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灰複燃

死灰複燃

是夜,養心殿中燈火通明。

雲驚瀾甫一回殿就發了高熱,脖頸和手臂多處也都長出紅疹。

太醫署診斷為急性過敏症狀。

不知何故,他卻壓死了消息不讓任何人聲張。

不過,這當然瞞不住明景钰設在他身邊的內線。

得到消息沒多久,她便領着随身嬷嬷前來探望。

“皇兒,你的過敏之症已經多年沒有犯過,如今又是怎麽回事?”

她挑了床邊一張軟椅坐下,黛眉颦蹙,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雲驚瀾皮膚紅腫處都厚厚地敷着藥膏,好在一張臉依舊白淨。

他此時倚在榻上,眉宇間染着陰翳,唇殷如血,看上去活脫脫一個神佛不渡的千年妖孽。

“母後管的可真多。”

他皮笑肉不笑,“只是嘴饞吃了點栗子糕而已,不礙事的。”

栗子這個詞讓明景钰眉心一抽。

她已經忘了多久沒在雲驚瀾身邊見過此物——自從幼年他曾被人暗害,險些因嚴重的過敏丢了性命。

此後雲驚瀾可謂談栗色變,狠抓防禦和保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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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不僅皇宮裏幾乎見不到這種食物,除了極少數親近之人,幾乎也沒人知曉這件事。

可為什麽如今又出現了……

而且還是由他自己吃進口中?

“皇兒,你跟哀家說實話,可是有人存心加害于你?”

明景钰面色平靜,飛速分析。

對方能堂而皇之享用栗子糕,必然手眼通天;

還能逼得雲驚瀾不得不吃下去,定有雷霆手段。

若能得此人助力,她的大計或許……

“母後,朕說過了——是朕自己想吃,與旁人沒有半、點、關、系。”

雲驚瀾忽然陰恻恻地一笑,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怎會不知道明景钰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表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裏都恨不能将對方咬得粉碎。

除了那位,他的确不想浪費一絲一毫的溫柔給其他人。

“您也最好別再繼續深究。”

他恹恹地打了個哈欠,

“否則朕一不高興,随手便将人殺了,也沒什麽可驚訝的。”

“你……!很好,很好。”

明景钰氣得咋舌,十指蔻丹深深刺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雍容的笑意。

“多謝母後誇獎。”

對她的憤怒視若無睹,雲驚瀾依舊是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

逐客令同樣也下得流暢:

“朕高熱不退,不想将病氣過給了您,您還是早些移駕坤寧宮吧。”

“皇兒有心了。”

一口銀牙幾乎被明景钰咬碎。

她也不再逗留,剛走出養心殿,就狠狠踹翻了一株盆景。

這黃口小兒,當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曦月,”她寒聲道,

“你不是說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嗎?”

她身後名喚曦月的嬷嬷眉目清秀,不知為何有些看不出年歲。

面對明景钰的诘問,她似乎并不如何慌亂:

“娘娘不必擔心,是近日派去那邊的人行動受阻,奴會盡快妥善處理。”

她答得篤定,明景钰怔了怔,渾身的氣勢陡然間卸了下去。

良久才緩緩點頭:

“是了,你辦事……從不會讓哀家失望的。”

……

初秋夜晚清明,月朗星稀。

一片落葉因風飛起,悠悠落在蕭晚亭身前的沙盤上。

他好像正凝神推演着什麽,忽然身形微僵,停下了動作。

“國師果真洞察敏銳。”

不久,一道身影便緩緩從他身後的竹林裏踱出。

月光映照出此人颀長的輪廓,器宇軒昂,勁健有力。

他穿了件制式簡單的黑色鬥篷,沒有刻意遮掩面容,俊朗淩厲的五官展露無疑。

只是右眼角有一塊明顯的燒傷疤痕,顯得美玉微瑕。

蕭晚亭瞳孔一縮。

看上去平靜如舊,熟知他的人卻知道,這已經是他極為驚駭震動的表現。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

“你莫不是也以為,我已經葬身在那場大火中,屍骨無存了?”

“故人容貌易改,氣息卻難變。”

蕭晚亭垂眸,“臣只是沒想到,您會以本來面目現身相見。”

“我從不做無把握之事,國師,你可還認得此物?”

男子笑意不改,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蕭晚亭眼前。

那是枚雙魚形狀的玉佩,首尾相接,呈冰釉質地,魚身上镂刻着波浪形雕花,小巧精美。

蕭晚亭的呼吸停滞了剎那。

“……訣因佩?我遍尋它多年而不得,原來在您手中。”

“這是尊師臨終前交給我的。”

男子面色忽轉嚴肅:

“他告訴我,凡是因溯道傳人見到此佩,須得無條件滿足持有者三個要求。”

“若國師能為我辦成這三件事,我定會将訣因佩歸還。”

蕭晚亭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白皙的肌理在月光下通透如冰玉:“如不違道義本心,臣自當竭盡全力。”

“很好,今夜我來尋你,便是為了這第一件事。”

男子長眉一軒,“如今的孟千秋,到底是誰?”

