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捉蟲)

第13章(捉蟲)

她的爹娘,早死了。

陳寶珠看見她瞬間蔫掉,心裏更得意了,笑道:“所以說啊,花袅袅。你憑什麽和我比,又拿什麽跟我比?”

“寶珠啊。”

花驚初自嘲點頭:“你贏了。”

說完,撞開陳寶珠就沖出人群。

忽記起那一日,也如今日一樣寒風料峭。

爹娘信上告訴她,今晚就會凱旋歸來。小花驚初可開心了,不顧嬷嬷的勸阻,凍得直流鼻涕……在院中堆了個大雪人。将雪人肚子挖空鑽進裏面等着給爹娘一個驚喜。心中設想着要說的話——阿爹,阿娘我想你們了,你們給袅袅帶好吃的了麽?

然而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睡着了。

久到她發了燒。

久到兩天後,仆人才找到她。花驚初迷迷糊糊哭喊着:“爹,娘!”沒有人再回應她,只有周圍“死無全屍”的流言蜚語。

……

花驚初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她沖出人群,往假山的方向跑。餘光瞅見了一個白色的倩影心中驀地一動:“白姑娘?”是她嗎,會在這裏遇到她嗎。

也許是尋求慰藉,也許是想逃避。花驚初竟覺得那道倩影,如此美麗。就像一個人別丢到了深山老林的枯井中已瀕臨崩潰,突然井口的石頭被搬開,“有人嗎”回音從頭頂響起,她擡頭便看到了光。

是的,是白蘇煙。

白蘇煙身高九尺,人也長得像一棵挺拔的樹。其他女子都畫柳葉眉、黛眉,她反而是是一雙劍眉,英氣十足。衣服蓬松柔軟,看不清具體身形。

風吹簌簌,衣袂翻飛,白衣女子站在圓月下,頭頂樹梢。一只腳踩着冬日尚未消融的幾處斑駁積雪,一只腳踩在紅梅點點的卵石路上。

花驚初立刻上前:“白姐姐,好巧。”

韓陌今夜有重要的任務,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她。

他僞音:“嗯。”

杏眼女孩兒妝容素雅,頭上沒有發飾。他心尖一動,忽然想起那日鶴唳亭赴宴,也有一個姑娘鬓發上的金絲絨花被踩碎,他便送了片金葉做禮。此時,兩人的面龐竟重疊在一處,她們原是同一個人。

他呼吸清淺,繼續僞音道:“你的耳傷,可好些了?”

“你記得我啊?”花驚初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跑過去拽住了她的袖擺,輕輕晃了晃。心裏又驚又喜,立馬換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撒嬌道:“可是……我傷口還沒好,要白蘇煙姐姐吹吹,才不疼。”

韓陌一愣:“吹吹?”

花驚初知道自己厚顏無恥,故意裝成一朵小白花來騙人。可好不容易又一次遇到冰山美人,怎能不刻意制造一些肢體接觸?

兩人貼的近了,能聞到白蘇煙身上傳來的清幽茶香。花驚初忍不住更貼近幾分,清嗅:“白姐姐,你身上好香,是用了什麽牌子的花水?”

男女授受不親。

韓沫整個人都僵住。

被這一具又軟又燙的小身子貼上,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差點連聲音都端不住,恢複自己的本音:“你、你……”

“我怎麽了?”

花驚初一笑,杏眼裏泛着桃粉色的光,一下牽起了他的手道:“白姐姐,你可是嫌我矮。”說着,比了比兩人的個子。确實差很多。

白蘇煙就像一棵大樹,她就是棵小草。

韓陌搖頭:“不是,只……”

只是你別貼着。

他尚未娶妻,一直都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可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即便患有咳疾,日日需要吃藥,也不妨礙某些……

若是再被刺激,恐怕會失禮。

花驚初哪知道這些,又近了一點。

韓陌:“別。”

花驚初一臉驚奇:“白姐姐,莫非害怕我?”說着,整個摟過去,雙手環在他腰上,抵住他的胸口蹭了蹭,發出小貓一樣的咕嚕聲:“好香啊。”

——

就在韓陌伸手,想将她強硬拉開的時候。

兩人身後傳來一道呼喚聲。

“花驚初!”

