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琥珀白玉梳穿過青絲,一下一下梳着。
花驚初坐在銅鏡前,挽了個簡單素雅的流雲髻。
“表小姐,這個?”
蔓春伺候在一旁,挑了件鳳凰流蘇簪子插到髻上。她家小姐底子不錯,只是不喜歡打扮,白瞎了這副好皮相。
花驚初搖頭:“今日場合特殊不能用這個,換了。”
“這可是裏面最好的一件了。”蔓春的手指摸着鳳凰流蘇簪,覺得可惜。若是這簪子是她的該多好,可表小姐竟不喜歡。
花驚初拎得清。
今日宴會,她就是一片旁人做陪襯的綠葉。目光在桌上掃過,随手捏了一朵銀絲絨花別在發髻上,充當小點綴。
花驚初人如其名,不喜歡簪子、墜兒啊、镯啊的飾品,反倒對“花”情有獨鐘。将軍府的買辦投其所好,送來的大多也是花飾。
銀絲絨花插到鬓上,她又對着銅鏡,用手指将右鬓的一縷發絲勾下來,慵懶地垂在白皙頸間,添一分媚色。對着銅鏡用桂花水兒幫她攏了攏淩碎發。花驚初終于站起身,道:“蔓春,咱們走吧。”
她拾掇的快,從清歌傳話到此刻,不過用了半盞茶的時間。
将軍府大門前停着幾架轎子。前面那一架紫紅色的,由八人擡着。中間那一架紅色的轎子有六人擡,後面兩架小一點的,都是四人擡。
其中一個簾兒掀開,露出張不耐煩的臉。
陳寶珠陰陽怪氣,道:“花袅袅,你慢的像個烏龜!!”
六人擡紅色轎子的轎簾也掀開,露出一張雍容華貴的臉。是個婦人,看上去年齡四十歲左右,保養得當。
“寶珠啊,少說兩句。”婦人一聲嘆氣,又轉頭看向花驚初:“你也是,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不知輕重麽。別和你妹妹置氣,快上轎。”
花驚初:“……”
我分明一句話還沒說呢啊喂。
婦人長了一雙圓眼睛,圓臉。挽的發髻也是元宵葫蘆狀。再加上保養得當,即便人到中年臉仍舊飽滿。此時抹了白#粉、化着濃妝,看上去就像一只含着珍珠的開扇白河蚌。十分奪目。
“大伯母。”
花驚初行了個禮。
面前的婦人,便是陳海的妻子、也就是陳寶珠的母親——崔蚌。
崔蚌瞧着面前這個削瘦嬌小的丫頭片子,心裏一陣唏噓。想當年,她剛入府的時候,還是個白胖的肉丸子。怎麽長大了,反而成了個小豆芽。
“哎,”崔蚌頓時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心道:她平日裏也沒少關照這個小侄女,可這般樣子……若是讓外人瞧見,尤其是那些看着花袅袅長大的老人,還不得怨她這個姑母苛待人啊!
崔蚌嘆息:“行了,快上轎吧。”
說完,一下落了轎簾兒。
花驚初瞥向最前面那架紫紅色八人擡的轎子,等了一會兒,瞧見裏面一點動靜沒有,這才心裏松了一口氣:“蔓春,我們走。”
她可不想讓大伯父疼她!這偏心、這厚愛,誰愛要誰要,她可受不起。手搭在蔓春胳膊上,驚覺出了一身汗。
——
雖冬寒料峭,冷風疾疾,但皇宮後花園這一處空地上,卻歌舞升平。
一行歌姬身着薄紗,露出白皙頸肩和纖細的窄腰,她們站在在臺子上動作整齊劃一,水袖如同流雲一般揮舞着。
她們是宮內教坊司的藝人。又不是鋼筋鐵骨,被寒風一吹自然冰得刺骨。但多少人十年磨一日都得不到上臺的機會,她們又豈會因一時的饑寒,而放棄大好前程。每個人的表情都妩媚動人。
“好!”
