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賴之心

信賴之心

想到自己即将介紹的人是眼前這個聽衆的愛慕者。

……甚至可能是受害人，柳明川的心情就有些怪異。

更何況，關于先帝和先太子的一切，早已成為了大家口中的諱莫如深。

但他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

“先太子雲镝為先帝雲祯的嫡長子，若如今還活着，應當有25歲了。此人驚才絕豔，不論文韬武略都是人中龍鳳，年紀輕輕便破了邊境官員貪污大案，緩解了困擾東陸多年的饷銀問題。”

“也正是因為他過分出挑，年僅13歲就被立為太子，同輩皇子中竟無一人能與之比肩——如今的聖上，當初還是個面對他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孩子呢。”

“若不是因為那場大火，或許如今的朝廷……”

剩下的話柳明川沒有繼續說下去，孟千秋卻不難猜測，大概率是對暴君懶政的忿忿難平。

“那……”他沉默了一陣，

“撇開流言不談，依将軍所見，先太子和我究竟是什麽關系？”

柳明川震動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把“舊情人”三個要命的字眼咽進肚裏：

“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

如果不是确認眼前這個人千真萬确就是孟千秋，他真的要懷疑此人究竟是被冒名頂替還是奪了舍。

本該刻骨銘心的事，怎麽能忘得一幹二淨？

“那次我真的病得很重，也确實不太記得之前的事了。”

Advertisement

孟千秋的眼神極其真誠——畢竟游戲背景介紹實在簡略，他就算是想知道也求助無門。

“我遠在邊疆，這些事也是聽父帥和老師所說。”

柳明川道，“你原是南越雲滇王之子，作為分封親王之後應召入朝，四歲被選為太子伴讀，這一待就是整整二十年。”

分封王……這句話喚醒了孟千秋的回憶。

根據設定，東陸建國之初分封了幾位戰功卓着的異性王，但随着後期削藩制度的推廣，他們早已無實權在手。

其中一位，就是原主的父王孟瑾瑜。

其實雲滇王未嘗願意狠心将幼子遠送他鄉，恐怕也是日漸式微的無奈之舉。

而所謂的太子伴讀，更不是什麽好差事。

不僅要時常代為承受先帝和太子太師的怒火，甚至但凡太子安危有失，他便是首當其沖受罰的那個。

這種慘狀，直到原主的胞姐遠嫁而來，才逐漸得到了改善。

“……據傳聞，王爺你作為伴讀和太子朝夕相對，漸生情愫。此前你始終沒做出什麽逾越的舉動，直到太子及冠。”

“那日先帝為先太子設宴納妃，你不僅當場大鬧宴席，甚至氣得當場昏倒，纏綿病榻多日，并因此落下了病根。若非雍貴妃跪下求情，先帝險些當場便賜死了你。”

“也正是因此，你與先太子的私情才公之于衆。先帝為此震怒，勒令将你禁足在宮中不予醫治，是先太子帶着護衛硬闖，才将你救去了太醫署。”

“不過此事之後，關于你們有龍陽之好的傳言便甚嚣塵上，先帝和先太子之間的矛盾也愈演愈烈，雍貴妃也因此一病不起，直到三年前的宮變将一切付之一炬……”

講到這裏，柳明川又瞧了眼孟千秋的反應，見他神情嚴肅，忍不住問道：

“你怎麽了，是聽說這些事，心裏不高興？”

或許對于一根筋的将軍來說，方才的話不過是就事論事。

可落到孟千秋耳中，卻越品越讓他覺出了細思極恐的意味。

獨在異鄉孤立無援，若不想成為活靶子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就必須低調做人。

這麽簡單的道理，原主不可能不懂。

可即使如此，他也要冒着生命危險上宮宴大鬧，甚至不惜連累自己的親姐姐。

說是為愛奮不顧身，也未免太扯。

連狗血耽美小說都不會有這種橋段。

所謂鬧騰或許是被迫，至于氣病，更大概率是另有隐情。

自己這副身體的病痛，怕是比表面上看起來嚴重得多。

心情稍一郁結，胸口又是一陣絞痛，孟千秋捂嘴咳嗽了幾聲，眉宇緊蹙。

“又難受了？太醫署這些大夫怎麽回事，改日真得向陛下參他們幾本……”

柳明川見他這副病歪歪的模樣就難受得很，拉起他的手腕又是一股內力送了過去。

躺在掌心的腕骨纖細，瘦不露骨，細膩的皮膚瑩透白皙，冰冰涼涼，仿佛真的是玉石雕琢而成。

莫不是南越的男子，都這麽精致脆弱？

柳明川還在心猿意馬，孟千秋卻勉強笑笑，收回了手：

“這哪裏怨得了大夫，都怪我自己不争氣，這麽多靈丹妙藥灌下去，也沒見有多少起色。”

他腦海中又回想起初進游戲沒多久時，系統的溫馨提示：

“……為确保游戲體驗，目前為止除以上五位男主外，您的游戲角色不存在和其他人物的情感糾葛……”

