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淚痕莫滴牛衣透(3)

第40章 淚痕莫滴牛衣透(3)

◎戰事告捷開誠布公◎

秋冬之際, 弗渠江平靜無波。

亓徽的入渠城及令茲的通盤城于此兩兩相對,隔江而望。

晨起之時,通盤城的城樓瞭望臺換了值守的守衛, 二人随口寒暄了一句天氣,做好了交接。

新來的守衛檢查了一番左右的弓弩,見都沒問題,才仔細遠眺, 查探各方動靜。

瞭望臺可以看見弗渠江所在, 河道從城內一直蜿蜒到城外, 寬闊的河面上綴着幾艘巡邏的小船。

一、二、三、四、五、六……

守衛随意數了數,一共九艘, 從瞭望臺看去幾乎不動。

他盯着其中一艘看,盡量讓這枯燥的任務不要那麽無聊。

半刻鐘後,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繼續數了一遍船只的數量。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哪來的十?

他仔細看了一眼, 船只遠遠望去都一樣,已經分不清哪一艘是多出來的了。

難道是他剛剛數錯了?

還是城內又放出來一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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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當他驚疑不定的時候,卻發現有兩艘小船緊緊靠在了一起,不多時, 其中一艘船竟然整個翻倒, 徹底蓋在了水中。

一時間,江面上的其他船都開始向對方靠攏, 信號煙火終于發了出來,守衛心中大驚, 手忙腳亂地擡起鐘椎, 狠狠地朝身後的大鐘上敲了上去。

“敵軍來襲!敵軍來襲!”

像是石子投進水面, 一時間, 整個城內都沸騰起來,主帥張共疏從營帳中沖出,立刻點兵上陣,無數輕騎并着船只一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

亓徽船只不少,其世子身邊的親衛也在,并溪狄的将領站在船頭,手持弓弩刀劍,戰意頗高。

張共疏也并不怯場,亓徽只有一條弗渠江,但令茲大江大河不少,通盤城又臨水而建,水軍訓練得當,若要于江上一戰,誰贏誰輸并不一定。

月前一戰,他們功敗垂成,弗渠江之上的橋梁也在逃跑的時候被斬斷,亓徽在那時停止了追殺,他們也多加巡防,未免亓徽造橋搭路,也是為了下一戰能于水而擊。

亓徽騎兵頗為強勁,如今又有溪狄加入,他們已然連敗,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了。

很快,兩岸船只絡繹不絕地向中間靠攏,令茲船高樓堅,船只周身遍布武器和木盾,相較之下,亓徽的大船就少了很多,周圍拱衛的大多是輕便的小船。

張共疏見狀,頗為疑慮,然他身邊的親衛卻道:“想是亓徽少行水戰,船只自然也不如我們堅實,要麽就是此番只做試探,想逃跑的時候快一些。”

張共疏思忖了兩息,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那親衛又道:“我們兵卒水性都頗高,水上一戰何愁勝不過他們,将軍,王上可是下了死命令,年前若是不打勝仗,我們還在義昭的家眷怎麽辦?”

聽聞此言,張共疏終于下定了決心,見兩軍即将靠攏,戰意也洶湧上來,舉旗大喝:“放箭!進攻!”

一聲令下,十數艘以做先鋒的小船便向離弦的箭一般朝亓徽的船隊沖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近了大船,一個個兵卒身形矯健的爬上了敵軍的船,一時間,兵戈聲接連響起,兩軍徹底交鋒。

