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看見那通透的玉盞,被韓陌玉筍一般脆白的手指攥着。
就像攥着她纖細的脖子……
重了,頭暈窒息。
輕了,倒覺得癢癢。
桌上人喝酒無甚禮節,仰脖一灌就是。可他偏與旁人不同,不僅不摘面紗,還擡起一只袖子遮掩。
飯桌上,很少有人會聚精會神盯着一個人看,這樣不禮貌。可她心虛,心有貪念,拿飲茶的假動作掩飾自己直勾勾的欲#望,想看他引酒入喉。
一瞥之下,她發現了不對。
韓陌壓根就沒喝!
他耳邊劃過一道淺淺的水線,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那一杯酒,潑了!她難以置信,快準狠,如不是她眼尖且一直盯着,恐怕也發現不了!
小侍衛拿狐裘大衣掩住水痕,旁邊無人注意到這點。
他為何不喝酒,莫非是察覺了?
花驚初右眼皮又開始跳,心裏亂糟糟的。此時已不再是脖子被攥在他手中,而是心髒……“噗通噗通”耳邊發出激烈的跳動聲。
韓陌放下袖子,白玉杯輕輕置于桌面:“好酒。”
他一出聲,她才緩過神來。花驚初驚覺腿上一濕,低頭看,原來是手中的茶盞傾斜,在她發呆的時候灑了一身。
“呀,袅袅!”
楚玥看到立刻從懷中掏帕子給她擦:“袅袅,你怎麽喝水還漏嘴啊?”
花驚初壓低聲音:“他給潑了。”
楚玥一愣:“什麽潑了。”
花驚初:“那杯酒。”
“嗨,我當是什麽大事。”楚玥狡黠笑了一下,附耳嘟囔:“袅袅,別忘了咱們石桌下還有兩杯呢,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錦塵了。”
宋錦塵正好将目光投來。
楚玥用手掌做了個“×”的姿勢。三人在獵豔這件事上已是慣犯,彼此一個信號就能傳遞消息。宋連城點點頭,示意她明了。
酒桌上觥籌交錯,宋明已然喝高。幾個侍女過來攙扶,他擺了擺手道:“莫管,莫管。本王還能、能再嗝……再喝一壺!”
宋錦塵趕緊擺手:“帶國王下去醒酒。”
侍女壓低頭顱:“是!”
國王下了場,幾位重臣也陸陸續續告辭。
桌上的人肉眼可見的變少,到最後只剩下了四人——西殇世子,風月城太子,韓陌和宋錦塵,四個。
“咳咳!”
宋錦塵一只手舉起酒杯:“從今以後,咱們便是朋友。今日不醉不歸!”另一只手偷偷接過石桌底下楚玥用腳托的白玉杯,端上桌放在了韓陌面前。
她:“請韓少爺再代太子喝一杯。”
西殇世子嬉笑着往嘴裏扔了粒花生米,輕哼道:“身為皇儲,還要找人替酒。那風月城主之位,是不是也要別人替你當啊?”
“我确實不能飲酒。”
韓鳳鳴一臉坦誠,語氣輕柔的解釋:“我韓氏族人皆體……”
“無需多言。”
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韓陌那雙霧藍色的雙眸透着一股冷意:“這酒不必再喝了。”玉筍般脆長的手捏住盛滿酒的白玉杯。
只聽“咔嚓”一聲,杯盞被一下捏碎。
宋錦塵:……
楚玥:……
西殇世子挑眉,覺得有趣。
“啊!”花驚初捂住胸口的位置,驚訝的看見血混雜着酒水弄濕他潔白的衣袖,順着手指縫隙“滴滴答答”掉在桌面上就像紅梅。
她不明白,一杯酒罷了,何須如此?
他為何偏與旁人不同?
