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五
貼身采訪的第三天,出門之後,邵詠猶豫着給顧森發了一條微信。
微信界面還停留在那句尴尬的‘顧森,你別這樣’上,而下一條就是她公事公辦地說,“顧先生,今天的日程安排是在下午吧,如果上午你只是睡覺的話,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可以下午直接和你彙合。”
顧森躺在床上,半夢半醒地看着微信,只覺得無比割裂。可其實,割裂的又豈止是他倆的聊天記錄。
顧森明白,在他的身體裏也有兩個割裂的個體——一個是站在舞臺上冷冷地俯視她,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她的自己;另一個是午夜夢回時坐在車裏,伸手摸着被她吻過後溫熱的臉頰,笑得難以自抑的自己。
他在床沿邊坐了足足三分鐘,才從混沌的夢境和幻想中清醒過來,回複道,“我還以為你有多盡職盡責呢,也不過是找借口偷懶罷了。”
而邵詠幾乎是秒回,“顧先生,希望你已經起床,收起你的起床氣并且已經穿好衣服了。我已經在附近,十分鐘後按門鈴。”
顧森也毫不客氣,“幫我帶早餐上來。樓下拐角的早餐店,生煎包和油條。”
十五分鐘後,冷冰冰的邵詠帶着熱騰騰的生煎包按響了門鈴。她目不斜視地越過依舊裸着上半身的顧森,還不忘諷刺一句,“昨天秦阿姨在時,你還知道穿戴整齊。今天只有我,你就衣不蔽體了?看來,勤勤懇懇的家政阿姨的确比已經分手的前女友更值得尊重。”
她把早點往餐桌上一放,“生煎包和豆漿,一共八塊。”
顧森置若罔聞,只問她,“就這麽點兒,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
顧森便不再理會她,進盥洗室刷牙洗臉後,慢條斯理地吃起來。他吃得真的極慢,好似故意磨洋工一般,邵詠的目光禁不住地停留在他裸着的上半身上。他的身材很好,腹肌有形又不那麽誇張,側腰處的一顆黑痣更是引人遐想。
是的,方編輯以為身為話劇粉的邵詠一定很了解顧森,卻不知邵詠了解他,連他身上的痣都見過,摸過。她尤然記得第一次見到顧森時,他站在舞臺上,是《似風如月》的男主角。開篇時他只是個混跡街頭的小流氓,挂着痞痞的笑容,撩起破衫擦去臉上的汗。
劇的最後,得到一切的小痞子站在碩大的別墅前,卻失去了愛人。
而現實中,顧森和邵詠走到了一起。邵詠的手指曾悄悄溜進他的上衣,摸索着去找這顆痣。顧森覺得癢,就笑着問她,“怎麽,你身上沒有痣嗎?”
邵詠羞澀地笑了,“有啊,在一個……不能告訴你的地方。”
好吧,當時有甜蜜,現在回憶起來就有多無奈。邵詠看着他的側腰怔了幾秒鐘,才問他,“你不冷嗎?”
顧森叼着半只生煎包,聲音含糊,“不冷。”
她正想諷刺他一句‘你該不會覺得不穿衣服的自己很有魅力吧’,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太過暧昧,硬生生給吞回去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直到邵詠的手機響起。
她低頭一看,接起來,“喂,媽……”
顧森把生煎包吞進嘴裏,低頭喝豆漿,有意無意地聽着。
邵詠的口氣恹恹的,“嗯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期待,我暫時不想回去,也不至于交不出房租……我有錢,你忘了你女兒能說會寫了嗎,所以我餓不死……嗯,我接了個幫人寫自傳的活兒……媽,真擔心我就給我打點零花錢……什麽?你們怎麽又把東西給路争鳴了,他……”
說到這兒,邵詠驀地頓了頓,仿佛‘路争鳴’三個字帶刺一般。她甚至側過頭偷瞄了一眼餐桌旁的顧森,見顧森正篤悠悠地喝豆漿,她便握着手機起身去了陽臺。
她靠在陽臺的一角,眺望着遠處的樓房和天空,“媽,你怎麽又把東西交給路争鳴了?我不缺那些吃的,而且你們給我寄快遞就好,每次都托路争鳴轉交算什麽意思……他工作本就忙,回回還要為我跑一次,我覺得不好意思又得請他吃飯,多尴尬……好了,我正在忙,挂了啊。”
說罷,她挂斷電話,長長地嘆了口氣。正若有所思地轉過身,卻陡然被站在她身後,目光冷峻的顧森吓了一跳。
“啊……”邵詠拍拍胸口,“你走路怎麽沒聲音的?你是什麽時候站在我身後的?”