令茲軍确擅長水戰,不多時,亓徽的主船便已被拿下,将領兵卒們紛紛跳河,被別的船只救起後扔負隅頑抗,水上箭矢如雨般傾斜而下。

張共疏見此戰已初露勝勢,忙乘勝追擊,命幾艘攻堅船調轉方向,一連撞翻了亓徽的數十艘小船,見此,亓徽的将領終于揮旗,鳴金撤退。

殘兵散将被一個個拉到輕船上,紛紛後撤,其餘兩艘大船也被已被令茲軍隊占領,其上的兵卒已然跳河,用盡全力朝河邊游去。

見主船上的旗幟揮出追敵的信號,伏于岸邊的令茲兵也不再猶豫,紛紛下水渡河,朝亓徽的殘兵追去。

然而正當此時,一向平靜無波的水面突然搖晃了起來,上游不知何時江水洶湧,水面驟然湍急,輕而易舉地将數艘小船打翻在水面上。

張共疏意識到中計,連忙鳴金撤退,卻發覺已經來不及,無數的箭矢和砲石從四面八方打了過來,大船遭撞,冰涼刺骨的河水瞬間淹沒上來。

“往下游走!快!”在其他船只的拱衛之下,主船尚還完整,張共疏當機立斷,指揮兵卒先操控船只順着河流走,先行逃跑,然而不遠處已經順流而下的幾艘小船卻不知道撞上了什麽,被死死攔在一線之間,船只也破損進水,紛紛側翻。

一時間,令茲大軍陷入維谷,進退兩難。

埋伏的亓徽大軍終于全部沖了出來,從四面八方将他們全部包圍。

張共疏頹然地聽着四周震天的殺聲,心中只剩一片絕望。

此戰,還是敗了。

……

此一戰,通盤城的守軍幾乎全殲,主帥張共疏被俘,亓徽、溪狄聯軍此後一路勢如破竹,順着弗渠江一路拿下數個沿河之城,直指令茲都城義昭。

萬般無奈之下,正與川梁打的難解難分的湛盧博只得領命回朝,支援都城,令茲王也派出了使者,要求親自與亓徽世子殷上談判,以求停戰。

————————————————

快亥時了,殷上還沒回來。

近日事忙,戰事正酣,她回來得也越來越晚,日日議事到半夜,可腰間的傷口還沒好,也不曉得她會不會又扯到。

沒有她,自己橫豎是睡不着,索性也不睡了,裹着外袍坐起來,穿好衣服,掀簾走到帳外。

門口只站着林泊玉。

通盤城之戰後,林泊玉就從索千鏡處回到了殷上身邊,她和晉呈頤都是自小跟着殷上的,如今卻總是要被她分一個人出來保護他。

你瞧,她這麽珍視他,卻總是傷害他。

林泊玉見他出來,随口問道:“怎麽出來了?要找殿下嗎?”

江遺雪搖了搖頭,說:“睡不着。”

林泊玉道:“此戰也快到頭了,屆時就能回亓徽了。”

江遺雪說:“不是因為這個,”他擡頭看天上如彎鈎一般的月亮,輕聲問:“林姐姐,你覺得周相靈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林泊玉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沒瞧見嗎?”他笑了笑,說:“這些時日,周相靈不是一直跟着殷上身邊嗎,體貼至極,溫柔小意,我除了夜裏,竟連她的面都見不上了。”

沉默了好幾息,林泊玉才說:“殿下是喜歡你的。”

“是嗎?”江遺雪聲音輕輕地反問了一句,說:“那她怎麽舍得呢?”

他想要的名分,殷上閉口不談,他想給的情愛,殷上棄若敝履,最後連他的愛恨和思念都全部要仰仗她的鼻息。

她對他太不公平了。

一時間,屋外只有蕭瑟的風聲,無一人言。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殷上回來了,神色并不好看,看到江遺雪,表情更是滞澀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江遺雪她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可最後,也只能像往常一樣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說:“你回來了。”

“嗯,”她點了點頭,走過來攬住他的腰,邊掀簾子邊說:“怎麽在外面等我,雖然是春天,夜裏還是冷得厲害。”

“我不冷,”他說了一句,妥帖地關好門,伸手去摸她腰間,問:“今天傷口還痛嗎?”

戰事頻發,她也難免受傷。

她捏住他冰涼的手,說:“不痛了,都好了,”言罷,又張開雙臂,将他抱在懷裏,繼續說:“阿雪,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江遺雪直覺這并不是什麽自己想聽的話。

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指尖,防止自己聽見什麽而情緒崩潰,盡量自然地開口說:“你說吧。”

殷上将他從懷裏拉出來,握住他的雙肩,目光專注地看着他,說:“我要你替我去殺一個人。”

什麽?

