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魑魅搏人應見慣(3)

第22章 魑魅搏人應見慣(3)

◎絕處逢生吾心安處◎

見二人離去, 殷上也不再猶豫,立刻看準時機從半山坡上沖下來,穿過幾輛囚車的縫隙, 找到了江遺雪的位置。

她掀開油布,壓低了聲音疾問:“阿雪、江遺雪,是你嗎?”

裏面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急促的呼吸聲。

殷上以為他吓到了, 忙又問了一遍:“江遺雪, 是不是你?”

下一息, 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驟然響起,道:“是我、是我, ”對方摸索着木籠動了動,急切地想往她這邊來, 一聲比一聲可憐:“殷上……殷上。”

殷上伸手過去, 抓到了一雙濕漉漉的手, 一股血腥味竄入她的鼻腔,讓她忍不住咬牙。

江遺雪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似乎已經崩潰,此刻也只會哭着叫她的名字,殷上忙安撫他:“乖、乖, 馬上就能走了。”

她松開對方的手, 拔出腰間的兵刃,問:“你哪裏被鎖住了。”

江遺雪動了動被鎖的腳踝, 勉力鎮定下來,用發抖的聲音說:“左腳, 在、在這裏。”

殷上繞過木籠, 找到他說的那個位置, 先摸到了他骨肉勻停的小腿, 又迅速向下,抓到了那根鎖鏈。

鎖鏈不粗,鎖身上有陽線纏繞,非常粗暴簡單的一個鎖,想是令茲的兵卒并不覺得他們有能力掙脫,是以并未嚴加禁锢。

殷上伸手摸到鎖蕊下方,确認了位置後輕聲囑咐:“你別動、相信我。”

“嗯、嗯。”他哭着應聲,極力讓身體不再發抖。

見他平靜下來,殷上當機立斷,立刻順着觸感将準備的銀鈎伸進去搗弄,又輔以匕首輕撬,沒一會兒那鎖身便一松,散落在她手上。

她将那鎖鏈扯開,道:“好了,快出來。”

那木籠的樁與樁之間距離不近,以江遺雪的身形應該可以出來,她撐起油布退後兩步,給予對方動作的空間。

心跳和呼吸聲在這塊小小的空間裏被極度放大,她感覺到對方往外爬了出來,卻又頓住,正準備上前,便聽見他害怕的聲音:“殷上、你在哪……”

她辨認出他的方位,精準地抓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整個抱進懷裏,對方的雙手立刻纏上她的脖頸,身軀還在細細地顫抖。

殷上忙安撫地摩挲他的脊背,低頭親了親他的側臉,道:“我在這,別怕、別怕,我們馬上就走。”

江遺雪聲音喑啞地嗯了一聲,死死咬着下唇抑制自己的哭腔。

他輕了好多,懷中的重量幾乎如無物,殷上心下積累已久的怒氣翻上來,幾乎想要殺人。

她用力抱緊他,謹慎地矮身掀開油布,看了看周圍的景象——大雨滂沱,一片黑暗。

只有不遠處的營地有些許亮光,但那兩個兵卒剛回去,怕是還有些心虛,定然不會這麽快就去領罰。

見周圍暫時無人查探,殷上便立刻從油布內鑽了出來,轉身朝一個方向掠去。

那邊晉呈頤見她已然得手,也迅速從林影下走出來,将一匹馬的缰繩遞給她,道:“快!”

殷上伸手接過,淩空一躍,便抱着他翻身上馬,轉身往黑暗的林影走去。

他們先是牽馬在濃重的黑暗中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後面些許的嘈雜已然聽不清了,殷上才回頭凝望了一眼,确認已經離得夠遠,不會再有大動靜,才對懷中人輕聲道:“抱緊我。”

江遺雪立刻聽話的收緊了雙手,殷上夾緊馬腹,策馬在雨中飛馳起來。

大雨如銀河倒瀉,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們的身上,已然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江遺雪癡癡地擡頭凝望着她,所有的驚懼漸漸消失不見,只餘一片無可比拟的心安。

狂風暴雨無懼,他已經在她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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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亓徽川岚城的時候,江遺雪已經燒了快一夜,渾身發燙,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好在請了郎中來看,只說是心悸過度,情緒起伏,并未傷到根本,開了幾副藥,又說近日好好好休息。

