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二十四

《暗夜中的眼睛》第二輪公演開始了,範朝陽特意留了第一場的票給邵詠,畢竟有她在臺下坐鎮,顧森的狀态就穩了。

于是當舞臺上正演出人間悲歡時,邵詠則靜靜地坐在臺下,仰頭凝視着顧森——是的,她的眼裏沒有劇情,只有顧森。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進話劇院,第一次在舞臺上見到這個男人時,那出戲叫《似風如月》,但具體說了什麽邵詠也記不清楚了,可顧森站在布景前凝視觀衆席的模樣,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哦,天呢。

這對令人沉醉的眼睛幾天前還在枕邊凝視着自己,這對正念着臺詞的嘴唇幾天前還貼在自己身上的角角落落……一想到這個畫面,邵詠整個人都發燙起來,越發游弋于劇情之外,目光只追随着臺上男人的身影。

舞臺上,顧森和女主角宋雨鈴擁抱在一起。

邵詠忽然想起那晚,顧森撩撥着她額角的碎發,呢喃着問她,“喂,你看見我和宋雨鈴的親密戲,會吃醋嗎?”

邵詠的臉半埋在被子裏,搖搖頭。

“為什麽?”顧森顯然一副不滿意的模樣。

“因為我知道是假的。”

“我的演技沒有以假亂真嗎?”顧森居然在噘嘴,“從前我們在一起時,你明明就為了我與女演員的吻戲而發脾氣過。”

“我變成熟了,不好嗎?”邵詠哭笑不得,随即又眼波流轉,“再說了,論暧昧,你和宋雨鈴之間的感覺可遠遠沒有與林婉珍之間來得強烈。”

提起林婉珍,兩人都是一通苦笑——若不是因為她,顧森哪用得着又苦苦熬了好幾個月?聽聞林婉珍已經辭去舞蹈教室的工作,轉職成為一名網紅,每天都在網上直播帶貨。起初熱度不錯,但網紅界美女如雲,漸漸地她的人氣也歸于平淡。

偶爾在她的直播間,有堅守的cp粉問及她與顧森的近況,林婉珍便舉着商品笑得尴尬——

畢竟綜藝結束之後,有不少品牌方邀請她與顧森合體拍攝gg,對她而言是難得的好機會,但顧森方面統統拒絕了。她也曾與範朝陽聯系,好聲好氣地商量:能不能再演一演,對彼此的錢包和人氣都是好事情。但範朝陽避之不及,甚至直言不諱道,

“顧森不會再配合這方面的合作了。我若是替你去做說客,他非得炒了我不可。”

對顧森而言,‘林婉珍’三個字就像是一片過眼雲煙,巴不得消散得越徹底越好。

于是此刻,當他與宋雨鈴攜手謝幕,向着觀衆席鞠躬示意之際,他的眼睛掠過瘋狂鼓掌的邱莉媛,正含情脈脈地停留在邵詠的臉上,卻忽而注意到坐在邵詠後一排的她——林婉珍。

他無法不注意到林婉珍,事實上在場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見她甚至激動得站起身來鼓掌,修飾得花好月圓的臉上挂着無比動容的神色,一雙長而媚的眼睛裏盛滿了深情款款——

是的,她表現得甚至比邵詠更動情,仿佛前幾日與顧森耳鬓厮磨的人是她。

她一邊拍手一邊喃喃着,“顧森,你果然是最棒的!”

顧森臉上的笑意于是停滞了。

“怎麽回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演出結束後,顧森一邊在後臺卸妝,一邊質問範朝陽。

範朝陽覺得自己真是無辜透了,“我不知道,她倒是找我聊過幾次炒作的事兒,我統統拒絕了,我發誓!”

顧森信他,默默地擦幹臉上的水珠,“所以是她自作主張?”

“她不過是來看你的話劇罷了,誰都能買票進場,不是嗎?”範朝陽雖這麽說,但也止不住地心虛:林婉珍方才的表現簡直堪比奧斯卡得獎演技,她怎麽可能沒有下一步操作?

果不其然。這天晚上,當顧森心不在焉地與衆演員慶功時,宋雨鈴是第一個發現的。她詫異地推了推顧森的胳膊,小聲道,

“喂喂,你和林婉珍又上熱搜了。Cp粉死灰複燃啊。”

顧森目無表情地看向宋雨鈴遞過來的手機,榮登熱搜的是兩張今晚謝幕時的抓拍照片——

一張是林婉珍深情款款正望着臺上鼓掌;另一張是顧森含情脈脈地正看着臺下鞠躬。

Cp粉們直接把兩張照片合二為一,仿佛那映在顧森眼眸中的女孩子就是林婉珍,确鑿無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隔兩天,擔心顧森狀态的範朝陽直接去了他家,“那些cp粉怎麽歡天喜地的,你壓根兒不在乎,你只在乎邵小姐的想法。說吧,你倆之間肯定聊過了,怎麽樣?”

