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徐敬鞭笞完自身,便重新換好衣裳,安心去睡去了。
邢一苒飛回沈府,見書房還亮着,四面軒窗撐開,沈确披着一件大氅,正拿着一本手記在看。
他聽見翅膀蒲扇的聲音,單手放下了書卷,“回來了?”
邢一苒站在書案上,就見沈确将一側的小碟拿了過來,“這是炒小米,若是餓了,可以吃些。”說罷,他又取了一只杯盞,倒滿清茶,小心地推至邢一苒面前,這才起身,前去将窗扉一一合上。
邢一苒吃完了小米,又喝點了水潤嗓子,這才問詢問沈确,“徐長有?”
沈确:“接到于楚回消息後,我立刻派人去豐收村搜尋了,現在還未有消息。”
邢一苒想起從豐收村飛往徐府別院時,的确看見一群人拿着火把往山間去了。沈确說完,她便也與沈确說了自己之前的見聞,而看見沈确掩唇打呵欠,她才意識到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
邢一苒:“什麽時辰?”
沈确:“快子時。”
邢一苒緊張地去尋自己脖頸間的金手指,她今日穿了兩個人,也不知離開的時間是否為午夜十二點,若依舊按時離開,那她現在還沒确定好下一個身穿人選,若突然回歸原身,那自己會不會就被封印在沉睡的身體中?
尖尖的鳥喙勾住了銀色的線繩,鉛筆早就随着邢一苒的鳥身變化,變得相當迷你,她提起一只爪子,勾了勾線繩,将鉛筆踩在了爪子下面,黑色猶在,并且由于顏色濃黑,襯托着筆身的螢光,竟然清晰起來。
邢一苒歪了歪頭,換了好幾個角度觀察,只見那些流動着的幽光,完全沒有下降的趨勢,而是滿滿當當地不斷在筆身上游走。
看來時間還很充裕。
邢一苒擡頭,見沈确在看着自己,“你不休息?”
沈确自然地移開了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便去,你睡書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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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夜間易着涼,我為你搭了一簡易小窩。”沈确把邢一苒領到角落的博古架,只見頂上放了一個竹籃,與博古架上其他硯臺、鎮紙、玉器格格不入,邢一苒飛了上去,只見竹籃裏還墊着許多布料,她卧了卧,覺着還不錯。
“謝謝郎君。”
沈确嘴角揚了揚,“你歡喜便好。”
第二天,二人一起吃過早膳,便準備按拜帖去尋山長。仲虎被派去捉拿徐長有,所以并不在府中。
沈确坐馬車前往,邢一苒則落在了馬車頂上。
山長剛到知命之年,身寬體胖,臉上不見多少皺紋,笑聲很是爽朗,沈确送過見面禮,與山長稍微寒暄後,便提出了借縣志的請求,山長自是應允,領着沈确來到了他的藏書閣。
待山長離去,邢一苒便從樹間飛了下來,落到沈确肩上,她現在沒手,只能跟着沈确一起看。
沈确把所有渝川地界的縣志與年鑒都找了出來,挨個翻看。
“找到了,”沈确指着幾行字,“乙亥年,中都縣走水,慶元酒樓毀……”結合着年鑒與民俗野記,沈确大致還原了過去。
乙亥年六月,渝川學子入府參加秋闱,因慶元樓寓意好,且歷年的解元都曾在此處居住,故慶元樓便成了當時最熱鬧的酒樓,不僅廂房被早早定完,還彙集了許多伶人、雜伎、話者,以及各地的貨郎。
其中最特別的,當屬耍猴的技人,此郎十三、四歲,不僅本人善于模仿,身上猴也十分通曉人性,一人一猴常常将看客逗得捧腹大笑。
八月中,鄉試放榜,在此游學的徐兼禮考中解元,他本就住在慶元樓,便也在慶元樓大肆慶賀,秋高氣爽,天高雲淡,徐兼禮不僅請了耍猴的技人,還請了其他伶人前來熱鬧。當夜慶元樓繁鬧非常,在場衆人也喝得盡興。