換言之，倘若原主和先太子确有私情，那這個人必然在自己攻略的五個男主之中。

但如果情感是假，便也存在五人都是本人的可能。

然而不論是什麽情況，他無疑都極為危險：

愛與恨交織也好，鐵了心複仇也罷，只要先太子還活着，自己就必然是他的目标。

更何況除了先太子，還有不少隐藏在暗處的波詭雲谲。

這個游戲的困難模式，真的是簡單的心悅值就能概括的嗎？

頭痛得快要裂開，孱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思緒的重壓。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柳将軍，我實在有些不适，想先回府休息休息，今日多謝你幫忙了。”

剛站起身，孟千秋就忍不住晃了晃，還好柳明川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穩。

後者攙扶着他一路走到殿外，将宗卷交給随行的侍從，又确認有人貼身護送，才松了口氣。

“王爺做的點心很好吃，希望……”柳明川撓撓臉，顯得有些羞赧，“以後還有機會品嘗。”

沒想到堂堂将軍居然是個吃貨，孟千秋心情稍霁，不禁莞爾：

“這有何難，将軍如有興趣，知會我一聲便是。”

不能不說，兩人這麽一接觸，倒是消除了不少誤會。

至少能坐下來友好交流，不再像以往那般針尖對麥芒。

簡單道別後，柳明川望着他漸行漸遠的清瘦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

本不該如此的。

就算他有愧于孟千秋，自己對于斷袖之癖也理當深惡痛絕才對。

又為何會這般……酸澀而憐惜呢？

與此同時，孟千秋耳邊也傳來了系統幾不可聞的一聲提示：

“當前心悅值7.”

……

一路上孟千秋都心神不寧。

心口的絞痛一陣緊似一陣，眼前也不斷浮現淩亂的畫面，他越是回憶便痛得越厲害。

柳明川的講述只是根引線，随着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鑽入腦海，仿佛有什麽被壓抑太久，稍有松動便呼之欲出。

被牽動的還有肺腑的舊傷。

手中的錦帕早已染上紅色。

馬車颠簸不止，他實在禁受不住，便令車夫在附近一處亭臺停駐，下車順順氣。

孟千秋扶着廊柱緩緩滑坐在窄椅上，喉頭腥熱，又忍不住咳出一點血。

他攥着手帕擦拭嘴角，鈍痛的頭腦根本無法思考，索性閉上眼輕聲喘息。

沒過多久，垂落的手背上忽然傳來毛茸茸的溫熱觸感。

孟千秋睜開眼，這才發覺不知何時，竟然有只通體雪白的小貓湊了上來，正親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真可愛啊。”

沉重的心情終于輕松了些，他唇角彎起，輕輕揉捏小貓的下巴，聽着它滿足的呼嚕聲，良久才驚覺附近還立着個人。

天水之青的錦袍勾勒出颀長挺拔的身姿，飒爽如竹松，澄金的長發松松绾就，随意地搭在一邊頸側。

那雙通透的碧眸中則盈滿了笑意：

“遛貓也能偶遇殿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容穆……他怎麽會在回王府的必經之路上？

聯想起之前讓人社死的回憶，血色唰地湧上孟千秋的臉。

他第一反應就是遠遠逃開。

可虛弱的身體偏偏提不起半點力氣。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男人走近，柔聲詢問：

“我好不容易才追上這小貓，擔心它再跑了，方便坐在王爺身邊麽？”

“……當然可以。”

心道該來的總是會來，孟千秋閉了閉眼，索性硬着頭皮一心撸貓。

原來他打工的咖啡店也養貓，貓主子的好惡他清楚得很，不一會兒小白貓便翻着肚皮，滿足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茸茸，怎麽見我就張牙舞爪，在王爺手下就這麽乖？”

容穆無奈地笑，餘光忽然瞥到孟千秋捏在掌心的手帕。

他上下打量着孟千秋，臉色微變：

“幾個時辰前我收到了阮管家送來的糕點，聽聞是王爺親手所做，很是美味，準備登門致謝，這才在半路遇到了你……為何不直接返回王府？”

沒想到阮崇辦事這麽麻利，孟千秋赧顏道:

“質子殿下不嫌棄便好，左右也是閑暇時研究的些小玩意，不用這麽客氣的。”

說到這裏，剛才糾纏的回憶又湧上心頭。

他蹙眉隐忍着痛楚，沒留意到身邊的容穆也漸漸沉凝了臉色。

因着傀儡咒的緣故，他對孟千秋身體狀況的感知格外清晰。

即使對方并沒有顯露出什麽，他也能明顯感受到那人體內肆虐的舊傷，以及某種蠢蠢欲動的詭異力量。

“王爺，常言道，人生苦短開懷為上。”

他沉吟片刻，語氣輕松地道，“我見你總皺着眉不太高興，長久下去怕是于身體有損，不知我可否幫得上什麽忙？”

孟千秋終于擡眸望向他。

容穆身上總是有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松弛感，即使客居他鄉遭人忌憚，他也依舊活得惬意而散漫。

并且這個人總會撞見自己最狼狽的時刻。

上次受傷落水如是，這次傷病發作亦如是。

讓人惱恨，又忍不住信賴。

而自己……也确實需要人傾訴。

“質子殿下。”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我想……問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