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唔……”

花驚初皓白的牙齒夾着一顆褐色藥丸,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韓陌雙手捧着她。她彎腰,順勢将嘴裏的東西渡過去。

韓陌一愣,唇舌碰到藥丸。

韓氏族人皆體質特殊,他尤甚。

只是旁人,是沾不得酒,一滴便會醉。所以鶴唳亭宴席上,即便多方勸酒,韓鳳鳴也不肯飲一滴。

韓陌他小時也如族人一般,僅不能喝酒。可後來,中毒患上咳疾很多人都說他活不過二十歲。為了續命,韓陌吃的藥比飯還多。

一聞到嘴邊的味道,他便明白……

這是斷腸草加鸩酒、砒#霜和夾竹桃花粉調和成的藥丸,毒上加毒。只要吃進去一點就會——死。

韓陌心一驚,立刻從她嘴裏含過來吐掉。

他不明白,這丫頭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是嘴對嘴喂他,他必死,可她沾了毒汁不死也重傷。為了殺他,她竟做到如此地步。不僅舍身,也欲同歸于盡?

“唔,”花驚初一愣,嘴中的藥丸被他搶走。剛還在想這人怎麽如此配合,下一秒韓陌又親了上來,而且是……

深吻。韓陌眼睛蒙着白色飄帶兒,根根分明的上揚眉尾在她眼前。皮膚白皙,呼吸帶着茶香兒,無論是又白又嫩如玉筍般的手指,還是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花驚初心髒砰砰直跳,竟一時有些後悔給他喂了迷藥。

今夜過後,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了吧?

正想着,韓陌親吻她的唇瓣、甚至弄得有點疼了,花驚初推搡了他一下,他松開她,卻轉頭朝地上啐了一口。

花驚初:???

他吐出藥丸,那一枚褐色丸藥圓溜溜的。

從這一頭滾啊滾,滾到水牢牆壁邊才停下。

花驚初整個人都不好了,心道:這個家夥不肯吃迷藥便罷了,可為何要啐一口在地上,莫非是嫌棄她?

“你給我下毒。”

韓陌一邊喘氣,一邊聲音低啞開口。

“你胡說!”花驚初又急又氣,偏偏自己不占理,臉上臊得燙得慌。她只是想給他吃迷藥,免得兩人做出逾矩之事,哪裏給他下毒了?

韓陌心裏覺得可笑,竟差點對她情動。

他:“好,很好。”

熱浪席卷,他突然不想再對她憐惜。既然她屢次三番對他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他為何不稱了她的意。便在此處欺負了她!

花驚初一愣神的功夫,對方的手腳已全然不老實。

三股發辮被掙散了,她雙手終于得了空,慌亂朝下一抓。不知碰到了哪兒,韓陌突然悶哼一聲,倒頭便暈了過去。

他倒地的樣子,就像一只斷了翅膀的白鳳蝶。

蒙眼的白飄帶兒垂落,和漆黑長發糾纏在一起。她看得發癡,回過神來猛地拍了一下腦門。

都這個時候了還好色!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心想着:是不是碰到了韓陌哪個穴位?不然為何毫無征兆的暈倒。

算了,趕緊溜吧。

站起身聽見地上“咔噠”一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掉了。她尋了一圈兒,沒看到。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吧……

花驚初整理了淩亂的衣裳,趕緊推開栅欄門溜走。“噠噠噠”跑了兩步,想起來自己怕黑,又從牆壁上取了根火把攥在手裏。

“韓陌。”

她回頭,滿懷愧疚地朝裏面看了一眼。

“對不起了。”

——

三更天。

花驚初回到房內,一下關上門,後背狠狠抵着,就像身後有人在追她似的。心尖發顫,一回想起韓陌的吻和……

她就燙得難受。

去桌上倒一杯茶,咕咚咕咚入口,溫的。

許是丫鬟新添的熱水,可該勤快的時候不勤快,不該勤快的時候瞎勤快。她現在就想喝一口涼茶!

涼得渾身發抖,冰牙齒的才好!

花驚初一下跌坐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

忽聽得耳邊“吱”的一聲尖叫,側身去看,卻見一只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露在被子外面。她立刻來了精神:好哇,正愁沒地方發火呢!

“花鼠鼠,你藏什麽?”

它趕緊往被子深處縮,尾巴卻被一下揪住。整個被扯了出來,倒吊在半空。糟了,大魔王何時回來了!

懷中抱着四個橡食,它瑟瑟發抖心道:這都是鼠鼠的,是鼠鼠的寶藏!

“呦,”花驚初眼睛滴溜溜一轉。

平日裏,她給的都是花生、榛子,何曾見過橡食。一想到它刨坑挖洞、四處藏匿,就為了躲着她的樣子,心裏騰地火氣就升起來了。

花驚初一下提着它的尾巴“咣當”一聲扔籠子裏,籠子門挂了個大鐵鎖,她指着它鼻子,大聲呵斥。

“你主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你倒好,吃香的、喝辣的!我今兒就要讓你知道,什麽是寵物的本分。”

“吱吱吱!”它急得在籠子裏上蹿下跳。大魔王,你放開它們。你這個禽獸,你除了欺負鼠鼠,你還會什麽……

花驚初聽它叫得歡,手上的動作更麻利了。抓起橡食,一個接一個磕開,吃裏面的果仁。生橡食比較澀,齒間苦澀褪去倒有一股淡淡清香。

“還不錯。”

連着吃了三顆,小松鼠都快哭了。

花驚初将最後一枚丢到籠子裏,它眼疾手快雙爪接過,馬上放嘴裏腮幫子鼓鼓的。她噗嗤一聲笑了:“花鼠鼠,你真沒出息。”

