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進了鶴唳亭。
有專門的侍女引着落座。
“無需拘禮,請諸公盡興!”
這就是一場相親會。朱紫國國王撸了下山羊胡,笑得紅光滿面:“往後咱們便是一家人了。”
“父王!”
宋錦塵聲音平靜:“莫說胡話,女兒先敬您一杯。”她面容精致,氣質清冷。一擲千金,養出滿腔貴氣。即便在座的是一群陌生男人,且日後可能與她同床共枕,她仍心中漠然。
風月城太子——韓鳳鳴,坐在正東的位置上。
西殇世子與之相對,坐在正西。
除了兩位儲君……
還有一人。
他白紗遮面,露出劍眉下的霧藍色眸子。君子講究離桌半尺、手不碰物,食不言、寝不語。這些規矩太嚴苛,極少有人遵循,一般都是随性而為。
他不,偏不。
韓陌行為舉止,極致克制。
身上那件狐頭白毛裘披風已被解下,由一直跟随他左右的小侍衛拿在手裏。他身形挺拔,蘇青色束腰長衫貼在身上,勾勒出脊骨走向。
遮面白紗微動。他呼吸清淺,霧藍色的眸子收斂光芒,靜靜坐着。若不是氣質實在出挑,恐怕無人會察覺桌上多了個他。
“唔,酒杯……”
花驚初不自覺吞了下口水,目光落在韓陌面前的白玉杯上。
她沒資格入席,只是個陪客。
她們三個昨日就買通了宮女,知曉今日宴席上的座位順序——韓陌地位僅次于風月太子。所以才能提前在那一盞白玉酒杯裏,提前下桃花散。
這藥她還是第一次用。
據說服藥之後不會立即發作,得幾個時辰後才會逐漸生效。
且一旦生效,十分猛烈。不僅侵蝕男子心智,還會令他變成只有被女子寵幸才能得到舒緩的體質。別說一夜春宵,恐怕事後都會印象深刻……
花驚初右眼皮又開始跳了。
“袅袅,別怕。”
楚玥壓低聲音,像是知道她緊張,湊近安慰道:“無論成與不成,咱們都不會露餡兒。”楚玥只當是她在擔心,還刻意晃了晃手腕上的紫镯子。镯子的暗格裏裝滿了稀奇古怪的藥粉。人如其名,不愧外號是“小毒仙”。
“阿玥……”
花驚初咬唇,心裏湧出幾分猶豫。
可一擡眸,瞧見韓陌白紗遮面、正襟危坐,一副清冷淡然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斜眼瞥他,心中的小火苗騰地着了……
宋錦塵不知道,楚玥也不知。
她這念頭,昨夜便已生根發芽。
——
這第一次相遇。
是她對他一見鐘情。
邺城,花都巷口。
深夜之時教坊司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好慢啊,怎麽還不來?”花驚初站在離教坊司一牆之隔的胡同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撫弄着腕上系的金鈴。高懸在樓閣欄杆上的三排紅燈籠,随風搖曳。身上的露#胸紫紗衣袂翻飛,飄逸靈動。
她在等人。
只是這寒冬臘月穿一襲薄紗,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嘶,好冷。”打了個寒顫,心裏忍不住埋怨道:“這人,怎麽還不來!”
夜深人靜,勾欄瓦肆的巷子裏站着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仍誰看到這幅畫面都會聯想到——她在私會情郎吧?
終于,一道黃色火光在頭頂“啪”的炸開。
深深夜幕中,這一簇焰火就像鐵錘“咔噠咔噠”敲燙紅的鐵器,發出來金色的、飛濺的火光。映照着她被凍得發紅的臉蛋,更加清純動人。
花驚初狡黠一笑:“信號來了!”
