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沈确看向仲虎,仲虎呆呆地愣了一秒,瞬間回過神來,對上了沈确的眼睛。
沈确察覺到了仲虎的變化,他盯着對方,一瞬不瞬,“欲說何事?”
仲虎覺得自己有些莫名,但他不知該怎麽描述這種奇怪的感覺,只好摸了摸耳朵,按下心頭異樣,“無事郎君,我這便去雇車。”
二人一路回到了沈府,沈确一進門,家仆便上來禀告,“少主君,您讓我将證物帶回,并讓府醫與沈嬷嬷查驗,此事均已辦妥,如今府醫與沈嬷嬷正候在廳中等您。”
沈确點頭回應,闊步走向正廳。
黃府醫和沈嬷嬷見到沈确,紛紛起身行禮,沈确沒有多加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黃府醫先表明他的發現,“少主君,您讓我查驗的木桶與竹筒,老夫現下都已驗過,”他摸了摸自己疏朗的胡須,指向身前兩只木桶。
“這個空木桶上附着的乃是白礬,而這一只木桶裏,裝的則是治療燙傷的膏藥。”黃府醫說完,又從身後的藥箱中拿出兩個小紙包。
“這被啃咬的竹筒,裏邊裝的乃是麻油,而這另外兩個空竹筒,殘餘物則分別是硝石與雄黃。”說罷,他将小紙包打開,一個紙包裏是黃色的粉末,另一個紙包則是兩塊白色的石頭,仲虎聽後上前比對,發現确實如黃府醫所說。
“郎君,猴妖為何會帶硝石與雄黃?雄黃還能解釋,多半是為了驅除密道中的蛇蟲,那硝石是為了作甚?”
沈确坐到上位,給自己斟了杯茶,“匠人制作煙火時常會加入硝石,以便更好引燃。”
但說雄黃,沈确也不知其作用,而如果邢一苒在這,她就能向二人解釋為何猴妖要把硝石和雄黃帶到火場。
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鉀,硝酸鉀是強氧化劑,加熱時能分解出氧氣,有助于火焰燃燒,而雄黃主要成分是四硫化四砷,它在空氣中加熱,能發生氧化反應生成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稱的砒/霜。
砒/霜含有劇毒,火烤時能聞到大蒜味,在高溫的火場,它能以顆粒的形式浮散在氣流裏,被人體吸入。
黃府醫說完,便輪到沈嬷嬷開口,她走到猴衣旁邊,翻開了內襯,“郎君這件……姑且稱為之衣裳吧……這件衣裳是用狼皮縫制的,皮子有舊有新,應是攢了些年月才湊成這麽一整件。”
說完,她撚起一撮粘連于一起的“猴毛”,“這些線雖然劈過,但仍比尋常絲線要粗多,應是麻繩。鋪子裏只賣繡線與麻布,并不賣麻繩,郎君怕是無法從外邊的商鋪中尋得線索了。”沈嬷嬷撚起另外一處猴毛,繼續說:“但這些麻繩染得并不均稱,若非新手,便是不通布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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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确看向那兩處猴毛,一處明顯顏色較深,另一處則稍顯淺淡。
沈嬷嬷翻開猴衣後背供人穿脫的地方,露出上面的針腳,“但老奴奇怪的是,此人雖不通布藝,卻頗為擅長刺繡,縫制手藝十分精巧,”她指着一處針腳,“這等勾線緝針的走法老奴未曾見過,猜來應是世家大族中不外傳的繡法。”
沈确看向沈嬷嬷指向的地方,忽地捕捉到了什麽,那雙常年淡漠的眼睛陡然變得銳利,一把扯過猴衣,看清了線的走線。
仲虎敏銳地察覺到了沈确的不尋常,只聽他吩咐府醫和沈嬷嬷退下,接着便不顧猴衣髒污,單手環抱大步走向書房,仲虎緊跟在沈确身後,急忙接過了那件紅色的猴衣。
“郎君,您這是怎麽了?是發現了其他線索?”
