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疏疏一樹五更寒(3)

第37章 疏疏一樹五更寒(3)

◎敞開心扉訴與人聽◎

快到晚間的時候, 二人一起用了飯,江遺雪先回了卧房,說要請府醫再教教他穴位經絡之事。

殷上沒多說什麽, 只囑咐他不要太累了,自己則又回了書房。

桌上文書紛亂,她稍稍理了理,将其分類擺放, 大部分都已經批複完畢, 只等每天呈入宮中閱覽或分發。

她勉強舒了口氣, 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等着晉呈頤送來今天的最後一份來自林泊玉的密報。

殷上的書房不大, 除了正中間的屏風和桌案,左右分別放了四五排書架, 她怕縱自己懶怠, 便也沒有放床, 只有一張軟榻,放在書案後面,平日勉強也可休息。

那軟榻有些狹小、擁擠,睡着并不舒服, 甚至連軟枕都沒有, 可不知是否是她太過疲累,明明只想着閉目養神一會兒, 可意識卻越來越沉,竟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晉呈頤回來的時候, 看到得便是這麽一幕。

書房的房門未關, 屏風上的絹布微透, 映照了一個隐隐綽綽的身影, 正蜷縮在那張軟榻上,一動不動,似乎疲累至極。

門口的侍從見他回來,也往房內看了看,輕聲說:“晉少使,殿下睡着啦,事很急麽?”

很急。

可等他走進去,繞過屏風,看着殷上在睡夢中都微蹙的眉間,雙腳立時被釘在了原地,有些不忍上前。

那侍從見他進去又出來,便道:“若是不急,便讓殿下休息一會兒吧。”

晉呈頤輕聲問:“殿下什麽時候睡的?”

侍從道:“用完飯回來,不多時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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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晉呈頤似乎不打算再進去,便随口與他道:“說起來,殿下如今倒是向好,想是有江郎君日夜顧念着她,她自己竟也學會休息了,比起剛從定周回來的那一年,可是好了不少。”

晉呈頤若有所思,聽她繼續道:“別看殿下平日裏日理萬機,做什麽事都游刃有餘,可說起來,殿下如今還不滿二十呢,也沒人問她累不累。”

原來她還不滿二十。

晉呈頤明明是看着她長大的,卻感覺她的成長的軌跡已然消隐,好似生來就是這般模樣。

良久,他嘆了口氣,說:“事情有些急,還是把殿下叫醒吧。”

聞言,那侍從默然了一瞬,有些為難,說:“殿下寬仁,可我等也不好以下犯上的。”可見晉呈頤急迫之色,她只好想了想,說:“不若還是讓江郎君來罷,”她開了句玩笑,說:“且江郎君貌似天人,殿下看了,許能少些倦怠。”

晉呈頤思忖一息,點點頭,說:“你去叫吧。”

那侍從行了個禮,腳步匆匆地退了下去。

聽聞是殷上的事,江遺雪也來得很快,與門口的晉呈頤點了點頭便走進門去,可當他繞過屏風看了一眼,見殷上正睡得安穩,又悄聲退了出來,也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真的很急麽?”

晉呈頤無奈,說:“是,郎君,如若不是要緊事,我也不想打擾殿下。”

聞言,江遺雪只好又擡步走進去,腳步輕輕地走到殷上身側,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微蹙的眉間,伸手輕輕為她撫平。

然而此番撫觸之下,她竟也未醒,便可知她的疲憊,江遺雪只得扶着她的肩膀搖了搖,口中輕喚:“殷上?殷上?”

“嗯?”她難得有如此迷茫的時刻,睜開眼懵懂地看向他,江遺雪心軟成一片,柔聲說:“晉呈頤來了,有急報。”

此言一出,殷上的神情也逐漸清醒過來,揉了揉額頭,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說:“我知道了,讓他進來吧。”

江遺雪便伸手把她扶起,轉頭對着屏風外道:“進來罷。”

言罷,他又對殷上道:“那我先回去等你,你別太累了,嗯?”

