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誰動她,誰死。”◎

十月初, 關外已入秋。

陸康夜間翻看明日巡查名單時,發現最末端多了一個六十六伍,他沉着臉, 将周副将喊來問話。

“是你同意六十六伍進入沙漠巡查的嗎?”

周副将嘆息一聲, 開始大倒苦水:“末将起先并未同意,後來雲侍衛和韓郎君拿着軍規前來質問, 當着衆将士的面,我沒話說啊。”

燭光閃爍, 陸康的臉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将後背靠在座椅上, 聲音疲倦:“把六十六伍安排到已知的安全地區, 你派人盯緊些。”

第二日清晨, 主營地前聚集了即将出關巡查的隊伍。

雲霁一行人進入營地時, 衆将士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細微的交談聲如同蚊子哼哼一般, 莫名地令人感到煩躁。

大林走到武器庫,将六十六伍的牌子舉了起來, “五個箭筒。”

分發武器的官兵拎出五個箭筒遞給他, 不懷好意地笑道:“大林啊, 你這孩子養大了,怎麽又出來帶兵了?照我說,還是回去燒燒飯, 落個清閑自在啊!”

大林仿若未聞, 伸手接箭筒, 那官兵倒還來勁了, 拽着箭筒的帶子不放, 僵持着看大林笑話。

雲霁攔住躍躍欲試的樊忠和阿辰,對韓自中道:“你過去,狠狠抽他一個嘴巴。”

她力氣小,抽起來肯定沒有韓自中有效果。

韓自中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分析:“陸康還站在臺子上呢,不太好吧。”

“也是,你是将軍的兒子,影響不太好。”雲霁活動了一下手腕,擡腳往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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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自中趕忙拉着她:“得得得,我去。你在這站着,別亂動。”

韓自中走上前去,在衆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準狠地給了小兵一個耳光。

“走啊,大林伍長。”他像個沒事人,笑的很是燦爛。

被打的那人捂着臉,嚷嚷着:“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打老子?”

韓自中還是笑,卻不及眼底,沁出瘆人的寒意。

雲霁看得分明,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韓自中起了殺意。

武器庫的管事走出來,看了一眼韓自中,反而轉過頭訓斥小兵:“淨給我惹事,趕緊滾進去。”

大林将箭筒分發給四人,箭筒裏的羽箭上有着六十六伍的記號,用于戰後清掃戰場時核算軍功。

大林側過臉輕聲同韓自中說:“說兩句又不會掉一塊肉,何苦同他們計較。”

“他們給你臉色看,就是看不起我們。”

雲霁将箭筒背在身後,翻身上馬,視線擦過站在臺子上的陸康。

“轟隆”,營栅被推開。

将士們策馬揚鞭,馬蹄聲似鼓點,黃沙鋪天蓋地而來。

塵土中,韓自中與她并駕齊驅,遞來一塊白布:“罩在臉上。”

雲霁警惕地看着他,搖搖頭:“我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話音剛落,一口黃沙闖入鼻腔,她擰着眉頭,垂下頭咳嗽。

韓自中的手沒有收回去,篤定她一定會接。

雲霁咳了幾聲後,“唰”地一下拽走他手中的白布,将半張臉遮住,聲音悶悶地,不大自在:“多謝。”

大林與樊忠早已習慣漠北的風沙,又對沙漠的地形更為熟悉,倆人縱馬在前方領路。

阿辰的馬術是樊忠教的,半大的小子,相較于韓自中與雲霁竟不落下風。

五人呈前二中二後一的陣式,奔赴渾河上游。

偏門關與雁門關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偏門靠黃河,雁門靠山,蠻人難以越過天險。而寧武關只有渾河一處水源,春夏兩季時常斷流,蠻人常趁斷流季突襲,鐵騎大肆進攻,直逼寧武關下。

六十六伍此次出關的任務,便是驅馬從上游巡查到下游。

大林對上頭的安排心知肚明,他笑着跳下馬,站在岸邊遠眺河面,伸了個懶腰:“哎,當真是好久沒有出關了。”

樊忠牽着馬兒們去喝水,冷哼道:“明擺着是敷衍咱們的,這地方有什麽好巡邏的,又不是斷流季,那蠻人還能游過來?”

阿辰蹲在岸邊,将手掌置于河流中,感受水流。

韓自中望着遠處的地平線,神情肅穆。他看到……涓涓細流與幹枯的河道,還有蠻人的突襲騎兵。

但他不能說。

雲霁注意到韓自中怪異的表情,狐疑地看向他:“韓自中,你怎麽了?”

“水!水!”阿辰突然大叫起來。

雲霁快步走過去,按着他的肩膀,“怎麽了?你不要急,慢慢說。”

“水流速,變了。”

阿辰合掌捧起一抔水,焦急地往雲霁面前放。

水順着指縫流淌,雲霁認真地問他:“什麽意思?”

“他說,渾河水的流速改變了。”樊忠湊上前來。

“我知道。”雲霁盯着阿辰,“我是在問,水流速改變,意味着什麽?”

