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郎君為何這副臉色?郎君官居大理寺,及第登科時,應去教坊參加過聞喜宴才對。”

沈确眼神複雜,“不曾。”

“為何?”

“沒有為何。”沈确拒絕回答的态度非常明确,他難道要對邢一苒說,當時他因徐華瑛案被人排擠,所以即使身為探花郎,也無人通知或邀請他參與聞喜宴這事嗎?

當然,後來的他選擇獨來獨往,就更加不會有同僚邀他去教坊喝酒賞舞了,所以,這還是沈确平生第一次踏入教坊。

邢一苒率先走進,入門便是一排整齊的芍藥,芍藥花期春夏,但因其耐寒屬性,在寒冬也偶有開花,教坊的花匠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讓這深秋的芍藥也開得豔麗非常。植卉後是一怪石盆池,環境寬敞安靜,不時傳來絲竹之聲。堂宇左右對稱,各有數廳。她追着張刺史的身影走去,“郎君,你能去尋張刺史喝茶賞曲嗎?”

沈确看着邢一苒,從一開始的徐敬到後來的徐長有,再到現在的張碩,他覺着自己已經隐隐猜到了邢一苒的意圖。

沈确大步跨過邢一苒,叫住了張碩。

張碩聽見聲音,原本盈笑的臉瞬間垮掉,他回頭,果真見到了那個不想見到的人,“沈少卿。”

“張刺史也來聽曲品茗?”

“是……”

沈确将手背于身後,“那便一道吧,想必張刺史不會介意吧?”

“這是自然……沈少卿往這邊走,”張碩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下官定了一席酒宴,點了教坊的柳酥榮,不知沈少卿可有中意的知客?”

“不了,本官帶了女婢。”

張碩看了一眼沈确身後的“春桃”,想說什麽,但見沈确面似冰霜,終是什麽也沒有說,“那少卿高興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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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來到小堂,撥開垂墜珠簾,只見內裏有一茵榻,榻前一方矮幾,雅致中帶着些許華貴。邢一苒坐在沈确身後,充當随行婢女。

很快,柳酥榮就抱着琵琶進來了,她先是向張碩行了禮,接着才向沈确行禮。張碩見到柳酥榮,原本垮掉的臉又重新開出了花,而柳酥榮見着張碩,也同樣神情柔和幾分。

佳肴被一一端上,邢一苒趁機湊到沈确身邊給他倒茶,她将聲音壓得極低,“郎君,我需要接近張刺史。”沈确借着飲茶的動作,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等菜上齊,侍從們都退下,柳酥榮正欲上前挨個倒酒,被沈确突然制止了。

他拿着自己杯盞,看了一眼身後的邢一苒,吩咐道:“你去服侍張刺史,”随後他又看向柳酥榮,“與張刺史同飲,怎可少了奏樂?”

柳酥榮心思玲珑,自然知沈确的言下之意,她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張碩,便重新抱起琵琶,開始演奏。

張碩看到柳酥榮的神情,自然不願其心傷,也不願意接受“春桃”的侍奉,因為“春桃”完全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故而有意無意地疏遠“春桃”,向柳酥榮證明他的真心。

邢一苒拿着金手指取樣,其中過程十分緩慢,因為天氣寒涼,張碩的手腕和脖頸都捂得相當嚴實,且張碩并不給邢一苒機會靠近自己。她倒了兩次酒水,顏色才将将漫過筆頭。

一點點耗也能達到第一個刻度,但沈确暗暗的觀察讓邢一苒下意識産生了危機,想盡快結束行動,好像拖晚一些,她魂穿的秘密就要被沈确看破了。

邢一苒心一橫,打翻了杯中酒,酒液傾灑,沾濕了張碩的袖口,邢一苒看到,立馬抓住了張碩的手,一邊擦拭道歉,一邊用手指夾着透明鉛筆開始提取,“郎君抱歉,我一時聽曲入了神,這才……”

張碩很是生氣,很想斥責“春桃”,但見沈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尤其盯着“春桃”,不由得咽下了這股氣,瞪着眼,自己拿出了手帕,“不用你麻煩,我自個擦拭就行。”

柳酥榮一直關注着張碩這邊,看見酒灑,又見“春桃”靠着張碩拉拉扯扯,登時便停下了撥弦的指,放下琵琶。

柳酥榮:“不知郎君可否需要換衣?奴在廂房備了幾套幹淨的衣袍。”