看到信號,趕緊擺好動作。一只手貼面上,一只手捏金鈴铛。敦煌壁畫九天玄女一般腳尖彎曲朝天。戴遮面紫紗,就露出一雙媚眼,靜待貴客。
他來了。
教坊司離此處只有一牆之隔,淫#詞豔曲、男笑女喘聲不斷,一個高大的黑影從巷口另一頭徐徐而來。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就像狐貍盯着獵物。
“陸大人……”
花驚初手晃金玲“叮鈴”一聲,側過頭朝他抛媚眼。
她:“陸大人可讓奴家……”
“好等”兩個字未出口。
她愣住了。
這人??男子一襲玄衣,同她一樣也戴了張遮面紗,看不到全臉。身高九尺、在雪地中着黑衣行走,就宛若一根蘸了墨汁的狼毫毛筆豎在白紙上。其氣勢淩厲,但又內斂。一眼看去,竟讓她有點害怕。
花驚初懵了。
在她發呆的空隙,他已走近。
遮面白紗像水波一樣蕩了個漣漪。
面紗下,他的聲音清冷幹脆,像是珠翠墜落玉盤“當啷”一聲聽得人醒神。偏聲音清淺,并不聒噪,“姑娘”二字甚是撩人。
“姑娘,可是等人?”
花驚初捏着金玲的手抖得“叮鈴”一下。心髒撲通撲通狂跳,道:我是不是認錯人了,這人是宋錦塵口中的登徒子?不像啊。
她正想着,他突然附耳呢喃。吹過來的氣又酥又麻,帶着他身上特有的冷淡茶香。說話間,兩人已離得極盡。
她幾乎按捺不住的顫抖。
他:“浴金熏爐镂玉奁,蘭香今夜為君添。”
“別、別……”
花驚初被刺激的一扭頭,躲開。好家夥,她還以為認錯了。沒想到他張口就是一句淫#詞。果然是登徒子,差點被這幅皮囊給糊弄了。
花驚初心裏暗罵一聲,收斂神色決定認真演戲。蛇一樣轉圈,将兩條藕臂纏到他脖子上,眼睛彎彎,媚笑,
“這詩的後半句,奴家可熟了。”
她故意貼近,也往他身上吹氣,最後三字幾乎是咬唇哼出來:“出自《青樓怨》,一倒一颠眠不得,雞鳴唱破……五更天。”
他劍眉,丹鳳杏眼。那雙眸子隐于暗處的時候,看起來像是黑色。在紅燈籠下,卻有些透明的琥珀色。一瞥之下,驚為天人。
“陸大人?”花驚初心知該收網了,可卻有一種被吸引的感覺。若是能和這般模樣的“登徒子”度過初夜,于她來說竟似占了便宜?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姑娘。”他聲音暗啞,手上移到領口,單手解開白狐披風的帶子兒。花驚初有點慌張,伸手去擋,卻被他攔下來。
她實在說不出此時的感受,心裏既緊張又有幾分刺激,兩腿顫顫,若不是他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恐怕要倒了:“你,你脫衣服幹嘛?!”
以為他要做什麽……
就在此時,身上卻一暖。
她:“?”
男子将自己的白狐披風解下,給她圍上。
他輕吟:“是在下唐突,認錯了人。”
那雙霧藍色雙眸如同雲霧缭繞的深潭,帶着一絲不自覺使人沉溺的神秘。他和她對視了一下,輕笑。一秒後他離開。
花驚初驚慌,馬上道:“公子!”
“公子,你叫什麽名字!”
“公子!”
她甚至追了過去,一下扯住他潔白的袖擺。
他腳步頓,笑了:“韓陌。”
他說:“在下風月韓陌。”
她松開了手。
隔壁牆內教坊司女子的歌聲,一下比一下高亢。她臉紅心跳,恥骨湧現一種莫名的熱燙,竟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謂男#歡女愛。
又在巷口等了一會兒,他已走遠,宋錦塵和楚玥才慢吞吞趕來。楚玥揮手,大聲喊道:“袅袅,這登徒子落網了!”
花驚初心不在焉,結巴回應。
“抓、抓到了?”
宋錦塵一身紅衣似火,狠狠踹了幾下旁邊的黑口袋,口袋裏發出男人的哭喊聲。“嗯,抓到了。”她破口大罵:“陸無憂,就憑你也配摸我!”