宴席上已陸陸續續坐了些人,尤其是前面的座位。朱紫國國王宋明捏了一下山羊胡須,大聲叫了一句:“好!教坊司越發稱職了。”
旁邊,宋錦塵穿着一襲紅衣正在喝酒。
發髻上插血紅玉簪,唇點朱砂。顧盼間,妖嬈不可方物。再加上她貴氣十足,将濃妝豔抹的俗氣沖散幾分,更別有一番美感。
宋錦塵的目光一直落在鄰座上。兩人挨的挺近,她擱下酒杯,走過去壓低聲音輕語道:“不知太子,可有擅長之事?”
風月太子——韓鳳鳴,仍舊一襲明黃衣袍,束發。頭上帶着象征儲君身份的麒麟紅玉發簪。忽然有人同他說話,他心頭驀地一跳。
“這……”
往旁邊看去,原來是朱紫國的皇女。
他跪坐軟墊上,手不由得攥緊膝蓋處的衣服。她問他可有擅長之事,該怎麽回?下意識朝周圍環顧了一圈,沒找到熟悉的身影。他真的不擅長和女子打交道,只能如實說了。
他:“在下擅長樂器。”
宋錦塵挑眉:“樂器?”
身為一國儲君,竟玩如此雅致的東西,是應該說他繡花枕頭、還是耽于享樂呢。她面上不動聲色,捏起一杯酒靠過去。兩人本就挨的極近,她這一靠幾乎倒到了他身上。
宋錦塵輕哼:“那太子,是否擅長吹簫?”
“是。”他一愣,手攥着膝蓋的衣服捏得更緊了,心裏也緊張:“簫的聲音,清幽婉轉,曲終時又悠揚纏綿。是在下最喜歡的一件樂器。我今日還帶在身上……”
宋錦塵悶笑,心道:可惜了。
此簫非彼簫,
他說着,就要從腰間取出竹簫。然而,手剛搭到簫身上往外抽了一半,宋錦塵便壓低身子瞧過來,她那只柔軟白嫩的手蓋在他手上,将簫推了回去。
宋錦塵媚眼如絲:“你身上有蕭,可惜不是這個。只得喝醉了酒,硬起來才知道好不好用……再者,不知太子除了會吹簫,可會弄玉?”
他一愣,神情木木的。
“不明白?”宋錦塵反問了他一句。
擡手将月光杯裏的葡萄酒一飲而盡,故意伸長脖子、露出光潔白嫩的肌膚讓他看到。眼角一瞥,果然瞧見這人羞怯的移開目光。
她又道:“我不及太子那般擅長樂器,只喜歡弄玉。玉冰涼,貼及肌膚時卻有暖意。在夜間使用甚好,不知太子可願同我一試?”
他整個人都傻了。
白皙英俊的面旁紅了又紅,連忙推開倚在自己身上的宋錦塵。此時才明白,她剛才說的亂七八糟的話是什麽意思。趕忙咳嗽一聲。
“皇女莫、莫……”
“莫什麽?”
宋錦塵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飲了一杯酒。借着酒意,語氣直白道:“莫非,你還是個雛?”
他臉更紅了,連帶着耳朵都紅。
她瞧見對方這樣,笑得更開心;“我猜對了。”
他沉默:“……”
她:“相識這麽久,還沒問你名字。”
宋錦塵看他已有羞惱之意,料想他應該不願與她再多說話。心裏雖有點不舒服,但也罷,反正霸王硬上弓的事兒,她沒少幹。大不了找個機會,将這個太子勾引到房內,一個雛又有什麽手段跟她這個老油條鬥?
宋錦塵沒多想,自報家門:“我姓宋,名錦塵。”
他喃喃低語:“七竅錦塵心。”
她得意:“正是如此。”
他看了一眼她,忽覺得心口一跳。
身為風月城太子,本就是為聯誼之事而來。如今得到皇女青睐,應該會免去不少麻煩。但不知為何,他心裏酸酸的。
他:“在下姓韓,名鳳鳴。”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頭去。任憑她再怎麽撩撥,也不肯扭頭去看她了。像一塊木頭似的,渾身僵硬。
宋錦塵輕笑:“我知道,我記得你的名字。”她心裏明白,獵豔這事急不得。心情愉悅的将目光放回臺子上,專注的欣賞起舞蹈來。
——
“骠騎大将軍,陳海到!”