沈确沒有回答,他推開書房門,徑直走向角落裏竹箱,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個沒有雕花的原色木盒,打了開來。
“将猴衣拿來。”
仲虎上前,把衣服遞了過去,見沈确半蹲在竹箱前,手裏拿着一只荷包,荷包上繡着白色栀子花,模樣很是精美。沈确打開荷包,把裏面的栀子花全都倒了出來,花已經完全幹枯了,倒出來的時,有大半的花都被壓成了碎片與粉末。
沈确翻開縫合與下方流蘇結穗的地方,照着猴衣一一比對。
仲虎看到荷包後有些驚訝,他也彎下腰來,去看沈确檢查的地方,“郎君……這是……”只見那猴衣和荷包打結的方法,以及處理針線的習慣,竟然都一模一樣。
“郎君,這不是表姑娘在定親時送您的信物嗎?怎麽會……”仲虎有些着急,語速也變得越來越快,“難道這件猴衣就是表姑娘所縫制的?表姑娘她……壓根就沒死!她這六年為何從不出面,又為何要陷害郎君,還要扮作猴妖,去謀害她的生身父母?”
沈确放下荷包和猴衣,嘴角輕扯,眼底似燃起了火星點點,仿佛又變回了少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但等他起身站起,所有情緒又如潮水般退去,消散得無影無蹤,他還是那個冷漠硬直的沈确。
“此事你有何看法?”
沈确問仲虎,仲虎卻一臉茫然,指了指自己,“我?郎君在問我?我不過一介武夫,哪有甚想法。”
沈确眉尾微擡,疑惑道:“之前在密道時,你不是頗有見解?”
仲虎也有些困惑,他抓了抓腦袋,卻摸到自己的硬腳幞頭,這是他上值時才會戴的幞頭,可他今日卻不知怎地選中了這一頂幞頭,與此讓他迷惑的還有假山尋機關、割袍卷竹筒,和對郎君的拉扯。這些都不是他往日的行為,也與他性格不符,但這些他還是做了。
與邢一苒在他人身上能使用身體習慣時一樣,當邢一苒離開他人身體後,身體的主人自然也會将邢一苒做的事情,歸類為自己所做的,即使這些事情看起來都有些離譜。
沈确自覺此幕很是熟悉,之前的仲虎與現在的仲虎仿佛不是一個人,如今的仲虎才更像他原本熟知的仲虎,這樣的變化他在百福身上也看到了,但沈确深信世間并無鬼神,人與狗兒的突變,若非病理,便只有鬼神才能解釋。
“仲虎,你今日可有身體不适,抑或神志混沌?”
仲虎感覺他今天的腦子挺迷糊的,但他想起去密道查案的事,直覺這不是腦袋混沌能辦到的,“未曾,郎君放心,我身子好得很,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沈确仔細打量了一番仲虎,見他不似有疾模樣,這才緩緩開口。
“沈嬷嬷說此針法為世家所有,徐華瑛送我的荷包針法與猴衣一致,且徐華瑛身高超過五尺,至今未尋得屍身;徐華瑛為徐府嫡女,姨夫姨母掌上明珠,只知女紅書畫,不知織布染色,符合嬷嬷所說‘不事布藝’,但也不能輕易斷定,猴妖就是她,或者猴衣就是她所制。”
“女子所學女紅多為母親教授,姨母與阿娘出自雲氏,此縫制之人可能來自雲家,尋姨母驗證是最快的方法,但姨母因徐華瑛之事對我心懷怨恨,所言可能非真,仲虎你尋人帶這猴衣回府,向阿娘詢問針法之事。”
“猴妖利用枯井進出,需你一并去查枯井所在院落戶主。最後,硝石、雄黃、白礬,這些都是藥材,若能查明同時購買硝石與雄黃之人,我們便能抓住猴妖的尾巴,但若像白礬那般查無此人,那我推測,猴妖多半為懂藥理之人,藥材均是他自行采摘炮制,或其經營着藥鋪,這才無需在鋪裏購買。”
“藥鋪之人,你也需多加留意。”
仲虎領命而去,沈确站在窗前看着徐府的方向,心緒浮浮沉沉。
原本一場針對徐兼禮的縱火案,如今卻扯出了六年前的徐府千金失蹤案,徐華瑛是他未過門未婚妻,二人本是表姐弟,兩家關系也甚為親近,可徐華瑛的失蹤,讓他直接背上了“殺人者”的污名,母親姊妹間的震動、族人的不解與懼怕、萬千人的質疑,他是如何走到大理寺少卿,又如何将自己的桀骜熱忱磨成冷漠疏離,其中歲月,只有他沈确一人知曉。
不管其中有什麽陰謀,他定要查出真相。
*
邢一苒重新回到了純白空間,她發現這次的白霧似乎淡了些,見到那只懸浮空中的鉛筆,上面已經沾染了新顏色。
邢一苒把鉛筆收起,正準備複盤,就感到小腿上傳來了麻麻的觸感,像是有什麽小蟲在爬,她掀起褲腿看了看,什麽也沒有,正當她有些疑惑的時候,卻發現觸感消失了。
她盤腿坐下,梳理思路。
第一次魂穿是小狗,時間是早上到中午;第二次魂穿是仲虎,時間是淩晨到中午十二點。
她捏了捏鉛筆的筆身,第二次魂穿和這次拿到顏色,都是觸碰了人的皮膚,那第一次她是怎麽穿的?她回想自己當百福的時候,突然記起在廚房門邊标記的事。
難不成……是狗狗的尿?
