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知君仙骨無寒暑(1)
第41章 知君仙骨無寒暑(1)
◎痛徹心扉令茲談判◎
很長一段時間, 帳內只剩下江遺雪的哭聲。
看到他這副可憐的樣子,殷上在心裏嘆了口氣,眼裏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懊惱。
可她仍然面具扣牢, 口中不停,道:“十日後令茲談判,我給你五日時間考慮,你不去, 我不會逼你, 倒時會将你送回少天藏府, 另尋他法,你也放心, 這亂世之中我依舊會好好保護你——但你以後也不必見我了。”
“——”江遺雪赫然失了聲,面上血色盡失, 眼底慘紅一片, 愣愣地擡起頭看着她, 透着淚的燈影支離破碎。
半晌,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殷上……”
可回應他的,只有她轉身離去的背影。
江遺雪勉力向前爬了幾步,只覺得全身的血在倒流, 頭疼欲裂, 想挽留她卻幾欲失聲,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一寸寸碾碎, 心裏一片荒蕪。
……
不是說好的嗎?
要娶他,愛他, 保護他。
昔年來去的信箋猶在身畔, 含情寄思的錦帕仍在懷中, 她怎麽就……怎麽就能這麽無情, 這麽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些話……
吧嗒一聲。
門關了,簾子被放下。
帳外的冷風明明被徹底隔絕,可江遺雪依舊覺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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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世上所有的雪都下到了這裏,徹骨的寒冷霜滿了骨縫,鋒利的冰針紮破血管。
今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噩夢。
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讓這個噩夢醒過來。
……
不用等到将他送回少天藏府了,因為殷上已經不肯見他了。
她在偏帳,在校場,在營中的每一個地方,可是只要他出現,林泊玉或晉呈頤就會奉命來攔住他,不讓他靠近半步,她自己則連眼皮不擡的從他身邊經過,完全對他視若無睹。
即便有眼神接觸,他疲憊眼瞳中透出的喜色,也會很快被她眼底的冷漠澆滅。
她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了。
他看着那麽可憐,又那麽瘋狂,曾經觸手可及的人,如今卻相去甚遠。
他只能每每站在不遠處,貪婪地注視着殷上冷漠的面容,指骨捏到泛白,心想:殷上為什麽要這樣,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可是她不可以不要他啊。
從幼年伊始,一直到今日,他的性命、吃肉停不下來加裙亖二珥貳武舊易四七他的生活、他的感情,乃至他舉手投足之間的禮儀和懸腕落筆時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深深摻雜着殷上的痕跡。
他欠她的,他本就是欠她的,他知道。
可感情真的能像賬本上的收□□樣,一來一還就當全部算清了嗎?
她救他,他幫她殺人。
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算兩不相欠了,殷上依舊做她的世子,他依舊做少天藏府一個沒有身份的透明人。
可這滿身的碎片和裂縫,真的還能當成無事發生嗎?
……
不用等到第五日了。
因為第三日傍晚,江遺雪就呆呆地站在那裏,親眼看着周相靈獨自走進了殷上的帳子。
他再也沒有辦法叫自己冷靜,也再也沒有辦法忍受,控制不住地沖上去,可依舊毫不意外的被攔住,只能哆嗦着手指抓住晉呈頤的手臂,急迫又絕望地說:“叫她出來、叫她出來!我答應她,你去跟她說,我答應她!”
