸着已是青紫一片了。

主母何氏慈悲地哀嘆口氣:“當初我與你母親還是手帕交,誰可知……唉,往事不可提。”

“母親,”二姐姐輕拍她的手,巧笑嫣兮:“表姑姑她,定是極為感謝母親照看妹妹的。”

玉錦渾身一顫,猛然擡頭死死盯住坐在她上方的少女嫣紅粉嫩的雙唇,生怕這張嘴裏再吐露出何等言辭。喉間有火焰灼燒地生疼,玉錦慢慢将目光挪移到她臉上。

少女精致的笑顏終于扭曲着剝落,錯身猛然躲往何氏身後,顫聲尖叫:“你……你做什麽!”

玉錦在幾多道厭惡視線的焦距裏張了張嘴,腥鏽的氣味自嘴角溢出來,催人作嘔。

雖說何氏母女并未帶何好心,可在後山府的日子遠離了鎮子,倒确實比先前好過了許多。

安安穩穩懵懵懂懂地長到十多歲,家裏也沒有任何要接她回去的打算,玉錦倒也樂得自在。本以為就這樣半夢半醒間過完一生,誰成想人不戲人卻天意弄人。

他懶洋洋地半躺在窗前那棵老槐樹的樹蔭裏,陽光鍍成的斑駁鋪灑在地面卻不見人影。

月熾撐着腦袋,一條腿斜斜耷拉下來,同蓬松雪白的尾巴一起漫不經心地晃蕩着:“喂,今兒個怎麽還沒有去吃飯?”

玉錦瞪他一眼,啪一聲敲落了支窗的木條,結結實實地遮掩了他的視線。

“姑娘?”靈矢掩了掩袖口,驚異着看她氣憤難耐地摔下窗柩:“可是那外面日頭太刺眼?”

玉錦搖頭,指了指幹幹淨淨的桌面,擡頭看她。

“……姑娘,我也實在無法。”靈矢抿嘴,別開眼去:“本家的那起子人不給我們銀錢食糧,我也無處使力呀!”

玉錦撐起淨白的臉打量她,目光微妙而譏嘲。靈矢自然知曉她騙不過她,卻也知她拿她無法,便捏了捏袖口的銀兩袋子,僵着臉告退。

待門合上,玉錦才收回目光,為自己添一杯茶水。靈矢此人近年實在越發過分,若不是怕弄死了她,那邊再送來個更麻煩點的……玉錦擡手按住袖角,掩住殺氣。還是留着這個知根知底的更為方便。

再擡眼,卻見先前還在樹枝上晃蕩的人竟突然坐在她面前,臉上笑嘻嘻的,眉眼帶着獸類特有的戾氣,卻不掩五官的精致好看。他敲她腦袋,笑的不懷好意:“哎,用不用我幫你,把外面那個吃掉?”他故意露出尖尖的獠牙,森森泛着冷光。

相識多年,她自不會被他吓到。玉錦只撇嘴,扭頭躲開他的手,十來歲的聲音,卻是自胸口響起,還帶着一絲奶氣:不用你來,時機到了我自會除她。

“哦?”月熾雙眼一亮:“你才多大,擱我們狼族裏還是個吃奶的娃娃。且人類本就懦弱,你怎的竟敢動手殺人?”

玉錦一愣,看了看自己白皙瘦弱的雙手。她總是突然懵怔着有一種感覺,這雙手裏應該握着個什麽,有鋒利的光,和沉穩的重量。

總之,不該是這副空蕩蕩的模樣:……我也不知。父……他們說,我生來就是天煞命。會動手殺人,也不奇怪吧。

“天煞命?”月熾不屑的哼一聲:“定是那山間的野道士胡謅的。人類這樣蠢,竟是什麽都信。”

玉錦瞪大眼,聽他這樣說雖不是安慰,大抵卻讓她心裏好受了許多,便扯出一個開心的笑意。那淺淺的梨渦讓月熾心一軟,拎起她來,不由分說躍出窗口,大笑道:“爺心情好,帶你吃好吃的去!”

他說的好吃的,也就是些野果子和一只烤的半焦半生的兔子。玉錦卻吃的開心,抱着烤焦的肉啃得極快……倏忽腦中卻有相似場景的零落碎片閃過:還要什麽?還有酒,還有篝火,還有軍士……這是什麽時候?又是誰?

見她頓住,月熾以為她吃的油膩了,轉頭往她手裏塞了個果子:“趕緊吃了,還得送你回去呢。要不然你那侍女該懷疑你了。”他不滿道:“要我說就把她殺了多好,省的這麽多事。”

被他打斷思緒,玉錦也并未刻意回憶。咔吱啃一口嫩綠的果子,想了想居然點頭:好吧,她背叛我這麽多次,是該處理了。

大不了以後送來一個處理一個。

月熾竟也毫不懷疑她的年紀說出這樣的話有什麽不妥,咧嘴笑道:“就是說嘛。用不用幫忙?”