可殷上卻一反常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拉停他離去的腳步,語氣裏是克制不住的倦怠,小聲地說:“別走,陪陪我。”

她何曾有過這種時候。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江遺雪只覺得的心疼得都要碎了,渾身一震,忙回過身握住她的手,答應道:“好、好,我不走,我就在這陪你。”

見江遺雪未曾離去,晉呈頤也神情未變,只走上來将剛拿到的密報遞給她,說:“殿下,林泊玉傳回來的密信。”

殷上伸手接過,另一只手支着額頭,勉力讓自己清醒下來,展開密報大致看了看,說:“林泊玉說湛盧真與索千鏡議定,雙方按兵不動,由湛盧真一直向令茲假傳軍報,渾水摸魚,但湛盧博一直賦閑在義昭,軍功不顯,故而又開始蠢蠢欲動,慫恿令茲王向川梁發起進攻。

她感覺腦袋有些疼,混沌的腦子有些難以轉動,讷讷地重複了一句:“川梁……”

晉呈頤說:“回京傳信的亓徽衛還說,湛盧博已經接了兵符了,不日就要去往邊城,應該是真的要對川梁動手,這麽看來,他确實不想和亓徽和溪狄刀劍相向。”

令茲東邊靠海,北川梁南東沛,西邊又靠着溪狄和亓徽,他拿下了東沛卻略過了溪狄和亓徽,反而朝更遠的川梁動手了。

經他提醒,殷上也想到了一點苗頭,蹙眉說:“并不見得,他可不是什麽合作一次就把你當朋友的人,他若不是不敢,便是想再将令茲壯大些,然後一舉拿下亓徽。”

晉呈頤道:“如今亓徽四個鄰國中,有三個已經歸入了令茲囊中,就算如今有湛盧真,東沛勉強為我們把控,可序戎也有湛盧博的心腹鎮守,他若是起事,序戎與我們相接,我們并不能占到什麽便宜。”

聞言,殷上思忖了幾息,問了另一件事:“那個徑蘇的季連墨怎麽樣?”

晉呈頤道:“我們助其與令茲鎮壓的軍隊對戰了幾番,後又有不少流民或是百姓來投奔他,現如今他的隊伍已經壯至近十萬了,可雖然人數不少,但畢竟都是沒有經驗、武力的百姓,所以……”

殷上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麽,便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們要拿下令茲,最終還是得靠這些百姓。”

捏着薄薄的紙張,殷上終于理清思路,吩咐道:“你親自選一隊人馬去往徑蘇,裝作流民投奔季連墨,盡力保護他的隊伍不要被令茲軍隊打散,必要時以躲避為上,入秋之前将他們引到東沛和序戎的邊城,聚集序戎邊城的百姓或流民,同時讓我們的人切斷序戎守軍和令茲的聯系,亓徽、定周、月支、東沛四國全都死守,不要讓一封戰報送到令茲,一旦截獲立即呈報。”

她指尖輕點桌面,眼神也變得有些淩冽,說:“通知月支和湛盧真,待湛盧博領兵去往川梁之時,我們就對令茲動手。”

聞言,晉呈頤心中一震,點了點頭,聲音也變得嚴肅恭敬,道:“是,屬下即刻去辦。”

……

見晉呈頤步履匆匆地離去後,殷上又不放心地看了幾眼手中的密報,确定沒什麽問題後才輕輕放下,洩力般地靠倒在江遺雪的懷裏。

江遺雪忙摟住她,聲音輕柔,帶着一絲哄,問:“是不是累了?”

“嗯,”她第一次承認自己的疲倦,埋首在他懷中,小聲說了一句:“好累。”聲音輕得好似怕人聽了去。

江遺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說:“那我抱你回去,好不好?你閉着眼好了,什麽都不用管。”

“好。”殷上應聲,一副全然信任的神情。

江遺雪微微彎起了嘴角,俯身将她抱起,妥帖地收攏在懷中,步伐平穩地朝卧房走去。

殷上是真累了,許是夏日本就疲乏,又許是今日的文書格外的多,好不容易事畢,她現在疲倦得只想好好地睡一覺,在江遺雪安穩的懷抱中,她能感覺到眼前的光影明明滅滅,直走,穿過熟悉的長廊,轉彎,穿過月亮門,再走,跨了一步,應該是進入了房門。

聽到木門輕阖的聲音,屋內溫暖的燈光透過眼皮,感覺到一點薄薄的紅。

下一息,她感覺到自己被輕輕地放在被子上,外衣外袍被輕巧地脫去,一塊溫熱的布巾為自己擦洗淨身,為自己穿上裏衣,翻過身去,甚至還感覺到了輕重适宜的揉捏按摩,一點點為她消解一天的疲乏。