她從牆上摔下來,鉛筆掉到牆角,然後……碰到了尿液?
邢一苒突地松開了手,鉛筆沒有因此掉下,而是繼續浮在了她手邊……
她有些震驚,這……這金手指,到底是用什麽标準采集顏色的?莫非是DNA?
兩次魂穿的起點時間雖不同,但都結束在了中午,她猜自己從百福身上出來的時候,也是午間十二點。
怎麽有種灰姑娘的感覺。
若真按DNA來采集,第一次觸碰的尿液在戶外,也許是時間因素,尿液中的細胞被細菌或微生物破壞,或者根本就是尿量不夠,這才讓她魂穿在清晨。
第二次觸碰的是仲虎手臂,直接采集到了人體的表皮細胞,所以她才能在午夜穿過去。
不過這些都是邢一苒的猜測,具體實際如何,還得看她下一次的魂穿是否符合這個理論。
複盤完金手指,她又開始複盤自己的主線任務。
想要保住原本的身體,她就得查清猴妖縱火案。此案如今的直接線索有:密道、猴衣、竹筒和木桶。
竹筒應是猴妖縱火的道具,而猴衣和木桶,則是他僞裝保護的手段,最後密道是他逃跑的路徑,如此便能初步還原猴妖縱火的現場。
邢一苒猜猴妖可能與徐助教相識,且猴妖對徐助教有仇恨,這才萌生了縱火案,又知有人在獄中對她下毒,所以接下來:
一.她穿到徐助教身邊,查清他過往的恩怨。
二.她穿到州衙中,查清中毒那天是否有其他異常,或猴妖是否真為州衙之人。
查案的時候,由猴妖縱火案牽扯出了陳屠戶燒死案,估計現在被沈确定義為了陳四娘殺夫案。
這個案子邢一苒比較上心,她預感陳四娘和陳屠戶的死沒關系,但斷案需要線索而不是感覺,她需要去實地考察,這也是她下一魂穿需要做的事情之一。
且在這裏妻殺夫為重罪,當地官員也明顯想盡早解決縱火案,陳四娘恰好能成為那個頂包的兇手,邢一苒不希望冤假錯案發生,所以即使這個案子與主線沒什麽關系,她還是決定管一管閑事。
就當是支線任務了。
最後是無意間聽到的瓜,沈确謀害未婚妻徐氏。
邢一苒下巴托腮,無意識地轉動着鉛筆。春桃沒說被害人屍體,加上已經證實的一對大拇指和一對二趾,她猜徐氏沒死。
證據就是那對大拇指。
人在走路時,腳上大拇指承擔了相當一部分的重量,若切除大拇指,則斬斷了被害人快步逃跑的可能,若只是為了殺人,犯人根本不必大費周章地切掉被害者腳趾。
第二個證據是二趾,春桃說二趾上有紅痣,那切除二趾,就是在去除體征。
一種可能是讓家屬辨認,若犯人是想報複徐家,讓他們痛苦,那二趾就應送往徐家,而不是放在沈府門口,這感覺更像是為了陷害沈确,或是為了報複沈确。如果出現屍體,所有與徐氏相關的人都能放下牽挂,但如果屍體遲遲不出現,那貼在沈确身上懷疑與指責,将永遠不被撕下。
另一種可能是去除體征後,犯人能更好地隐匿被害者。
無論哪種可能,徐氏至今仍活着,這種可能性都非常大。
真是有意思,鉛筆從她的食指轉到無名指,面上也帶了些興味,若猴妖縱火案查完,沈确那還沒徐氏線索,她倒是可以幫着吃吃瓜。
這日夜裏十二點。
打更人敲響腰間的梆子,在床榻上睡得正酣的春桃,忽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