“公子!”小侍衛大驚,掏出帕子去擦。一邊擦一邊忍不住帶了哭腔。少爺受傷是他失職,他愧對大人的囑托,心痛道:“這都流血了……”
韓陌目光冰冷的掃視了一下西殇世子,收斂眸光,輕聲道:“太子,走吧。這鴻門宴,你已赴過。”
“兄長……”韓鳳鳴垂眸看了他的傷口,心裏一陣酸楚。覺得都是自己太慫、竟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才導致這個結果。
“也好,是該走了。”
——
石桌中央的那一盤生切魚,白而凸的眼珠被人扣下來像珍珠一樣陳列在玉盤上。花驚初此時的臉色,就跟它一樣白且煞人。
寒風卷着一片梅花瓣落在她潑了茶水的青藍色裙褲上,又冷又濕。不知是心裏發寒,還是身上發寒,她打個寒顫。
花驚初:“那酒,他沒喝。”
不甘心嗎?
還是說,松了口氣。
鶴唳亭的人已走光。
滿桌殘羹冷炙,一片狼藉。幾個侍女在收拾雜物,久居宮內生活她們早已學會察言觀色,主子說話的時候一律裝聾作啞。亭內,只有瓷盤疊在一起的“咔嚓”聲和忙碌的腳步聲。
“沒喝就沒喝吧,我已不在乎了。”
宋錦塵心思早飛到了那風月太子、韓鳳鳴的身上。
一想到韓鳳鳴流露出小奶狗的神色,怯怯的又拘謹的樣子,她就恥骨發癢,恨不得立馬将他睡了。
至于韓陌,美貌之人于她而言不過滿樹嫩葉,只是其中一片罷了。她有了更好的目标,自然無所謂這個。
楚玥狡黠一笑,下棋者迷旁觀者清,瞧見這兩個人那副懷春的傻樣,她就覺得好玩。不過還是要作弄一下,咬着指甲蓋調侃:“錦塵,那風月太子可是個木讷的呆子,萬一拂了你的美意……”
“呆呆的才好。”
宋錦塵清冷的臉上揚起一絲傲慢:“太聰明的反而不好拿捏。”
這滿桌的珍馐只剩下冷炙,楚玥也不嫌棄。随手抄了一把筷子,不管是誰的直接用。在旁邊眼巴巴看了那麽久,她早餓了。叨一筷子青筍炒肉絲,嘴裏含糊不清道:“那你小心點,別把自己玩進去。”
由着那兩個人聊天,花驚初倚在亭子的欄杆心思神游。
“韓陌,韓陌……”
想起昨夜,她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袅袅!”
一聲呼喚将她拉回。
楚玥笑嘻嘻:“到底怎麽了,這兩天你經常發呆。”
袅袅是她們三人中最實誠的一個,別看她一副娴靜淡然的模樣,實際上瘋起來比誰都瘋。楚玥晃了晃手腕上的紫镯子,綻開一個笑。
“別擔心,他已經中招了。”
“什麽?”花驚初微愣,不知道楚玥口中的“中招”是不是她想的那樣:“他不是沒有喝酒嗎,怎麽會?”
楚玥笑笑,不說話。
“阿玥。”
花驚初着急:“快別賣關子了。”
楚玥咬着兩根筷子,聲音本該含糊不清,但聽在她耳邊卻字字清晰。、楚玥道:“我那藥粉不僅喝進去有效,滲入傷口也有效。他把杯子攥碎,反而發作的更快……”
牙齒咬得筷子越來越用力,從嘴裏拿出來已經留下了深深的齒痕,目光晶亮,楚玥眼中似有游蛇:“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花驚初心頭一跳:“那今晚?”
楚玥:“老地方見。”
鶴唳亭外風雪更濃。
點點紅梅落在潔白的雪上,血一樣豔麗妖嬈。楚玥唇上沾了辣椒和油漬,使得嘴唇與雪中紅梅色澤一般。她今年十六歲,是三人之中最小的一個。但年齡不意味着心智,她也自诩是三人中城府最深的一個。
楚玥喃喃:“那家夥也該嘗嘗階下囚的滋味了。”
侍女已将石桌上的殘羹收拾幹淨,一行幾人低頭垂眸等候在一旁。宋錦塵擺手:“好,下去。”
侍女低頭應聲:“是!”