殷上應下,讓客棧的小厮煎了藥送上來,放到一邊待涼。

江遺雪身上的傷不少,除了雙手密密麻麻的的劃痕,額頭上還有一個創口,此時被圍了一圈繃帶,顯得整個人蒼白又脆弱。

殷上本讓晉呈頤給他換衣服,可一拉他的衣襟他就開始發抖,雙手牢牢地護在胸前,極力地掙紮,根本不讓人靠近,晉呈頤也不好強來,怕傷了他,殷上見狀,知道他可能被吓到了,只好吩咐了先作罷。

等了一刻左右,殷上又伸手去探那藥碗,差不多已經溫涼下來了。

她拿起來遞給晉呈頤,說:“先喂藥吧,衣服晚點再說。”

晉呈頤應是,坐至床頭把江遺雪托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傾身接過藥碗,微微托住他的下巴擡起,試圖讓他自己喝進去。

然而試了兩次都未成行,他沒什麽力氣,不能自己吞咽,喂進去的藥汁都順着嘴角流出來,落在被子上。

晉呈頤道:“殿下,這樣怕是不行。”

殷上皺了皺眉,伸手拿過藥碗,說:“你先出去吧,我來。”

晉呈頤點頭,沒說什麽,抽開自己的手臂重新讓江遺雪平躺下去,腳步輕輕地離開了房間。

聽見房門開阖,殷上坐在了床頭,舉起手中的藥碗喝了一口藥,又傾身捏住他的臉,直接哺喂給了他。

他這回倒是咽下去了,可雙手又開始不住地掙紮,眼淚也順着眼角滑落下來,模模糊糊地開口喊:“不要!不要……殷上、殷上,救我……救我、救我……”

見他這副樣子,殷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伸手把藥碗放下,握住他單弱的肩膀輕搖,試圖叫醒他:“阿雪、醒醒,阿雪、江遺雪?”

好半晌,他依舊沒有睜眼的跡象,反而魇得越來越深,聲音都哭得嘶啞了,攥緊被子,嘴裏已經聽不清在喊什麽。

殷上怕他抓破自己手心的傷口,強行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裏,盡量溫聲應答。

好半晌,他才平靜了些許,不再亂動,可嘴唇依舊不住的開合,長睫如蝶翅般輕顫,似乎極力想醒過來。

殷上只好又推了推他,喊道:“阿雪、江遺雪?”

這兩聲似乎起了作用,江遺雪胡亂搖了搖頭,渾身戰栗,下一息便驟然睜開了眼。

那雙漂亮的绀青色眼眸裏面全是慘痛的驚怖,纖密的長睫被淚水浸濕,凝成簇狀,蒼白的臉上也是濕漉漉的,驚魂未定地看着她。

二人對視了好幾息,江遺雪才好似驟然反應過來似的,猛然撲到她懷中,崩潰地哭出了聲。

殷上心緒難言,用力把他抱進懷裏,說:“別怕、別怕,你已經在亓徽了。”

“嗚嗚嗚……你才來……你才來!”

他哭得無法自抑,整個人往她懷裏鑽,幾乎要把自己嵌入她身體裏,斷斷續續地訴說着自己的恐懼和痛苦。

“沒事了,乖、乖,”她低頭親他,從額頭上的傷口一路啄吻下去,聲音堅定又平和:“你回來了,已經在我身邊了。”

這句話似乎給了他莫大的安慰,他終于止住了哭腔,雙手纏上她的脖頸,用力地把自己的嘴唇獻上去。

這個吻極為深切,似乎都在朝對方用力訴說着久別的思念。

……

不知親了多久,殷上才想起床案邊只喝了一口的藥,攬在他腰間的手動了動,微微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剛想說話,卻又被他急切的迎上來堵住唇舌,唇齒交纏間他猶帶哭音,聲音嘶啞地索求:“還要……還要!”

殷上無奈,把他整個人從被子裏拖出來抱到自己身上,又縱容地與他親了一會兒才道:“先喝藥,你還在發燒。”

聞言,江遺雪才不舍的退開了些許,接過她遞過來的藥碗一飲而盡,又伸手放回桌案上。

“還要,還要親。”他嘴唇微腫,頭上纏着紗布,神情不安又惶恐,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噩夢中回過神來。

“嗯,”她應聲,伸手去脫他衣服,哄道:“你親你的,我給你換衣服。”

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先順着她的動作脫下了外衣,說:“要一起親。”

殷上把那件外衣扔在地上,又去脫裏衣,說:“我先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別的傷。”

他乖乖伸手,任由對方把自己剝幹淨,赤身窩在她懷中,趁着動作的間隙時不時地親她手腕或指尖。

殷上都被他親笑了,說:“和小貓似的。”