好說好說。

某天機會終于到來。靈矢致死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竟是這個僅僅十一歲的孩子親手把刀尖送進了她的心口:“你、你、果然、天煞……天煞……”

月熾撇嘴,替她将刀遞的深了點。

玉錦盯住她漸漸褪色的面容,眯起眼面無表情:我出生難産時,你向産床上的母親僅僅出于嫉妒,便惡意言道父親要納新夫人進門,累得她心緒大動致死。三歲,依何氏之命于我食中下毒,幸得旁人發現的早才讓我撿了一條命。七歲,騙我至祠堂惹得父親厭棄至深,險些廢掉吾一雙腿。

她額間隐隐透出泛紅的金光,霜雪蒼蒼覆上眼睫,語氣無波帶着冷漠的質感:樁樁件件之事,罪無可赦。

眉間淺紅已濃郁漸成血色:至此今日,吾殺你無過。

“你、、”同住多年,靈矢不是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此刻卻突然渾身一抖,渙散的神識竟勉強聚焦了一瞬,卻顫的驚恐之極,嘶聲驚到:“你是誰!”

玉錦一頓,眸中厲色緩緩褪成懵懂,額間光芒霎時歇下,張口無言:.…..我。

“你這……”月熾一頓,抱手猶豫了片刻,在她茫然的目光中道出實情:“怕是個前生的轉魂吧。”

轉魂?

月熾點頭,面色古怪:“據說,轉魂是由前世戀人為妖為仙時設下的,”他頓了頓:“詛咒。”

玉錦恍然,看着自己握着刀柄的右手,它已從靈矢的身體裏抽了出來,有水流一樣潺潺的血自刀尖滴落到地上彙成一灘。

她慢慢唔了一聲:怪不得,我總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太對。

“你就不問問是什麽詛咒?”月熾看着地上已經死不瞑目的屍體,嫌棄之極,随手使了個法子,一卷衣袖地上髒污便已憑空消失。

你看我這個樣子。玉錦笑了,将刀尖在袖口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合刀入鞘:大約是這輩子都不得好命吧。

“啧,不只是你。”月熾撇撇嘴,月牙樣彎彎笑着的眼中少見地出現一絲同情:“轉魂一術依靠施術者意念及仙力強弱,仙力妖力高深者甚至能延續千百輪回。可這卻是逆天命而行,怎會如此輕易?而這代價便是二者一同堕入凡塵,永生永世糾纏不休……每世皆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玉錦像是頗覺好笑,眉角挑起鋒利的弧度,睥睨一般:也好,我倒要看看我轉世而來的戀人是誰,是怎麽個不得好死法。

她眉心眼尾又隐隐透出一縷紅意,觸目驚心的冷麗:也好讓我前十多年遭的罪有個安慰。

月熾忍不住為那人掬一把冷汗,可聽言她最後一句,卻又緩下聲來:“你這兒遭的罪算什麽,我小時候也沒少挨揍。好幾次都是生死邊兒上撈回一條命呢。”

怎麽說?

他別開眼,像是覺得丢臉一樣,倉促一擺衣袖道:“碧華山狼族內僅我一只雪狼,族人厭我,未滿月便扔進西山來生死由命。若不是我生來便比旁人曉事的多,早就死的沒影了。”

翌日,靈矢的屍體在鎮長的府前被人發現。

官府查了往來車人記錄,卻并未發現可疑之人。只好斂了屍又給其家中補了銀錢,便當做是一場意外悄悄掩下。

何氏雖覺蹊跷,卻到底是想不到竟是玉錦親自動的手,只當是靈矢遭了難,啐了一聲沒用的東西接天兒便派了另個丫鬟去了後山。

又沒兩日,新派去的丫鬟在街上被人發現,已死去多時。可這一次卻直接是在鎮長的府前,同樣的,查證之時并無可疑人事。

斂屍之時四周被圍得水洩不通,竊竊私語,催的人心發慌。死的兩個人,都是在鎮長府內做工的丫鬟,于是不知是誰傳出了口,鎮長得罪了山上的雪狼仙人,被怪罪了。

玉錦跟着月熾隐匿在人群之中,對視一眼,思襯半晌才道:雪狼仙人?莫不是你吧?

他只哼笑一聲,抱手并不在意:“是。先前幾年有個臭道士來這兒游歷,當時我正在街上閑逛,竟被那老兒一眼看穿了真身。”

于是濟源鎮便留下了個狼仙人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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