“嗯……不知道……但是,水變了。”

阿辰只知道水流有變化,但是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他擰着衣服下擺,急的回頭找大林。

大林神情凝重道:“可能是因為下雨導致的,也可能是斷流的前兆。但這麽多年來,渾河沒有在這個季節斷流過,這不大可能。”

韓自中忽然道:“我們抵達關外後,沒有下過一場雨。”

“伍長,如果是斷流,蠻人突襲的幾率有多大?”雲霁問。

“十成。”大林頓了一下,“雲霁,你覺得陸康采納這個建議的幾率有多大?”

她将手指貼在唇邊,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流星“噠噠噠”地跑過來。

“我相信阿辰,你們信不信他?”雲霁坐在馬上,垂眼看着四人,“錯了又如何?我寧願錯,也不要什麽都不做。”

四人紛紛上馬,一行人沿着渾河急馳而下,巡查完河道,再回到鷹眼營時已是黃昏。

樊忠領着馬先回小院,韓自中陪着阿辰在帳外候着。

陸康聽完雲霁的話,視線同大林撞上,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捏着鼻梁問:“大林,她年紀小,你也跟着胡鬧?”

大林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們的推斷并不是空穴來風,阿辰那孩子确實——”

“我不想聽你提起那個孩子!”陸康眉頭緊鎖,“我讓他活到現在,已是恩賜了。”

雲霁上前一步,神情嚴肅道:“陸正将,您這是在将軍情與個人恩怨混為一談。贻誤戰機,個人臉面事小,寧武關安危事大。”

陸康冷冷道:“若軍情有誤,該當何罪?”

“任你處罰。”雲霁昂首看他。

陸康凝看她良久,起身道:“好,從今夜起派人巡查渾河。若不斷流,便治你謊報軍情。不論誰來勸,本将都不會心軟。”

雲霁與大林從帳中走出,韓自中懶洋洋地湊上來,抱怨道:“你們進去了好久,我肚子都餓了。”

“現在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整好是飯點,咱們就在營地裏吃一些吧。”大林領着幾人往裏走。

晚上喝粥,帳篷裏人多,氣味不大好聞。

他們端着碗坐在角落裏的草垛子上,阿辰有些緊張,一直貼着雲霁坐。

沒一會,一位官兵急匆匆地往帳篷裏走。雲霁低頭喝了兩口稀粥,剛咽下去,帳篷裏突然熱鬧起來,摔碗罵娘聲不絕于耳。

幾位将領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他娘的,這個季節讓咱們去尋渾河?還晝夜不休,這是誰想出來的注意?”為首的趙恒,趙軍使摸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傳話的小兵嘀咕了兩句,趙軍使十分痛恨道:“陸正将怎麽能聽一個女郎的話?女色耽事,他這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眼嗎?!咱們的将士已經很辛苦了,現在還要被一個女子擺弄,照我說,就該将那個女郎趕出鷹眼營,不,要狠狠地抽上兩鞭子才解氣。”

雲霁冷不防地從草垛子裏站起來,吓了趙軍使一跳。她沒什麽情緒地盯着趙軍使,“是不是擺弄,過兩日便知。”

她将話撂下後,就沉着臉往外走,阿辰一步不落的跟着。

韓自中跟上去,低聲問:“要不要我過去給他一個嘴巴?”

“不必。”雲霁眼中有暗潮湧動,“我相信阿辰,也相信實力會讓他們閉嘴。”

趙恒看着一行人遠去的身影,長籲短嘆:“你們看看,咱們鷹眼營要完了,遲早要給這個女子毀掉!”

一晃半月,渾河依舊奔流。

巡河的将士們不樂意,吵到趙恒面前。趙恒本就不贊同此事,不平息也就罷了,反而在火上澆了一桶熱油,裏外裏将此事捅到陸康面前,非要雲霁給個解釋。

陸康陰沉着臉,命人召雲霁過來。

樊忠照顧阿辰,大林和韓自中陪雲霁前去。

三人至主營前的空地,大林将雲霁擋在身後,拱手對陸康道:“末将是六十六伍的伍長,手下犯事,便是伍長無能,我難辭其咎。”

雲霁從大林背後繞出來,硬氣道:“我立的軍令狀,我一人承擔。”

韓自中緊跟着說:“這事我也參與了,見者有份。”

陸康看着雲霁,問:“這些将士因為你的一句話,辛苦了半個月。雲霁,立的軍令狀,還做不做數?”

“自然做數。”雲霁漠然看着天邊的一朵雲彩。

“好,謊報軍情該殺,但本将念你此舉并未造成傷亡,罰你三十軍棍,逐出鷹眼營。”

陸康一聲令下,當即便有人上前擒住雲霁,架着她往行刑的板凳那走。

韓自中握住雲霁的手臂,看着陸康,篤定道:“一定會斷流,不能再等嗎?”

“等?還要等多久?”陸康冷眼看他,“這是戰場,不是京城裏的過家家。韓郎君的所作所為,本将亦會如實回禀韓将軍的。”

那一瞬間,雲霁又看見了韓自中眼中的殺意。

衣角拂動,磅礴的殺意在他的眼眶中湧動,似冰封萬裏,他的聲音也很冷。

“誰都不能動她。”韓自中的臉被黃昏的餘晖籠罩,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

雲霁覺得他的手掌在微微發燙,隔着粗布麻衣滲透進來的熱,讓她莫名地感到頭皮發麻。

“誰動她,誰死。”韓自中的情緒聽不出喜怒,“我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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