“啊?”

她正在冰山美人懷中撒嬌,忽然有人喊她名字。而且聲音殺氣十足,顯然不是善茬兒。

花驚初扭頭:“啊,誰喊我?”

朝聲音的來源看。只見一個腰間別着長劍的玄衣女子,扯着一個青白衣衫的少年郎,氣勢洶洶的朝她走了過來。

玄衣女子惡狠狠,上來就一副責問的架勢。

“花驚初,我弟弟是你打的?”

打眼一瞅,倒是能認出來這佩劍的玄衣女子是寧國公府的嫡女——賈青萱,那旁邊的是……

“賈钰,你又來幹什麽。”花驚初扶額,看見這對姐弟的時候,立刻頭大:“我不是已經向你道過歉了?”

賈青萱拉着的人,是她的弟弟。

寧國公府嫡子,賈钰。

賈钰身着青白衫,戴金玉冠,後半部分的頭發披散着。分明與她是同齡人,個字也高。此時卻像小孩子一樣縮在姐姐後面,露出一雙濕漉漉的黑眸。

他聲音溫和:“我要你對我負責。”

花驚初:“……”

此事說來慚愧。

她箭術不精,射出的箭從來沒中過靶子。誰能想,唯一一次中靶還貫穿了幹草,射到了賈钰的胸口上,險些殺了人!!幸虧賈钰胸前戴着長命鎖,金銅制成的小豬質地堅硬,箭尖沒穿透,只紮了一個小眼。但自此,賈钰這小子便賴上她了。

“钰兒,你別跟她廢話。”

賈青萱氣憤,手攥在腰間佩劍上緊了緊。這花驚初身為将軍府的養女,竟不安本分,還找人打了弟弟一頓,讓他不要告狀?氣勢洶洶道:“花丫頭,你謀害他不成便算了,竟然還找人打他?是欺負我們寧國公府無人撐腰嗎!”

花驚初聽了這話,覺得可笑。

她躲着賈钰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動手打人?剛想辯解,卻看見賈钰撸開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肌肉不多的臂膀上遍布紅色齒痕。

他聲音低沉委屈,眨巴着黑瞳,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袅袅,你咬我,我不怪你。只是……此事被姐姐發覺,瞞不住了。”

霎時,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過來。

她:??

賈青萱拔劍怒斥:“花驚初,此時你還有何話說!”

花驚初瞬間有點百口莫辯的無力感,只能解釋:“賈钰,你就不能換個人欺負嗎,非得逮着我一只羊薅?”

賈青萱提劍:“證據确鑿,還要狡辯!”

“……”

花驚初深吸一口氣。都說技多不壓身,沒想到黑鍋背多了,也會麻木。她單手捏住劍尖,緩緩移開道:“對對對沒錯,是我幹的。”

不過話頭一轉,她又道:“可諸位搞清楚了。即便我咬他、打他,按照國律也不過被罰掃大街。可這姐弟持劍行兇,是要坐牢的。”

賈青萱一愣:“你!”

花驚初微笑,擺出一副無奈的神情攤手。

“阿姐,別沖動。”賈钰濕漉漉的小鹿眼睛眨巴,溫柔的笑了一下:“袅袅咬我,也不過是因為她有特殊癖好罷了。我不讓她償命,我只想讓她負責。”

特殊癖好?

說得很好,下次別說了。

花驚初大無語:“賈钰,誰要對你負責?”

“傻弟弟啊!”賈青萱瞬間被擊中,手中的劍不穩“咣當”一聲掉地上,一副心疼心肝寶貝的神情抱住賈钰:“你竟愛上了這惡毒的女人!”

花驚初:……

場上衆人一陣唏噓,看向她的目光都帶了鄙夷。

這下,她的名聲要更臭了。

——

折騰半天,賈青萱和賈钰這對姐弟才離開。

“糟了,白姐姐!”