他貼在她身上,聲音還是啞啞的,說:“你讓我親的,”頓了頓他又說:“好想你。”

殷上溫和地應了一聲,沒再說話,轉而仔細檢查他的身體——沒什麽大傷痕,腿上有一點劃痕,腰間有幾塊瘀傷,此外就是左腳腳腕上被磨破的地方,也早就被包好了。

她拿出幹淨的裏衣給他穿上,又把他塞進被子裏,溫聲道:“好好睡一覺,等你退燒我們就走。”

江遺雪扯着她的手臂不松,揚起臉看着她,說:“陪我睡吧……”

他好可憐,神情可憐,聲音也可憐,整個人脆弱的好似下一息就要消散,殷上嘆了口氣,伸手脫掉自己的外袍,一起與他躺進被子裏。

江遺雪立刻破涕為笑,将手腳都纏過來,整個人緊緊地依在她懷中,仰頭索吻。

殷上縱容地和他親,手指在他柔順的發間穿梭,一下一下,像是最溫柔的撫慰。

江遺雪只覺得渾身軟成一片,幸福滿足地都要流眼淚,嗚咽着埋在她懷中,很快就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殷上陪他躺了一會兒,目光一直凝在他瓷白柔膩的臉上,思緒沉沉。

她還有一些文書亟待處理,見他睡熟,便小心翼翼地扯開他起身,下床後随手拿起地上脫下來的衣服扔在一邊,正準備朝門外走去,卻看見了衣物中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她走上前去把東西拿出來,發現是一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

腦子裏劃過數種不同的猜測,她拿着東西站起來,扭頭凝望床上的人影。

半晌,殷上把玩似的轉了轉手中的紙包,擡步走了出去。

她承認,剛剛那一瞬間,腦子裏第一下浮現的并不是什麽好的想法,可待看到他平靜安穩的睡顏,想起他一路的驚慌失措,心裏的疑窦便輕飄飄地散了去,只剩下一點隐秘的心疼。

應該不是什麽重要東西,但還是要确認一下。

她拔出腰間的匕首,輕輕劃破了那油紙一角,順着那一點破口再一點點撕開。

只幾個字顯露出來,殷上就知道裏面是什麽了,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說不出什麽感覺,一時間還有點手足無措。

好一會兒,她才另找了一張油紙将其包好,又重新放回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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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遺雪已經很久沒這麽安穩地睡過一覺了,沒有輾轉反側,沒有噩夢連篇,甚至還夢到了幼年母親溫暖的懷抱和殷上溫柔的濡吻。

屋外已是月上中天,隐隐還能聽見熙攘的人聲。

江遺雪緩緩睜眼,看着陌生的床頂懵了一會兒,讷讷地喊了一聲:“殷上……”

“醒了?”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江遺雪立刻扭頭去看,只見她正拿着文書坐在不遠處的桌邊,眸光溫和地看過來。

他眼睛一亮,掀被起身,赤腳踩在地上,三兩下撲到了她的懷中。

殷上放下文書,張開手臂接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燒退了。”

“嗯。”江遺雪軟軟地應了一聲,把臉埋在她脖頸裏,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頸側的肌膚。

殷上摸了摸他的臉,說:“那我們明天出發,回銜平。”

“好。”他依舊乖巧地點頭,整個人軟的像一塊任人揉搓的面團。

殷上問:“餓嗎?先去吃些東西吧。”

江遺雪搖搖頭,說:“再抱我一會兒。”

殷上好笑,攬緊他纖細的腰肢,輕輕地問:“吓到了是不是?”

她聲音好溫柔,反而讓江遺雪一下子委屈起來,眉頭微蹙,低低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說了兩遍,猶嫌不足,又重複:“我好想你,殷上,我好想你。”

“我知道,”殷上與他額頭相抵,說:“這種事情,不用重複這麽多次,我早就知道了。”

江遺雪露出一個令人心折的笑容,和她碰了碰嘴唇,啞聲問:“那你呢?”問完這句,他似乎怕聽見什麽似是而非的答案,長睫立刻顫了顫,向下垂去,不敢看她。

“我也想你。”

聽見這意料之外的回答,江遺雪反而怔住了,癡愣地揚起臉,撞入她略帶笑意的眼底。

對視片刻,二人緊緊相擁,自然地吻在了一處。

皓色千裏澄輝,音塵再歸,長願相随。

作者有話說:

殷姐好溫柔,小江你就偷着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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