——
再次回憶結束。
花驚初安靜坐在鶴唳亭,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朱紫國一直由宋氏家族掌控。現任國王是宋氏嫡子,也就是宋錦塵的親爹——宋明。傳聞,他年輕時是個風流倜傥的人物,如今已發福。
宋明笑眯眯掃視桌上的青年才俊,心裏一陣糾結。
宋錦塵是他的獨女,也是唯一的繼承人。女兒喜歡的人選,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這樁婚事牽扯甚廣……
兩個大國,哪個都不好惹。
西殇,兵強馬壯。
風月,民殷富碩。
想到這兒,剛才還“挑一顆嫩白菜,準備給自家小豬拱”的宋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惆悵。他端起面前的白玉盞,猛灌了幾杯。烈酒下肚,輕飄飄的感覺令他感到自在了一點。“來來來!”
宋明舉杯:“今日設宴,為諸位接風洗塵!”
宋錦塵傲氣回應:“謝父王美意!”
重臣齊呼幾遍:“朱紫國萬歲!”
“萬歲!”
花驚初在旁邊看着,她坐的木凳上沒有軟墊,冰得屁股涼。挪了挪,接過侍女端來的熱茶,掀開蓋子吹了吹熱氣,輕啜一口。
宴席上,只有風月太子、韓鳳鳴沒有舉杯了。
又等了一陣……
韓鳳鳴還是沒動。
宋錦塵恥笑:“如此不給面子?”
“非、非也……”韓鳳鳴手擱在膝蓋上,神情有些拘謹。頭上紅玉發冠明豔,兩抹八字劉海垂下來,微微擋住了眉眼:“末将惶恐,沾不得酒。”
宋錦塵瞧他那慫樣,直接被逗樂:“風月太子,是怎麽了?難不成這酒場如戰場,還要你自稱末将,親自上陣殺敵不成。”
西殇世子挑眉,趁機倒油:“都說風月太子驚豔絕倫,沒想到竟不會喝酒。”他坐在宴席右側,肩膀上披着兩道保暖的黑毛裘,慵懶開口:“只是借口吧?”
“哦?”身為朱紫國皇女,宋錦塵臨幸的男人不計其數。那群人,七尺身高卻保九尺,三分長相能吹成八分。兜裏有兩個銅板,就能誇口富賈天下。
可面前這位風月太子,無論是身份還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本該驕傲自負,卻流露出怯怯的神情,忐忑的像一只奶狗。這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韓鳳鳴:“本君不善飲酒。”
“……”宋明高高舉着酒杯的手,有點發酸。
桌上幾人,就他們風月城來的兩個不識趣。朱紫國再小,他也是一國之君,怎能被拂了面子?面色不悅:“那你就讓旁人代飲之。”
宋錦塵拱火:“代酒,代酒!”
見衆人勸酒,韓鳳鳴神色為難。
終于,他像下了決心般長呼一口氣端起酒杯道:“那便舍命陪君子。”說着,端起酒杯就往嘴邊送。
鶴唳亭內,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可忽然半空中,酒杯卻被一只玉筍般修長的手按下。白玉酒杯被扣的嚴嚴實實,半摔在石桌上“叮”的一聲脆響。
韓鳳鳴一愣,脫口而出:“兄長?”
“且慢。”
大家的目光立刻轉移,就勢落在攔酒之人身上。
——韓陌。
韓陌遮面白紗,一雙霧藍色水濛濛的眸子裏帶笑。拈起自己面前的白玉酒杯,輕聲回應:“太子不善飲酒,不如由在下代勞。”
宋明看有人開口,心裏一喜,麻溜順着臺階下,道:“好好好,都好。你們風月城的事,你們自己做主。”其餘人也連忙附和。
石桌上觥籌交錯,一雙雙手臂像花瓣盛放。
花驚初的目光緊緊盯在韓陌手中的白玉酒杯上。她只關心一件事。
“他要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