江遺雪手指驟松,眼裏的那些幽暗都變成怔愣,好半晌,他才讷讷地問:“為什麽要我……”他反應過來,眼裏是搖搖欲墜的不安,問:“只有我能去,是嗎?”

殷上說:“是。”

這個字在他耳邊成倍的放大,震耳欲聾,重如千鈞地砸在他身上。

一瞬的滞澀後,江遺雪一把推開了她,神情是死一般的冷靜,萬分确定地說:“你要我去殺令茲王。”

在少天藏府的時候,殷上議事從未刻意避開過他,定周局勢,他也泰半知曉,再結合當下令茲的情景……只有可能是令茲王了。

被他推開的雙手垂在身側,殷上沒再試圖去觸碰他,只道:“對,令茲都城防守嚴密,大軍只能兵臨城下不能入內,到時候談判只能另擇一地方,再加之令茲王身側……”

“那我呢,”江遺雪輕飄飄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問:“你把我從令茲救出來,如今又要把我送回去嗎?”

他終于無法忍受,死死克制的情緒徹底決堤,聲嘶力竭地問:“既如此,你當年何必來救我!”

霎時間空氣好似凝結,殷上眉目未動,看着他扭曲的神情,淡聲道:“我會保護你的。”

“你不如殺了我!”

江遺雪想哭卻哭不出來,痛苦的情緒讓他難以呼吸,弓着身子倒在了地上,心就像滴血一般疼得厲害。

可殷上似乎再也不心疼他了,甚至連動也未動,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重複道:“我會保護你的,阿雪,不會真的讓你受到傷害。”

他還是搖頭,情緒崩潰地看着她,腦海裏閃過一件又一件事情,仰頭看着她的臉,問:“殷上,你是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

中秋之夜的表白,突然拉近的距離,冰涼刺骨的沛水,幾近絕望的亡國之路,她一次又一次舍生忘死地救他出囹圄,是不是就是在等這一天。

她沒有說話,可眼神已然默然了。

他幾近怆然,聲音稱得上凄慘,愛恨難分地看着殷上,眼淚一滴滴地落下淚,說:“殷上,你騙我,你不愛我。”

“騙?”她似乎終于煩了,不想再和他玩這些情情愛愛的戲碼,反問了一句,慢吞吞地蹲下身來,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擡起,說:“你就沒騙過我嗎?”

看着他驚慌失措的臉,殷上慢聲道:“你是怎麽利用湛盧博和沈越西的?是怎麽讓我看見的?是怎麽對我虛與委蛇利用我的?你以為我都不知道?”

江遺雪在她的手中急促地搖頭,極力的否認她說得話,握住她的手虛弱的反駁:“我、我沒有……”

“你以為你把我玩弄股掌了,”殷上尾調輕揚,帶着一分極為明顯的嘲弄,她洩了力道,轉而輕輕摩挲他的臉,語帶笑意,聲音缱绻,好似在說什麽情話,可事實上她附在他耳畔,只輕聲道:“傻子。”

“不、不!”江遺雪迫切地否認,望着她的神情是極為慘痛的可憐,語無倫次地說:“殷上,我承認、我曾經是用過心機……但是那都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我太喜歡你了,我現在是真心的!”

“好了,”她有些不耐煩,眉頭微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說:“你是真心的,我也是,至于我們倆的真心裏摻了多少利用和欺騙,現下已然無所謂了,你放心,我愛你的,不會真的将你送給他,我已經為你布置好一切,只要你得手,立刻就能回到我身邊,嗯?”

她話已說盡,可江遺雪還是搖頭,推開她的手掌,哭喊地控訴:“你和周垣、和湛盧博、和江明悟有什麽區別?!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殷上,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殷上撤身站起來,垂眸看着他可憐的樣子,語調漫不經心卻又好似勝券在握,說:“我和他們可不一樣,江遺雪,你喜歡我,你愛我,你離不開我。”

她怎麽能……

她怎麽能呢……

江遺雪整個人像失了魂魄,軟軟地倒在地上,那幾句愛語想是最鋒利的刀一樣把他割的七零八碎,好似回到她身邊得到的那些幸福就是為了平衡此刻的痛苦。

她救他出囹圄,又推他入地獄。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啊殷姐好病,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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