顧森目無表情地喝着牛奶,“我和她之間聊什麽,不用事無巨細地告訴你吧?”

“顧森,最近要不是公演期,我才懶得管你們聊什麽!”範朝陽也急。

“……她說不會在意,讓我放寬心繼續演出。”

“這不是很好嗎?”範朝陽道,“那你現在為什麽是這麽一副看破紅塵的表情?”

“因為她說的未必是真的。公演期間,她會顧及我的狀态。”顧森瞥了他一眼,“我晚上想去找她。”今晚沒有演出。

範朝陽本能地阻止,但又硬生生地閉了嘴,好半天才道,“适可而止。”

“放心,不會累得上不了臺的,”顧森笑了,“我有分寸。”

“另外,我有個好消息……”範朝陽撇撇嘴,正色地說了下去……

于是這天晚上,估摸着邵詠的下班時間,顧森給她打了個電話,但邵詠遲遲未接,只回了微信過來,

“什麽事兒?”

顧森皺眉,回複過去,“你在幹嗎,身邊有人?”

“陸博的新作大賣,老板出錢請大家吃飯呢。”邵詠道。

“那你幾點結束?我們聊聊。”

“不知道呢”邵詠茫然地環顧四下,其實老板梁棟之已經去結賬了,但今晚她并不想見顧森,“興許還得聚一會兒。”

顧森沒再說話了。

邵詠心神不寧地等了片刻,不禁嘆了口氣——今晚還真是熱鬧啊,不僅僅是顧森,還有十分鐘前路争鳴也給自己發了條微信,

“阿詠,今晚有空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顧森并沒有和邵詠多聊,他在家靜待了一個多小時後,徑直開車去了邵詠家。邵詠搬家後,他還是第一次過來,摸索着找到樓棟,仰頭數着樓層。邵詠家住在五樓,五樓的燈光大多亮着——她應該已經到家了。

他坐電梯上樓,按響門鈴,想象着小詠會用怎樣的表情迎接他?是詫異,嗔怪,還是驚喜?但顧森萬萬沒有想到,開門之後的邵詠卻是一臉慌亂。

“你怎麽來了,你,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邵詠的眼睛圓溜溜的。不知是不是顧森的錯覺,她似乎扒着門不想讓他進來。

“是上次你告訴範朝陽的。”顧森蹙眉,“不請我進去嗎?”

邵詠想起來了:上次範朝陽開車來她家拿菜,她便把地址報給他,還下意識地把門牌號都報全了。

“怎麽,不請我進去嗎?”顧森見她發愣,又說了一次,眼睛已然往屋裏望去。

“等等……”邵詠阻攔不及,顧森已經輕輕推開她,大步流星地進去了,随即與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男人面面相觑。

路争鳴愣了好一會兒,才依稀認出這個戴着鴨舌帽的男人是誰。

他恍然覺得此刻的畫面似曾相識——沒錯,上一次邵詠搬家時,他提着一盒小龍蝦上門慶祝,也一度與這個英俊的男演員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那時邵詠正替男演員寫稿,可現在呢,按理說他們應該毫無瓜葛了才對啊,怎麽這個男人此刻正用一種看情敵似的眼神在凝視着自己?

路争鳴竟覺得壓抑,“你好,你是……顧森吧。”

“路争鳴先生,好久不見。”顧森沉穩道,忽視邵詠慌亂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對方,“這麽晚了,你來找小詠?”

路争鳴沉默着,因為顧森的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顧森居然能脫口而出他的名字?且顧森覺得,他這麽晚來找邵詠是不對的嗎?那顧森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況且,顧森叫她——小詠?這兩個字裏透出的親密感,再加上此刻邵詠緊張得滿面通紅的模樣……

路争鳴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了。

“我……”他下意識地清清嗓子,望了邵詠一眼,“我正要走。”

“那我送你。”顧森道。

邵詠忙不疊道,“顧森,你幹嘛!”

顧森卻不理會她的龇牙咧嘴,和路争鳴一起開門出去了。

“我是開車過來的。”路争鳴道,“車庫往這邊。”

“嗯。”顧森點頭。

“……我今晚只是來找阿詠聊聊煩惱的,公司給了我兩個選擇,留在S市繼續現在的工作,或者回老家升職做主管。某種程度上,我和曾經的阿詠一樣,不想回老家被父母催婚催生,但以我的個人能力留在S市似乎發展不大。”路争鳴主動道。

“哦。”顧森聽了,臉色稍稍柔和些。

“我和阿詠是同鄉,這種時候想聽聽她的建議。不過我們還沒聊幾句,你就過來了……”車庫眼見着就要到了,路争鳴忍不住問,“恕我冒昧,你和阿詠是……”

顧森目不斜視,語氣從容,“我喜歡她。”

雖然已有預料,但答案擺在眼前,路争鳴尤然難以置信:沒錯,邵詠的确算得上漂亮,但顧森這樣的男人應該能領略到更美的花園才對。

感受到路争鳴的驚訝,顧森說,“感情有時候就是一種感覺。”