顧森卻看着她,嘴角還挂着一抹豆漿的白,“……路争鳴,是誰?”
邵詠眨眨眼,不說話。
“你父母托他帶吃的給你……所以,他就是那個坐飛機來和你相親的男人?”
“我昨晚已經解釋過了,他是調職來S市工作,不是專程來找我的。”邵詠淡淡道。
“所以,你們經常有聯系?”顧森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邵詠擡眼看他,忽而挑釁地揚眉道,“對,我們是朋友。起碼,是能端上臺面的朋友。”
于是,她成功地看見顧森的臉上閃過一抹怒色,轉身就走,“我要去睡回籠覺了,你自便吧。”
…………
随着卧室門被‘砰——’地一下關上了,邵詠被獨自留在客廳裏。她呆愣片刻,坐回客廳的沙發,從背包裏取出筆記本電腦開始專心工作。而卧室裏的顧森則睡意全無,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滿腦子都是三個字——
路争鳴。
顧森從未見過他,甚至今天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但顧森卻控制不住地在腦海裏想象了一千個一萬個他的模樣,以及他和邵詠可能的一千種一萬種相處模式。
直到想象得受不了了,他才坐起身,換了衣服推門出去。
“走吧,下樓去吃午飯。”顧森的聲調幾乎沒有起伏。
邵詠看了一眼挂鐘,收起電腦。兩人一前一後地出門,在樓下小店依舊點了兩碗面條——其中一碗不帶蔥花。
邵詠低頭吹着滾燙的面湯,用筷子撩撥着蓋在面上的大排。但顧森顯然沒什麽胃口,他看着她,忽而直勾勾地問道,“所以你和那個路争鳴,只是普通朋友?”
邵詠的目光從面條上徐徐挪到顧森臉上,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是的,她不明白,雖然顧森的醋意簡直不加掩飾了,但她依舊不明白他算什麽意思。
于是邵詠索性放下筷子,直截了當地問他,“顧森,你到底什麽意思?”
顧森板着臉不說話。
邵詠嘆氣道,“從我們搭檔工作開始,你就一直對我陰陽怪氣。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陰陽怪氣?”顧森皺眉。
“難道不是嗎?”邵詠眯着眼,眼神中閃過一抹疲倦,“我白天跟着你收集素材,回家後要先寫官網的稿子。更要安排好時間完成你的書稿。甚至要抽空上網投簡歷找工作。我很忙,真的沒有多餘的心思和你玩猜來猜去的游戲。你有話就請直說吧:顧森,你到底是恨我當年提了分手,還是直到今天還愛着我?”
顧森詫異地挑眉,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剛想張口,卻立刻被邵詠攔住了。
邵詠自問自答,“如果是前者:那麽很抱歉,我保證只打擾你這十天……不,只剩六天半了,結束之後我可以發誓從此以後見到你就繞路走……如果是後者的話……”
邵詠頓了頓,不自然地別過頭去。
“說啊,繼續說啊。”顧森道。
“如果是後者的話,你覺得有意義嗎?”邵詠忽而冷笑一聲,“當初你為了事業選擇不公開,等于選擇甩了我。那麽現在呢,哪怕退一萬步你對我還殘留一絲感覺,可你會在紅極一時的當下選擇公開嗎?”
她說着,用眼神指了指窗外。透過面店略顯油膩的玻璃窗,連顧森都注意到了街對面幾個翹首以盼的年輕女孩子,她們躲躲閃閃,卻在與顧森隔窗對上目光時,興奮地朝他招手。
面店老板笑呵呵地送來一疊花生米,“顧森,看來你最近真的很紅。你在我這兒吃面好幾年了吧,最近居然都有粉絲追上門來了。”
邵詠夾了顆花生丢進嘴裏,“所以顧大明星,下次我們還是點外賣,讓老板把面送上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