小松鼠嚼着嘴裏的橡子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它:呵,鼠随主人。

花驚初逗弄完小松鼠,心情暢快不少。

到書桌前磨了墨,用鎮尺壓了白紙鋪在桌面上。提筆,她手腕輕舞在上面動了幾筆……白紙上一個蒙面男子逐漸浮現,雙眸霧蒙蒙、似有水汽。畫中人朝外看,畫外人看畫中人,對視一眼。

“唔,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花驚初歪頭,嘴撅着夾毛筆。

任誰也想不到……

邺都內,走街串巷的挑夫們賣的畫冊,皆出自她的筆下。她不止畫了《牡丹亭》、《櫻桃紀要》、《葡萄藤三飛》、《假山迷情》,還有好多黑市的血#腥畫冊……

所以,當時在雪地裏撿了挑夫掉下來的一本翻了翻,花驚初便知道是贗品。坊市售賣的商戶都知道她有個規矩。

那就是——

絕、不、打、碼。

有了馬賽克的凰圖,還是凰圖嗎?

花驚初叉腰:驕傲臉·JPG

今日陳寶珠從她房內搜出來的,是她新話的一本黃冊《鲛人世子》。

可原稿被陳寶珠踩爛了幾張,又被她撕了不少,定是不能按時交稿了。哎,看來得趕緊将漏下的章節補上。

“……”花驚初毛筆頭戳了戳下巴。靈感來臨時,總是猝不及防。她腦海裏浮現出今夜韓陌的樣子,忍不住就開了一本新書。

白紙上,她提筆再畫。

在蒙面男子旁邊又畫了個女子。女孩嬌小,三股辮長及腰間,一身襦裙配長襖。兩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對。只是畫着畫着……

花驚初筆墨一顫,在白紙上滴了個黑點。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趕緊往自己身上摸,沒有!畫上女孩多了個玉佩,可她腰間挂着的藍田佩去哪了?

她作畫,向來紀實。

若不是現實中發生,便是在腦海內演練了無數遍。所有細節,無一處疏漏。此刻畫上少了東西,她才驚覺——本該戴在身上的藍田玉佩!

它不見了!

——

碗內袅袅冒着熱氣,裏面是渾濁的褐色汁水。

一只白皙、骨骼分明的手捏在杯上,細看,指間有結痂的細小傷口。手捏着藥碗,遲遲沒端起來飲用,只是把玩着。

“公子。”

一個人恭敬站在屏風前,雙手交疊豎起大拇指行禮道:“屬下查過了,此玉佩乃陳将軍府上女眷所有。”

視線旁移,藥碗旁擺着一條藍田玉佩,雕刻成荷花形狀,吊着銀絲紮攢的流蘇墜子。荷花的樣式特殊,是白蕊秀荷。

“将軍府女眷。”

将藥碗放下,屏風後露出一個人的臉來。

是韓陌。

霧蒙蒙的眼中滿是冰冷,劍眉上揚明顯帶了幾分怒意,右眼角有一枚朱砂小痣,顧盼間宛若一朵盛放的雪蓮花。

他:“繼續……”

韓陌手指輕撫白蕊秀荷玉佩的流蘇,就像撫摸昨夜那人的冰肌玉骨。

白嶼小侍衛,一臉驕傲地站直。

“陳将軍,全名陳海,是朱紫國正一品骠騎大将軍。夫人崔蚌,是京內士家大族出身。他們二人老來得女,故取了個‘蚌內有寶珠’的祥瑞兆頭,給女兒起名——陳、寶、珠。”

從別人嘴中聽到“陳寶珠”這個名字,遠沒有他昨夜、親耳從她口中聽到的,那般令人深刻。做錯事,不僅将全名報上,還丢了個信物。

她到底是傻透了,還是……

欲擒故縱?

白嶼繼續道:“陳寶珠乃是将軍府嫡女,平日驕奢蠻橫,喜用鞭子。九尺釘骨鞭,是她父親尋東海龍骨打造,實力尚不知。”

“嗯。”韓陌手捏上藥碗,拿起在嘴邊輕啜一口。心中又想起昨日她唇間香味,只是眸光一寒,冷笑:“鐵水牢查清楚了嗎,是何人所鑄?”

白嶼察覺到主子變化,驚覺不妙,趕忙重新彎下腰行禮,恭敬道:“水牢乃是皇城廢棄之所,人跡罕至,屬下查不出是何人……”

韓陌挑眉:“查不出。”

白嶼一咬牙,道:“公子莫急,我已派人叮囑洞口。若有人來,便直接抓住審問。想必那人落網,也是時間問題。”

“也好。”韓陌長呼一口氣。

他半生謀劃,沒想到卻在來朱紫國的第一夜便遭遇此事,實乃奇恥大辱。再加上,那女子竟不顧清白對他行茍、茍且之事,來之前便聽聞朱紫國民風開放,女子大膽,可沒想到……

是這般“大膽”。

韓陌暫緩情緒,話頭一轉道:“白嶼,皇城的城防戒備圖拿到了嗎。”

“這、這……”白嶼渾身顫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才來邺都不到兩日,哪裏來得及做這麽多事:“公子再緩些時日,屬下一定辦好。”

韓陌剛想點頭,攥着藥碗的手突然一抖。只因他聽到了“求”這個字。回想昨夜,他也求她了,他求着她亵#玩……

耳紅,心頭突突狂跳。手中的藥碗再也攥不住,往外一擲。只聽“咔嚓”一聲,門廳前站着的兩個一人高的白瓷瓶,通通碎裂。

白嶼跪在地上,拱手行禮不敢動。

韓陌:“起來吧。”

他似乎有失控,竟遏制不住怒意。

“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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