晉呈頤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和林泊玉得到的命令只有攔住江遺雪,其餘的什麽都沒有,但看到他狀态不對,晉呈頤也有些不忍心,忙扶了他一把,轉身去往殷上的帳子。
不多時,殷上就一個人走了出來。
強烈的厭世感和自厭感久違地湧了上來,他死死地盯着殷上的身影,只覺得過去的那些他所痛恨的歲月像暮春的亂紅一樣一群群地朝他流過來,削去他的皮肉,勒進他的骨縫。
他不行的。
沒有殷上,他不行的。
殷上永遠是他生命裏最無常的那一部分,他在她身上得到過最濃烈的愛和最濃烈的恨,以及太多次的無能為力。
她救了他那麽多次,一次次地把他從最黑暗的地方拉出來,走到光明中,又怎麽能讓他再回到黑暗裏。
說什麽心機,說什麽欺騙,面對殷上,他從一開始就是個輸家。
或許他曾經想過要依靠殷上來庇護自己,可當他真的站到她身邊後,就會發現他從來都不是這段感情裏的主宰者,也根本沒法在這段感情裏游刃有餘。
他愛她愛到已經可以抛卻掉所有的驕傲和自尊。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
不論愛恨,不分情仇。
他寧願下地獄,也要留在她身邊。
……
在江遺雪徹底倒在地上之前,殷上終于走上來接住了他孱弱的身體,他痛的意識昏聩,攥緊了她的衣袖,指骨發白,渾身都在顫。
“我愛你,”他盯着她的臉,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鮮血淋漓:“殷上,我愛你,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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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茲的談判定在春分這日,地點選在兩國邊境之中一個臨時搭建的官署。
因是和談,兩國軍隊都後退到了百裏之外,官署院內兩國分庭而坐,身後俱是重重守衛。
殷上跽坐在原地,默然掃過對面的每一個人選。
令茲王并沒有帶世子湛盧克,而是帶了剛從川梁匆匆趕回的湛盧博,此番正坐在他身邊,除了兩位王室,周邊坐的都是令茲王心腹的文臣武将。
然而當她看見一個人的時候,目光卻倏忽頓住了——令茲王身後一官員身邊,坐着的竟是曾經的東沛世子江遺玉。
上一次見江遺玉,還是他于沛水之時與湛盧博、沈越西二人攔她去路,渾身都是不可一世地驕矜。
可他如今和曾經的模樣已然大相徑庭,周身的棱角好似俱被磨平,正低眉順目地坐在那官員身旁,動作輕緩地為其擡腕斟酒。
見到殷上身邊的江遺雪,也只是目光微頓,默然收回了視線。
故人相見,境況卻是雲泥之別。
……
令茲王湛盧忝年過四十,但看着較年齡更為蒼老,眉目間蘊着濁氣,身形消瘦,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樣子。
甫一坐下,他便已經看到了殷上身邊的那個人,眼神瞬間像是黏住了,死死的粘在對方瓷白的面容上。
腦海裏倏忽劃過幾年前那張驚鴻一瞥的畫像,心中貪欲漸起,看向殷上的表情也不虞了起來,談判還未開始,便先發制人道:“我道我國俘虜怎能憑空消失,原是世子殿下對其施以了援手。”
殷上笑了笑,并未慌亂,只說:“要說此事得成,還多虧了貴國的長王卿,如不是他,我這援手也難以施成。”
聞言,湛盧忝愣了一瞬,爾後橫眉倒豎地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湛盧博,當着衆人的面直接給了他一腳,破口大罵道:“畫像為你所獻,人你卻送給了亓徽,你這逆子,真是好謀算啊!”
湛盧博屬實沒想到殷上就這麽輕飄飄地把此事說出來了,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忙向湛盧忝跪地告饒,對着他不堪入耳的辱罵也好似早就習慣,不發一言。
直到身邊的臣子勸告阻止,湛盧忝才憤憤地坐了回去,但眼神仍恨不能殺之洩憤。
看來湛盧博的日子也不好過。
殷上默默地想。
他殚精竭慮地想立軍功,得到父親的重視,可湛盧忝看起來并不把他當回事……怪不得當時刺殺湛盧忝的人馬中也有他的人。
殷上默然地看着這荒謬的一幕,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好半晌,湛盧忝才緩下氣,看着殷上道:“孤改變主意了,除了停戰的條件外,孤再給你東沛十五城,你把這個東沛王卿給孤。”
殷上挑了挑眉,一副不可置信地樣子,說:“王上說笑了,這位與我可是心愛之人,非有價之物可換。”
她自然不能一下子就答應湛盧忝,否則不僅他會起疑心,湛盧博也不能瞞過。
“更何況,如今是亓徽勢大,令茲連連敗退,我勸王上還是想清楚再說話。”
聞言,湛盧忝雙拳緊握,一把砸在了桌案上,厲聲道:“豎子!竟敢這麽同孤說話!”
他話音剛落,令茲方的守衛們便立刻拔械以作震懾,亓徽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時間整個庭院內都是震兵之聲,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殷上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己方收勢,笑着說:“王上,如今我們可是在和談。”
她着重了和談二字,語氣裏帶着沉默的威壓。
湛盧忝怒氣沖沖,但好歹是在湛盧博和身旁臣子的勸說下收了手,正想着如何說服殷上,眼神卻略過了身後那個人。
他徹底緩下心氣,露出一個笑容,說:“既然有價之物不能換,孤便給你一個無價之物,如何?”