路争鳴頓時察覺自己的失态,連忙道,“抱歉抱歉,我只是……很吃驚……你們是不是在保密狀态?我從未聽阿詠提起過,她父母似乎也不知道。”

“嗯……”顧森點頭,“因為顧忌我的職業,小詠不得已受了很多委屈。”

“我明白,我不會外傳的。”

“無妨,等這輪演出結束之後,我會擇機公開的。”

顧森目送路争鳴上車,還和氣地對他說了‘再見’。随即他轉身回到五樓,邵詠剛剛應聲開門,就被顧森一把攬進懷裏。他左手拉上房門,右手箍着她的腰肢,親吻如雨點般落下,還不忘埋怨地嘆息,

“林婉珍不是我找來的,真不是!”

邵詠連呼吸都困難了,也掙紮着回應,“路争鳴也不是我找來的,真不是!”

顧森于是抵着她的額頭,凝視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你是真的不生氣,還是顧忌着我公演的狀态,佯裝不生氣?”

“……我才沒有林婉珍那麽好的演技,我是真的不生氣。”邵詠搖頭。

“那你為什麽不肯見我!”他憤憤地捏着她的臉蛋兒,“說什麽不知道幾點結束聚餐,都是借口,明明路争鳴都能上門找你!”

邵詠的臉熱得發燙,“……你,你忘了嗎?上一輪公演時,範朝陽為了讓你保持最佳狀态,要你清心寡欲來着……想想也知道,你來找我能有什麽好事兒?我們不是為了林婉珍的事兒吵架,就是……”她抿了抿嘴,沒說下去。

“就是什麽?”顧森緊緊貼着她,挑眉道。

邵詠不說話。

“就是做一些消耗體力的事情,對嗎?”顧森忍不住笑了,“那我人都來了,你選哪一個?”

邵詠還來不及回答,或者顧森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已經替她做出了選擇。他一把抱着邵詠就往裏走,着急忙慌地推開一扇門——居然是盥洗室;又迫不及待地推開另一扇門——居然是個壁櫥。

“哦,這房子什麽破格局!”他罵一句,終于推開了正确的門,把邵詠放在了床上。

“你和路争鳴剛剛聊了什麽?”累得渾身無力的邵詠忽然想起來了。

“那我還沒來的時候,你和路争鳴又聊了什麽?”顧森神情惬意地半閉着眼睛,一手攬着她的肩膀。

“……是我先問你的。”

顧森瞥了她一眼,“他說,是來找你聊工作上的事情。又問我和你是什麽關系。”

邵詠于是豎起耳朵。

顧森笑了,“我說,我喜歡你。然後他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

“……什麽意思?”邵詠皺眉,隐隐覺得自己被輕視了,“我就不配被帥哥喜歡嗎?”

顧森哈哈大笑,“好了,接下來該你了。路争鳴和你都聊了什麽?”

邵詠的眼神閃了閃,“……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關于他在煩惱是否要回老家升職的事兒。”

“沒了?”顧森看着她,“小詠,別騙我。”

昏暗中,邵詠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因為她分明感受到顧森的手壓在自己肩頭的分量加重,“……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進一步發展。”

果然。顧森心想。

“他知道我剛入職出版社,我是絕不會回老家去的。所以如果我願意和他更進一步的話,他就多了一個留在S市的理由。”

“所以,你是怎麽回答的?”

“明知故問。”

“你說不說?”

“……顧森,聽我親口拒絕別人,對你而言很有樂趣對嗎?”

“對!”顧森擺出一副無賴相,“我想聽,我愛聽,我要聽,你快說。”

邵詠默默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說,“……我對他說……我不想僅僅成為他的一個自我說服的理由……說到底,他自己也明白,他并沒有多愛我,不然他也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了,他會為了我直接選擇留下來。”

“的确。”顧森深深地笑了。

一切的猶豫不決,彷徨不前,都只是源于‘不夠愛’罷了。

三年前的他們,為了是否公開而吵得不可開交。而現在面對同樣的問題,顧森的心裏已經沒有了猶豫和彷徨。

“小詠,我預定了摩天輪的門票。”顧森在她的耳邊道。

“哎?”

“選了公演結束後的一個周六,恰好是聖誕節。你會把那天留給我的吧。”

周六,還是聖誕節。

邵詠下意識道,“幹嘛選那天,人一定很多很多……”然而,她忽然明白過來了。

顧森吻着她的嘴唇,“就是人多才好呢。”

他動容得翻身抱住邵詠,直到手機上響起了範朝陽不合時宜的電話,還一聲一聲地響着不肯挂斷。

“怎麽了!”顧森低吼一聲,只得接起來。

範朝陽卻比他還火大,“還還問我怎麽了?你倆還沒完事兒嗎?說好的适可而止呢!你明天還有公演的,說好的專業演員呢!”

臊得邵詠一腳把顧森踢了下去,轉身蒙上被子不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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