宋錦塵從八歲那年,就厭倦了這宮裏的一切。這種生活枯燥,無聊,讓她惡心。看見一行侍女離開鶴唳亭,在風月中背影漸漸消失,她嘲諷的笑了一下。
“我今晚有事,就不去水牢了。他會将人送過去的,就像這些年一樣。”宋錦塵從懷裏掏出一枚銅鑰匙,鑰匙環吊在大拇指上轉了幾圈。
她看着茫茫大雪,覺得這白色髒得徹底。頓了頓,垂眸又道:“阿玥、袅袅,今晚……韓陌是你們的了。”
——
邺都,朱紫國最大最繁華的一座城市。
皇宮門口不遠處,聚集了一群賣貨的挑夫。擔子裏,裝着首飾和畫冊。尤其是畫冊,封面上一男一女正光#着身子親吻,顯然不是正經東西。
其中一個挑夫抱怨。
“這雪還要下多久,生意都不好做了。”
“哎呦,抱怨又有什麽用,不下雪生意就好做了?”
旁邊的挑夫回應了一嘴,緊接着,滿臉不耐煩地從擔子裏扯出一本,翻開看了兩眼。他就想賺點小錢,怎麽就這麽難。不僅要挑着擔子躲避官兵,還被迫賣這種淫#穢東西:“畫師的水平真是越來越差勁兒,幾天賣不出去一本。”
蔓春手上挂着一件松綠石大氅,踮腳、伸着脖子往宮門裏看。
她家小姐一向準時,怎麽今日誤了時辰?更可氣的是……她瞪了一眼旁邊的兩人,覺得煩悶。心道:幾個賣黃#書的挑夫還擋了她的位置。
雖說朱紫國民風開放,可這些東西光天化日下售賣,她實在看不過眼。眸中閃過一絲惱怒,擡腳就踢了一下竹擔子:“下賤坯子,擋你姑奶奶的道兒,找死啊?”
挑夫:“哪家的姑娘火氣這麽嗆。”
頂了句嘴,挑夫還是理虧自覺挪了挪筐。
她是花驚初身邊的丫鬟,性格一向如此潑辣。聽見宮門“吱嘎”一聲打開,擔心小姐着涼,趕忙迎上去,捏緊手上的松石綠大氅高喊:“小姐!”
宮門打開,走出來并排的兩個人。
一個身材嬌小可愛,紮個蓬松的丸子頭手上帶了一副顯眼的紫色镯子。旁邊那個步伐緩慢,一身素雅的短襖胡服。
蔓春一眼就發現,小姐右鬓上戴的絲絨簪花沒了,心裏驚覺不妙。
雖說表小姐——花驚初,娴靜和善。可畢竟是主子,萬一哪天不高興了翻舊賬,倒黴的還是她這個下人!趕緊抱着松石綠大氅,一臉焦急地迎上去。
宮外的風雪更濃,打在臉上化成霧水冰得肌膚又麻又癢。花驚初有點後悔攙和進這次的事。右眼皮一直跳,不是好兆頭。
“袅袅。”
楚玥晃着手裏的銅鑰匙。
“今晚亥時,皇宮地下水牢不見不散?”
花驚初揉了兩下眼皮不見好,總覺得今日對韓陌所做之事不妥,心裏沒底氣,輕輕道:“好,到時見。”
楚玥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狡黠。
“袅袅,勿慌。錦塵若在,姓韓的自然貞潔不保。可錦塵又不在,我們只需摘下韓陌的面紗瞧個清楚。本就是圖個樂子,你若是如此便不好玩了。”
花驚初聽她這樣說,心裏坦然很多。也是,就摘下面紗看看他的臉,再者……今夜過後,她和他的交集便止于此……
花驚初:“嗯。”
雪漸漸停下,朱雀大街上的積雪被清道夫掃成了一堆一堆。
“好嘞,那我走咯。”楚玥一邊哼歌,一邊踩在上面走,鞋底“吱嘎吱嘎”響。別人走掃過的大道,她偏故意往路兩邊雪厚的地方踩。蹦蹦跳跳,頭上紮的蓬松丸子頭像是個花骨朵,随着蹦跳的姿勢颠起、落下,只待盛開。
花驚初目送她遠去,身影逐漸變成一個小點。
“小姐!”蔓春跑過來,一下将松石綠大氅披到她身上,嗔怪的緊了緊道:“小姐,我喊了你那麽多聲都不應,凍壞了怎麽辦!”
“無礙的。”花驚初自己将大氅的帶子系上,猛地想起了別的事兒,咬了咬唇垂眸道;“我今日擅自外出,伯父可有……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