殷上說:“王上不如先說與我聽聽,看看是否值得?”
湛盧忝笑出了聲,轉身看向身後的那個女子,說:“寧卿,這位可是也是你的心愛之人?”
那頭戴官帽的女子笑了笑,說:“王上說得哪裏話,不過是個逗趣的玩意兒,還是您賞給我的,若是您得用,自然随您處置。”
湛盧博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殷上道:“兩位都是東沛舊人,說起來,還是孤這邊這位位高一籌,不知加上他,殿下可允?”
見殷上但笑不語,态度似有松動,湛盧忝大喜,扭頭對江遺玉低聲說:“去好好服侍亓徽世子罷,若是不得用,你知道下場的。”
這話飽含威脅,江遺玉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可那女子自顧低頭喝酒,并未朝他多看一眼。
他默然咬牙,只能在衆目睽睽中站起身來,一步步朝殷上的桌案走去。
直到站定後,他才慢慢地折身下拜,體态纖秾,說出口的語氣輕輕,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殿下憐念弟弟,也請憐念奴罷。”
他的自稱讓殷上手中一緊,臉上的笑容消失,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湛盧忝。
一國世子,就算淪為俘虜,又何至于此。
見殷上眉眼間蘊起憐憫,湛盧忝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說:“殿下覺得,這交易如何?”
殷上眼神凝在江遺玉身上半晌,才慢慢地和湛盧忝對上視線,說:“可以,但除了本就說好的令茲十五城外,我還要整個東沛。”
“你!”先忍不住的是湛盧博,可他剛剛暴起,就被湛盧忝壓了下去,低罵道:“如今東沛還在那逆子手裏,又有什麽區別,少給孤壞事。”
湛盧博不死心,還待勸說:“父親!可是……”
可湛盧忝卻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罵道:“滾!”
罵完自己的兒子,他才對着殷上道:“可以,待孤回到都城就撤兵,你可接手整個東沛。”
聞言,殷上終于笑了笑,扭頭對江遺雪道:“阿雪,去吧,好好服侍王上,別讓我失望啊。”
江遺雪乖巧地點了點頭,朝她露出一個笑容,站起身,聽話地朝令茲走去。
湛盧忝見那畫中青年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容貌如仙似月,美撼凡塵,心中的貪欲被狠狠滿足,笑容也透着一分邪意。
大庭廣衆之下,他并未對江遺雪動手,只看着他柔順地跪在自己身前,便伸手擡起酒杯,滿意地和殷上隔空碰了碰。
文書敲定,兩國交易已成,此戰俱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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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兩國的王室就在護持之下退回了自己的城池。
令茲此邊城稱作鳳停城,其境頗大,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行一日一夜,殷上并不覺得令茲王會連夜趕回都城。
果然,夜半之時,林泊玉就傳來消息,稱令茲的王隊暫歇在了鳳停的驿站,并未向前,但防守森嚴,江遺雪還未有其他消息。
彼時,殷上正在換衣備械,将粗布一圈圈地纏上她慣用的那把刀柄。
林泊玉見此,猶豫地問了一句:“殿下,你不會要親自去罷?”
見殷上不語,像是默然,她忙道:“殿下,令茲王身邊的守衛絕非善類,武藝不在我和晉呈頤之下,您三思啊!”
殷上纏好粗布,語氣不容拒絕,說:“我答應了會保護他。”
林泊玉目光懇切,道:“殿下,您就讓我們去吧,我們一定安全把郎君帶回來。”
殷上搖搖頭,說:“他是我的人,真要權衡利弊,此刻不去救他才是最好的安排……公事上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讓你們為我沖鋒陷陣,可這件事弊大于利,損大于得,都是我的私情,你們任何人為其枉送了性命,我都會自責。”
“好了,”見林泊玉還待勸說,殷上淡聲打斷了她,說:“我有分寸,也不做沒把握的事情,若是有危險我會毫不猶疑的撤退,”見林泊玉一臉擔憂,她溫聲地補充道:“我保證。”
作者有話說:
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