“公爵夫人,崔氏到!”
花驚初跟在衆人身後,安靜極了。
眼睛瞥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身形高大的男子。那是她的大伯父,陳海。
陳海身為骠騎将軍,周圍始終萦繞着一股肅殺之氣,再加上陳海疼她的方式實在是……花驚初只遠遠看了一他的下背影,便不敢再看了。
走到回廊處,一夥人各自分開。
“表小姐,”蔓春扭着帕子,垂眸拘謹道:“這裏,人也太多了。”她第一次來皇宮晚宴,生怕自己惹了麻煩。
花驚初剛想出聲安慰一下蔓春,忽然被人撞了下肩膀。側頭去看,陳寶珠頤指氣使的叉腰,身後跟着崔珊兒、崔瑚兒兩姐妹。
陳寶珠咧嘴笑:“呦呵,本事不小嘛。我今日特意叮囑府上的人不告訴你晚宴消息,沒想到,半盞茶的功夫你也把自個兒拾掇的人模狗樣的。”
花驚初不怎麽想搭理她。
“啧,”可陳寶珠來勁兒了,伸手阻攔:“不想理我啊?”
“……”花驚初打算裝耳聾聽不見。
陳寶珠不喜歡參加這種宴會,都是王公貴族的子嗣,平日天衍書院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便罷了,如今還要她一一敷衍,煩得很。
本來想和花驚初打個趣兒,可對方卻連說句話都不肯,這下真正來氣了。對外宣稱一家人,可你姓花的幾時把我當成一家人了?
“這絨花素淨,不如借我戴戴?”
陳寶珠一下将花驚初頭上的絨花拔了下來,捏在手中把玩。她用的力氣很大幾乎是用薅的,指縫間夾着對方幾根頭發。
“嘶!”花驚初疼得倒抽涼氣,強壓下情緒。她換上了狡黠的笑,挑眉道:“寶珠啊,你若喜歡這個開口說便是了,搶什麽呢?”
“花袅袅,你!”
陳寶珠瞪大眼睛,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從小到大,陳寶珠都是這個刁鑽蠻橫的樣子,最喜歡和她攀比。花驚初一開始還不服輸,正面剛。可後來,情況非但沒改善還越演越烈。為了讓自己在将軍府的境遇好上一點,花驚初折中,選了個“以柔克剛”的法子。
陳寶珠沒什麽弱點。行事謹慎,倒也不是她的缺陷。但有一樣,很多人都不知道。
她是個特別聽母親話的“媽寶兒”。
崔蚌不僅平日裏喜歡把自己打扮的珠圓玉潤,說起話來也是一口圓潤的腔調。最喜歡的口頭禪便是喊她家寶貝女兒——寶珠啊。
花驚初有要學樣,每一次跟陳寶珠杠起來,都喜歡喊一句“寶珠啊”。這三個字,就像打了蛇的七寸。陳寶珠每次都氣得不輕,但又沒法說,因為“寶珠啊”這三個字,畢竟不是罵人的話。
陳寶珠:“你、你閉嘴!”
花驚初感嘆一聲,又慈祥和藹的語氣開口:“寶珠啊,你還喜歡什麽?若我身上有的,你且拿去。”
周圍看戲的人逐漸聚過來。
陳寶珠怒氣沖沖,一下将手中的絨花扔到地上道:“花袅袅,你有什麽可得意的。還不是仗着我父親的身份才能來赴宴,不過就是個孤兒罷了。”
花驚初眼神立刻冷了下來,嘴上沒了笑。
是啊,她是個孤兒。
自從幾歲那年被寄養來将軍府,如今已過了十餘載,她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