聽聞柳酥榮帶着醋意的軟言軟語,張碩當即起身,向沈确行了一禮,“沈少卿見諒,請容我失陪。”

而沈确見邢一苒重新挪回他的身後,猜到邢一苒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于是放下筷箸,也對張碩行了一禮,“應是張刺史見諒才是,我這女婢粗手笨腳冒犯了刺史,還望張刺史海涵。”

張碩連說不敢,只見沈确也站了起來,“某為官清冷,甚少參與宴席,現下方知不妥,故先行告辭,不再打擾刺史雅興。”

張碩聽了臉一抽,好你個沈确,怕是見我不快,這才讓婢女整了如此一出。他心裏是這般想,但嘴上還是假意挽留了一番,沈确回應很直接,徑直帶着邢一苒走出了小堂。

出來時,天幕已經勾挂上了一輪銀盤,邢一苒看向透明的鉛筆,雖然與張碩接觸的時間不多,但好歹也過了第一條刻度,她自然地松手,透明鉛筆懸浮空中,然後随着線繩作用緩緩回到了胸口。邢一苒完成了一件事,心下大石稍稍放下,等明日她穿成張碩,就能借張碩職務之便去查于楚回的身世,以及徐兼禮三十年前科考之事。

沈确雖然看不見鉛筆,但見之前邢一苒倒茶的手勢有些奇怪,像是用手另夾着什麽,後來的倒酒擦拭也有些刻意,雖不明白邢一苒為何這般做,但還是将其記在了心裏。

夜幕降臨,康樂街也開始熱鬧起來。邢一苒從教坊往外走,各類脂粉混雜着各色酒氣,在同樣高挂的燈籠下蒸騰起缭繞靡麗的欲望,男人們言語詩詞似渾濁的氣,飄散在空氣裏,熏的邢一苒不住皺起眉頭,快步走出了康樂街。

沈确細細留意着邢一苒的神色,“你很厭惡這裏?”

邢一苒:“自然。”

沈确想起剛來時,她并沒有這樣的情緒,甚至對待娼妓态度依舊稀松平常,為何現在卻變化奇大?

“我能詢問為何嗎?”

邢一苒目光淡淡,“我厭惡這裏,自然是因為這裏的女子并非真心成為娼妓,即使有人出自真心,也絕非是大多數;我厭惡這裏,也因為這裏的男子大多有妻有子,可他們抛下家庭,來這夜夜笙歌,逍遙快活。沒有女人願意分享自己的丈夫,也沒人願意分享自己的愛情。”

邢一苒知道秦樓楚館無法取締,封建社會也是父權至上的社會,而自己這樣說顯得有些敏感,好似在傷春悲秋,于是主動說了幾個産業弊端後,結束了話題,沈确聽了若有所思。當下文人崇尚風流,最喜在樂姬舞女的祝酒下吟詩作賦,且教坊的女子大都才貌雙全,善解人意,能讓他們在縱情聲色的同時斬獲無數靈感,這樣的風氣,自然而然地影響到了平民,以至于成了一種流行。

當養歌姬、逛青樓成為晏朝百姓們一種日常,沈确便自動忽視了日常背後隐藏的問題。

“你的觀念淩厲精妙,讓人豁然通透。”沈确誇贊了一番邢一苒,接着又偷看了一眼邢一苒,只見邢一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自己不過胡言亂語,幸而郎君沒把自己當成奇怪的人,沈确聽了,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捏了捏,終是緩聲問道:“天上不是這樣的吧?”

邢一苒愣了愣,“什麽?”

沈确擡頭,望向明月,“天上,不與我們這裏一樣。”

因為不一樣,所以你才會與其他女子不同,與其他男子不同,也與我不同……你的眼裏有平等,有滾燙的正義,有不受拘束的自由,有勃勃向上的熱烈與生機。

所以你才會如此特別……

沈确低頭,看向身邊的邢一苒,如此地……

“當然不一樣啊,”邢一苒也将目光從皎月上移開,笑着看向沈确,“天上,可沒有這些。”不僅沒有,還是什麽都沒有,說罷,邢一苒也偷看了一眼沈确,霎時有些忍俊不禁,這人模樣看着冷,難道之前一直相信月亮上有玉兔嫦娥和月宮?反差是不是有些可愛了?