她連忙回頭看,可那個清麗高大的倩影已經消失。白蘇煙走了。花驚初心裏惆悵,不過轉念一想:也好,剛發生了個誤會。她不在,反倒省事。

“表小姐。”

人群散開,蔓春踱着小步子找了過來。她手中用捏了塊紅色圓糕點,遞過來道:“表小姐,我找了你好久。這宴席上的糕點好吃,快嘗嘗。”

“蔓春,”花驚初剛被氣飽,沒有胃口:“你吃吧,我不餓。”

蔓春一聽,激動的從袖口裏抖摟出好幾塊糕點,用帕子統一裹起塞入懷中。她心裏喜悅極了:“那好!這東西……我帶回去慢慢吃!”

她一開始就存了這個心思,但又怕旁人覺得她一個丫鬟手腳不幹淨,偷東西。因此,蔓春耍了心眼。專門挑了表小姐最讨厭的山楂味的糕點,料定了會被剩下。那剩下的殘羹冷炙,還有別人肯要麽?

有啊,主人的狗。

蔓春捂着糕點,偷偷回味着自己的小聰明。

還有,其實她剛才就在人群中,只是遇見了個熟人囑咐了她些事,這才耽擱了回來找表小姐。這些話,也是不能明說的。

朱紫國的宴會分為三個等級。

由小到大分別是家宴、群宴和國宴,今夜的标準便是——“國宴”。國宴上,長輩和高位者先入席,晚輩和低位者後入席。所以花驚初他們,還要在這處花園等上半個時辰。

閑來無聊,主仆二人聊天。

蔓春從荷包裏取出一瓶桂花水,灑在手裏給花驚初整理鬓發:“表小姐,我剛從一人嘴裏得知,今日宴會的重頭戲是西域進貢的‘青龍卧墨池’牡丹。”

“牡丹?”

花驚初搓了搓凍涼的手指,詫異極了。這寒冬臘月的竟然會有牡丹?她是愛花之人,心中不由得又喜又憂。

喜的是能在冬日看到一抹麗色。憂的是這樣的花,盛開在不屬于自己的季節,花期何其短暫。

蔓春心裏得意,語氣高昂道:“是啊,牡丹!就停放在不遠處的暖房內,除了一株青龍卧墨池牡丹,還有風白丹、彩雲、淑女裝三個品種。”

“呦呵,”花驚初伸手彈了蔓春一個腦瓜崩兒,調侃笑笑:“我們蔓春出息啦。剛來宴會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跟旁人說,現在連這些都打聽到了?”

蔓春一愣,随即臉紅垂眸。她手移到胸口的位置,那裏藏着用粗布手帕裹着的幾塊山楂糕,沉默一下道:“表小姐,那咱們……”

花驚初:“嗯?”

蔓春咬了下嘴唇:“要不要去看看?”

花驚初心裏也癢癢,只是礙于這是皇宮,萬一出了差錯不好交代。蔓春這樣一提議,她立刻有種酒壯慫人膽的感覺。

她就是那個慫人!

花驚初:“時辰尚早,為何不呢?”

——

暖房地點較為偏僻。

繞過一座假山,還需走過小徑。

蔓春引着她,很快兩人來到了暖房入口處。就是個柴房大小的木屋,屋門沒上鎖“吱嘎”一聲便推開了。裏面點着兩盞油燈,只照亮了一面牆壁,顯得很昏暗。

蔓春道:“小姐,那我在門口給你放哨。”

花驚初趕緊從荷包裏掏出幾塊碎銀子,塞到蔓春手上。

她:“蔓春,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很小的時候,她被寄養來将軍府的第一天,管事嬷嬷掀開門簾帶她見人。

花驚初一眼看到院中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小孩壓在細犬身上,任憑狗撕咬着自己的小腿,殷紅色的血染紅了地上的雪。那孩子卻不管不顧,笑嘻嘻吃着狗食。

她又好奇又害怕,緊緊牽着嬷嬷的手。心裏既好奇又害怕,怯生生的問小孩:“你叫什麽名字吖,你不怕狗嗎。”

“不怕。”

小孩擦了嘴,一瘸一拐地站起來仍笑嘻嘻答,就好像她不會疼、也不會哭一樣。“我叫蔓春,若來世能投胎成一條這樣的狗,我也樂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