也是那夜,不知誰吃醉打翻了燭臺。火勢很快蔓延,又因樓內人衆多,在躲避中不斷地發生失足踩踏,進而造成了更大的擁堵。
戲猴人忙亂中救了徐兼禮,卻因此重傷,随後徐兼禮的書童又從火場中将兩人救出。
火撲滅後,慶元樓被燒毀大半,死傷人無數,徐兼禮自責,将身上財産全數拿出,為戲猴人請大夫,可戲猴人仍重病不治,就此身亡。
随後徐兼禮為猴戲人立了碑,返回金城老家。
沈确合上野記,眉宇凝重,“你曾說,徐府的李伯疑惑過姨夫喜好的改變,時間正是在他從渝川回來後。”
邢一苒從沈确身上飛下來,站到了野記上,她全程側頭看書,覺得自己脖子都要歪了。
沈确:“姨夫回來後,遣散了家中他所有親近之人,只留一個瞎眼書童。”
邢一苒點點頭,與沈确科普,人的眼睛需要水分,而火場的高溫容易灼傷眼球,嚴重時會讓眼內細胞幹燥壞死,進而發生失明,書童應該就是這般才變成了瞎子。
沈确:“姨夫三十年來,表明上敬着書童,實則拿捏着書童的兒子徐長有;雖是解元,卻再不參加科舉,學問也從渝川回來後一落千丈,這個姨夫……極有可能是假的,真姨夫早就葬生在那場火海中了。”
邢一苒在旁補充,“猴妖縱火,密道。”
沈确倏地站了起來,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倘若姨夫三十年前就被替換,那如今的姨夫,多半是那善于模仿的戲猴人,”他将翻亂的縣志一一擺放整齊,“真姨夫已被燒死,書童徐敬或許才知真相,這才謀劃了猴妖縱火案,欲為真姨夫報仇。”
沈确的手忽然一頓,“不對,還有地方說不清楚。”
“你說昨夜徐兼禮與徐敬之間的談話,二人好似心知肚明,若徐敬、徐有才為猴妖,那他們為何在徐敬門窗上潑油?難不成徐敬在說謊?”
“但徐兼禮說的二十八年前又是什麽?”
“且猴妖案與徐華瑛或許有關,徐敬、須有長誘拐徐華瑛的目的為何?若是報仇,接觸徐兼禮便罷,為何要主動擴大難度,去接觸女眷徐華瑛?”
邢一苒啾啾叫了幾聲,“姨夫沒死。”
沈确似有疑惑,他看向邢一苒,“什麽?”
邢一苒蹦跳過來,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胸前臌脹,看着毛更加蓬松了,“或許,姨夫沒死。”
倘若真姨夫沒有死,猴妖縱火案和徐華瑛失蹤案都是他的複仇。只有這般才能解釋得通,他為何誘拐假徐兼禮的女兒卻不殺她,畢竟真姨夫先前就與雲家定了親。兩家就算沒見過面,但也多少有些交情。
但即便是這個解釋,也無法說明誘拐者為何會嫉妒沈确,且真姨夫如今年歲已然和假徐兼禮差不多,他又是怎麽拿到沈确的手稿,模仿他的字跡的?
但無論怎麽看,猴妖是徐長有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确拿了有關渝川慶元樓的縣志與野記,準備向山長辭行并借閱。
沈确告辭後,一人一鳥還未上馬車,就見有人上來禀報,“郎君,徐助教邀您前去州衙,他有要事問詢。”
沈确衣袍一撩,“正好,我也有要事要詢問姨夫。”他利落跨步,登上了馬車,邢一苒也跟着鑽進馬車,卧在了沈确身邊的軟椅上。
邢一苒:“找他對峙?”
沈确撩開車簾,見馬車緩緩駛向州衙,“我們沒有證據,他不會承認。”
邢一苒眨了眨豆豆眼,就聽沈确繼續說:“既然你說徐兼禮與徐敬已經有了嫌隙,不如就乘這個機會,離間他們。”
等邢一苒與沈确到達州衙,甫一進門,邢一苒便聽見了徐兼禮對張碩的呵斥。
“姨夫對一家仆如此維護,難不成真如外人所言,這徐長有是姨夫您的幹兒子?”
“胡言亂語!”徐兼禮對着沈确怒喝一聲,“沈确,你的禮儀訓教都讀到哪裏去了?”