沈确不知怎地,也跟着笑了一下笑,“你現在回徐府別院,還是現在去吃點東西墊肚子?”

邢一苒摸了摸胃部,剛才光顧着看沈确吃了,自己只喝了幾口茶,現下的确有些餓了,“我想墊肚子,但我沒錢。”

沈确眼裏滑過一絲笑意,天上的神女這般坦率,未免也太過可愛了。

“我有錢,我們走吧。”

“郎君我吃什麽都行嗎?”

“行。”

“那吃你剛才吃的山家三脆、蟹釀橙和金鈴炙,也行嗎?”

沈确:“……”

“行。”

“太好啦~謝謝郎君。”

沈确悄悄捏住了衣內錢袋,幸好今天帶的足夠多,應該付得起。

等邢一苒吃飽喝足,兩人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沈确将邢一苒送回徐府別院後便離開了。邢一苒繞着別院走了半圈,此時李伯早就不在後門看守了,為了不被人發現,她決定找到百福小院,從那爬牆翻進去。

等邢一苒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回到宿院,絕大多數婢女都睡着了。因為春桃平日就喜獨自呆在百福的院子,所以一日未出現,她們也不甚在乎,只有夏梅一直守着鋪位,等着“春桃”回來。

“你去哪了?”夏梅語氣既有擔心也有懷疑,聽邢一苒向她解釋回家探親,夏梅的表情也依舊帶着猜疑,“你今日怎麽怪怪的?”

“哪怪了?”

夏梅說不出來,她繞着“春桃”走了一圈,總覺得“春桃”有些不同,但具體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算了睡吧,你能歸家也是好事,只是我不知你去哪了,所以都對人說你是鬧肚子,一直呆在茅廁,若是明日有人問起,你便回答這個。”

邢一苒放空思緒,順應着春桃的身體習慣,挽住了夏梅的胳膊,“夏梅你可真好。”

熟悉的感覺襲來,夏梅不禁感嘆是今日府上抓賊的事鬧得她心慌,這才對春桃産生了誤會,她拍了拍“春桃”的手背,“夜深了,快休息吧,明日還得幹活呢。”

*

等沈确回府時,仲虎已經在正廳候着了,“郎君,我查清楚了。”

沈确坐下,“說罷,什麽線索。”

仲虎在心裏暗嘆郎君神機妙算,他還什麽都沒說呢,就已經知道自己查到了線索,可仲虎沒想到的是,沈确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把高興都寫在臉上了,自然一看便知。

“郎君,我去了一趟豐收村,那于醫婆說前段日子的确有人向她買了蒙汗藥,她出售的乃是洋金花,這種花能使人昏睡,效用與蒙汗藥無異,那購買之人是個男子,聽說姓徐,身高五尺多,身材勻稱偏瘦,鼻頭正中央有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說到這裏,仲虎語氣明顯興奮了起來,“而那徐長有,鼻頭上就正正好有顆痣。”

沈确眼神凝了凝,果真是徐敬一家在搗鬼?他與姨夫一家,又究竟有何恩怨?

“牙行那邊你去過了嗎?”

“去了,黃昏之時去的,”仲虎清俊的黑臉上透着紅,眼神亮晶晶的,“牙行說的确有人在阻攔于錄事賣院子,起初他們還不想說,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他們開的口,郎君你不知道,那搗亂之人,竟又是徐長有!”

沈确眼眸沉靜了下來,“于錄事之事先放一邊,明日,你立即去查徐長有,包括其名下鋪子、近日軌跡,徐敬與姨夫之事,我親自去甲庫查。”

當夜十二點,邢一苒順利回到濃霧空間,鉛筆依舊懸挂于原來的位置,只是邢一苒發現,霧好像更淡了,并且可視範圍也變得更大了。

半夜醒來回到這裏,她實在困得不行,很快就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不知什麽時候,邢一苒再次感受到了腿上的酥麻,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自己仍處在白色空間裏,腿上的觸感越來越清晰,甚至要比上次要明顯得多,她突然有種感覺,這裏有雙無形的手,在一點點按摩着自己的雙腿。

邢一苒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忽地将腳縮回,觸覺依舊,邢一苒摸了摸自己雙腿,還未去想這是怎麽一回事,就在耳邊隐隐聽見了一聲嘆息。

“娘子究竟要什麽時候才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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