所有落在她身上的動作都無比輕柔,好似情人間溫柔的呢喃。

她的意識飄飄搖搖,舒服地想要喟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隐約感覺到眼前一暗,似乎是屋內的燈火被吹滅,然後便是一個熟悉的身體依靠上來。

柔軟的錦被,溫熱的軀體,擁抱的欲望瞬間變得強烈,她聽從內心,抓住對方的腰身摟在懷裏,下意識地喃喃道:“阿雪……”

耳邊傳來一聲溫軟的笑意,然後她又聽見一個聲音說:“我在呢,睡吧。”

她安心地閉上眼睛,放任自己進入了一個溫柔的夢鄉。

……

第二日晨起時,江遺雪似乎心情很好,吃早飯的時候都看着她笑,殷上有些不明所以,問了一句:“怎麽了?”

江遺雪咬着筷子笑,說:“你昨天說夢話了你知道嗎?”

殷上挑眉,有些訝異地說:“不太可能罷,我睡覺很安穩的。”

江遺雪并不與她辯駁,只說:“你自己不曉得我可曉得。”

殷上道:“好罷,那我說什麽了,能讓你笑成這樣?”

她難得心中有些惴惴,想着總該不會是什麽笑料罷。

問題是她也沒什麽笑料啊。

江遺雪道:“你說——”他拉長了聲音,故作神秘,道:“你說,‘阿雪,待在我身邊,別走’,你說完之後還一直摸我,不知道摸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有些嗔怪,可語氣裏都是愛嬌。

乍聞此言,殷上心中一動,笑了笑,順着他的話問:“我摸哪裏了?”

江遺雪說:“哪裏都摸了,你還故意往……”他臉色微紅,沒有說下去,道:“反正就是摸了。”

殷上忍俊不禁,說:“我真睡那麽死呢?你怎麽不叫醒我。”

江遺雪喝了口粥,理所當然地說:“你累了嘛,”言罷,他表情也認真起來,看着殷上道:“你以後累了要和我說,好不好,我不給別人說,只有我知道。”

這幾句話說得真可愛,好像是兩個小孩有了共同的秘密,一個對另一個說,你以後都給我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明明可愛的讓人想笑,可殷上卻一時間沒有笑出來。

累了和他說,嗯,該怎麽說呢。

她看向江遺雪绀青色的眼睛,腦子驟然翻起來這麽多年卯時起、亥時眠的生活,想到勤耕不辍、焚膏繼晷的課業和公務,幼年冬日練武時漫天飛揚的大雪,穿過這麽多年的時光,好似又驟然落在了她面前。

幼年時她未曾懂事,也曾與母親和長姐哭訴,可最後只換來更繁重的任務,于是她漸漸也學會了閉口不言,開始掩藏自己示弱的情緒。

這種日子,自她四歲開蒙時,就似乎一直在過,直到後來連她自己都已經習慣,甚至沒事的時候也不願休息,好似一只被鞭子抽着轉的陀螺,生來就是為了旋轉。

如果不轉的話,她的使命是什麽呢?

……

她眼裏閃過一絲迷茫,怔怔地看向江遺雪。

“我說你是木頭,你真是木頭啊,”江遺雪開了一個玩笑,但語氣卻是無比心疼,說:“你是個人,殷上,大家都很愛你的,我、你父母、你姐姐、弟弟,晉呈頤、林泊玉,府裏的每一個人,亓徽的每一個子民……你可以喊累,可以休息一會兒,不需要有負罪感。”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實在不習慣的話,就把這事兒怪在我身上,我漂亮成這樣,你一時間把持不住,誰都可以理解的。”

殷上被這話逗笑,眼神溫和下來,附和着他的話說:“是啊,你這麽漂亮,我一時忘形,也是有的。”

江遺雪眼睛亮了,說:“那說好了,你以後若是累了,便要與我說,不許再自己藏着。”

殷上點點頭,專注地看着他的眼睛,答應道:“好。”

作者有話說:

行了,寫得我自己都不忍心虐小江了,這章寫得也太溫情了。

從黑暗裏走來卻總想照亮別人。

(但是真的要開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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