“我已近身檢查過他周身細節,與本人全無二致,只是性格和習慣卻與以往迥異,甚至……連驚瀾對栗子過敏這件事,他都不記得。”

蕭晚亭抿唇不語。

究其本心,他絕不願主動提及此事,但訣因佩在此,卻也只能知無不言。

“本原之身,異世之魂。”

良久他才輕嘆道。

男子渾身一震,潋滟雙眸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難怪……竟是所托非人吶。”

他緘默片刻,又低聲道:

“那原有的魂魄,又在何處?”

“一體不容雙魂,一者強盛,一者便會衰亡。”

蕭晚亭道,

“但此乃天意,王爺原本的靈魂過于孱弱,無力承受帝星更疊。異世之魂同樣是被無辜卷入,他對此亦渾然不知。”

“若我偏要逆天意而為,驅逐這鸠占鵲巢之魂呢?”

男子說得篤定,眉宇間那絲桀骜一如往昔。

清澄眸底隐隐透出一抹厭憎。

蕭晚亭撇開眼光,視線落在沙盤上:

“逆天而為必将付出代價,您須得找到擁有攝魂之力的靈物,以消耗自身靈魂為基礎,喚醒沉睡在王爺體內的殘魂——但不僅殘魂極難複原,現有的靈魂也會受損。”

“您确定要這麽做?”

不出他所料,在聽到要消耗自己靈魂為代價的剎那,男人堅定的神色驟然出現了些許動搖。

天生鐵血的帝皇,不可能為他人折損自身——縱然是曾經刻骨銘心眷戀過、珍視過的對象。

若非如此,他也無法從那場煉獄中生還。

“……我再考慮考慮。”

男人用鬥篷兜帽罩住臉,輪廓在月光映照下冷硬如磐石。

“今夜會面之事,還望國師保密。”

“那是自然。”

凝視着他離去的背影,蕭晚亭沉默良久,驀地揚起掌心,推亂了面前的沙盤。

……

雖說病去如抽絲,但在雲驚瀾的授意下,各路珍貴藥材源源不斷地往攝政王府送,孟千秋的身體終于逐漸有了起色。

大半個月後,他便能行動如常,就算依舊精力不濟,卻已經足夠讓人驚喜。

左右閑在府中也是無事可做,孟千秋與阮崇合計了一下,決定重操穿越前的舊業——烘焙糕點。

他之前一直在大學城附近的咖啡店兼職,還記得幾種常見的甜點配方,吩咐阮崇搜羅了一圈,也算是把材料湊了個七七八八。

唯一的難題在于烤箱。

東陸的文化水平和唐宋接近,很難在他們的概念中描述烤箱究竟是什麽,孟千秋費了好些功夫,才勉強找到能利用的炊具。

經過一上午的忙活,幾十枚芝士撻和蛋奶餅幹終于新鮮出爐。

雖說存在着個別蛋撻烤糊漏心的問題,但整體的品相居然還不錯,甜香四溢,吸引了相當多的圍觀群衆。

孟千秋也不吝啬,給阮崇和府中人員都品嘗了些,又打包了幾份,分別安排人給幾位男主送去。

就當是不好意思見面,為提升心悅值做些貢獻也好。

至于燕筠,則由他親手送上。

少年咬着蛋撻,不知為何,眼神顯得有些游離。

半晌才對着他柔和一笑:

“多謝殿下,很好吃。”

孟千秋等了好一陣,也沒等到心悅值上升的提示。

反而等來了明景钰的旨意。

“耽誤千秋養病,實為抱歉。但秋獵祭禮事關宗廟社稷,不宜由皇親之外的人插手,還望你能繼續接手,操辦祭禮事宜。”

……真是一天也不讓自己安寧呢。

孟千秋別無他法,只能接受。

想到自己對祭禮一無所知,系統也仍在更新無法啓用,他索性随身帶上些甜點,啓程去了藏典閣。

藏典閣位于紫瑜城南側,由專人管理,負責儲存東陸史籍、卷宗等重要檔案。

記載祭禮的典籍權限極高,即使看守的官員也無權進入房間,只能大致為他介紹文件擺放的位置,便退到了門外。

按照描述,他需要的材料應該在書架的高處。

孟千秋獨自仰頭望着三四米高的木架,以及密密匝匝的書卷,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他只能從附近拖來簡易木梯,手腳并用撐着向上爬。

虛弱的身體沒什麽力氣,很快就冷汗涔涔。

梯子頂端的落腳點很窄,他一手扶着書架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艱難地往上伸,試圖碰到書卷。

或許是動作太大牽扯到了胸前的傷口,一股刺痛湧上,孟千秋悶哼一聲,眼前一片黑沉。

恍惚間他雙膝一軟,猝然失去了平衡,便從木梯上直直墜了下去。

耳邊風聲呼嘯,孟千秋絕望地閉上眼,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

他反而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之中。

孟千秋費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

這裏除了自己,怎麽會有第二個人?

更恐怖的是,他甚至完全沒有覺察到這個人的存在……

視野逐漸恢複清晰,他仰頭望着抱住自己的人,驚得尾音都忍不住變了調:

“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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