張碩小心地瞄了一眼,沈确官職高,徐兼禮岳家大,兩人他都得罪不起,萬一自己目睹二人失态,說不定還會被遷怒,“下官……去為兩位準備茶水。”
徐兼禮見到張碩悄無聲息地退下了,于是态度更加強硬,拿出輩分開始壓人,而沈确直接打斷了徐兼禮訓話。
徐兼禮氣急,“沈确,你這是什麽态度?你還當我是你姨夫?”
沈确漫不經心,“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我姨夫。”
徐兼禮怔了一下,随即眉頭皺起,“你這話什麽意思?”
沈确:“我這話是何意,您應該去問徐長有才是。”
徐兼禮心下狐疑更甚,“沈确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沈确輕笑一聲,“姨夫是在明知故問嗎?我已經查到您府上的失火與徐長有相關,可他明明受您恩惠,卻為何這般對您?”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徐兼禮,“這個問題,或許您比我更早知曉答案。”
“胡言什麽?”徐兼禮下意識地反駁,但心頭卻不自覺地震蕩,他回想着失火那日徐敬的表現、徐長有的突然失蹤,以及昨日徐敬對他說的話,越想越覺着是徐敬想要殺了自己。
沈确:“姨夫可願與我一道前往徐府別院?”
徐兼禮吓了一跳,“你去別院作甚?”
沈确語調悠悠,“去尋徐敬,他的兒子徐長有,很可能就是當年誘拐表姐徐華瑛之人。”
“你說什麽?!”徐兼禮大步上前,抓住了沈确的衣袍,沈确擰眉,松開了徐兼禮的手,他看着徐兼禮有些焦急的臉,故意挑着重點說了猴衣上的發現、枯井以及洋金花的事,其餘的發現閉口不提。
徐兼禮聽着,由一開始的平靜到後續的氣憤,終是大步向前,想要回府質問徐敬,沈确跟在徐兼禮後面,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徐府。
“把徐敬給我帶出來。”
家丁見徐兼禮怒發沖冠,身後還跟着一個優哉游哉逗鳥的沈确,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能匆匆應下,然後去主院将人帶來。
徐敬眼盲,即使有人攙扶,也走得很慢,他還未進入正廳,徐兼禮就往前兩步,一巴掌扇到了徐敬臉上,“我的瑛兒在哪?”
徐敬被站立不穩,幸好身邊攙扶的人還未離開,這才不至于跌落下去,他遮住盲眼的寬布條被打歪,半邊臉迅速腫脹了起來。徐敬似笑了一聲,扶正自己面上的布條,微微側過了臉,像是想對準徐兼禮說話的方向。
“娘子在何處,我如何得知?”
“賤奴,你那膽大妄為的兒子擄走了我的瑛兒,你竟在此裝作全然無知?”
“吾兒再大膽,也不敢對主家娘子動心思,再說吾兒這般膽量,不也是主君你有意慣出的嗎?!”
“胡說!”徐兼禮有些心虛,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沈确,想要阻止徐敬說話,可徐敬這時挨了一巴掌,氣湧上心頭,當即就想拿捏徐兼禮的軟肋,“再說那猴妖是何意,主君不是最清楚?只可惜我眼不能瞧,若是能瞧,我定要看看那所謂猴妖,是否如主君當年所使那般火紅!”
徐兼禮:“閉嘴!”
沈确:“你說什麽?”
徐敬聽見在場竟然并非只有徐兼禮一人,知道知己所言闖了大禍,氣焰瞬間消失,臉也忽地白了下去。
徐敬閉嘴不談,沈确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姨夫從不會耍猴,你卻說他有只火猴?”
“郎君聽錯了……小人……并未這般說過。”
“你說了,我聽得很清楚,”他逼近徐敬,而徐敬感到有人在身前,也有些不自覺地後退,“姨夫他,根本不是徐兼禮,對不對?”
“不……不不……”
“你撒謊!他根本不是廬江徐家的徐五郎,而是渝川府內慶元樓的耍猴技人!”
杯瓷碎裂的聲音在左側響起,邢一苒同沈确一齊回頭,只見珠簾後的雲莞念臉色煞白,手上的碟子碎在身前,地上還有湯飲的殘羹,雲莞念的身子不住抖動,她看向沈确,随後緩緩看向徐兼禮。
“你……你在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