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知君仙骨無寒暑(3)
第43章 知君仙骨無寒暑(3)
◎已識乾坤仍憐草木◎
有湛盧真在, 官驿的動亂很快平息,江遺雪也在殷上的授意下将令茲王令交給了他,他便據此以暫攝王權, 百官聽命。
天快亮時,此地的殘局終于收拾完畢,可殷上卻還未有離開之意。
雖然事情已畢,但此地畢竟不是亓徽, 江遺雪多少有些不安, 一刻不離地貼在殷上身邊, 抓着她的手輕聲說:“殷上,我們回去吧, 我想回去了。”
“別怕,”殷上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以示安撫, 說:“我還要拿幾個人。”
她目光淡淡, 随便尋了個位置坐下,以手支額,等着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回來,江遺雪便坐在她旁, 袖中的手抓着她一刻不松。
不多時, 門口傳來動靜,晉呈頤率先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着幾人,俱是五花大綁。
江遺雪仔細一看, 那晉呈頤手下穿着護衛衣服的人, 正是随着令茲王前來談判的令茲二王卿湛盧博。
除了昨日在談判桌上, 上次二人相見, 還是在東沛王宮,那時其為勝将,彼為俘虜,如今不過二三年,境況卻是天翻地覆了。
自被亓徽的人抓回,湛盧博便知局勢已定,逃不過一死,見到眼前數人,臉上的神情也猙獰起來,開始發瘋似的破口大罵,一個個的指名道姓,連湛盧真也未放過。
殷上聽得不耐煩,說:“把他嘴堵上。”
晉呈頤得令,随手找了一塊布塞在他嘴裏。
對方從喉嚨裏發出幾聲痛苦的作嘔,目光痛恨地看着她。
殷上神情未變,淡聲說:“我抓你來,不是為了聽你罵人的,我只是想問問你,那年周垣生辰,屋後水榭之上,是不是還有你和你侍從的份?”
聞言,湛盧博眼神驟然多了幾分慌亂,發出掙紮的嗚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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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呈頤将其嘴裏的布抽走,湛盧博粗喘了一口氣,說道:“誰告訴你的!是不是沈越西?!該死的,我當時就應該殺了他……嗚嗚!”
殷上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湛盧博的嘴又被死死堵上。
“本來,你也不是非死不可,我大可以将你交給湛盧真,讓他來決定你的性命,可如今你自己承認了,我便也不好違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她語氣輕輕,還帶着笑意,繼續說:“今日我問這一句,是為了讓你知道,你不是因為戰敗、奪權而死,而是因為你曾做了不該做的事,碰了不該碰的人,最後又沒有贏,反而落到了我的手中——若是到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想不明白。”
這下,湛盧博便知對方非殺自己不可了,眼神頓時驚恐起來,被綁住的腿亂蹬,急切的想要後退。
然殷上并沒有急着上前,反而先看向他身後被拿住的那些人,說:“我記得王卿殿下有兩個心腹,于定周時便跟着,與我也常打照面,如今多年不見,我倒是認不出來了。”
林泊玉随即出言,問道:“餘沛,趙素義是哪兩個人?”
見餘衆不語,兀自低着頭,林泊玉便繼續說:“交出二人,或可活命,否則便一齊為其陪葬。”
登時,便有幾人慌亂起來,看了一眼周圍層層的守衛,又看了一眼同伴,眼神轉來轉去,最終還是定在其中二人身上,出言指認。
亓徽的護衛将二人一提,扔在了湛盧博面前,殷上問:“是他們嗎?”
見湛盧博不說話,殷上便道:“那便當你默認了。”
話音剛落,那提人的護衛便已動手,只一息之內便了結了二人,利落地把屍體拖了下去。
湛盧博見其如此心狠手辣的模樣,內心霎時驚恐萬分,曉得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了,果然,見那屍體拖出門後,殷上便站了起來,抽出腰間的匕首,可是下一息卻遞給了身側的人,說:“阿雪,你自己來。”
此言一出,江遺雪頓時愣住了,垂在身側的手瑟縮了一下,好半晌才讷讷地說:“殷上,我、我不行的。”
可殷上卻沒有依他,搖了搖頭,說:“今日你必須自己來,那兩個侍從,是我怕髒了你的手,且那件事湛盧博也是主謀——我不會殺他,你若是不想動手,我便把他交給湛盧真了。”
聞言,地上的湛盧博眼裏立刻迸發出一絲希望,死死的盯着江遺雪,眼裏是萬分的懇切。
殷上維持着遞刀的動作,說:“當初他欺負的是你,不是我,我自然可以為你殺所有人,但那都不是你自己報的仇,你可以殺江明悟,殺湛盧忝,自然也可以殺他,阿雪,你若是一直這麽懦弱,需要別人為你做好一切或者逼迫你才肯動手,是沒辦法一直站在我身邊的。”
她平靜的眼神從江遺雪臉上掠過,看着地上湛盧博,繼續說:“沈越西言明此事的時候,你說你後怕,湛盧博會對你做什麽,周垣會将你帶到哪裏去,此時又是生或死——阿雪,不是所有地方都是亓徽,都是我身邊,只要我沒死,我自然能一直護着你,但要是我死了呢?”
即便是虛無的假設,還是讓江遺雪渾身一抖,眼神哀切,想伸手去抓她,卻被她側身避開,只能收回手,低聲道:“那我也不活了。”
殷上笑了笑,說:“可以,若是我自己死了,你就是不願意,我也會讓你殉我的——可是,若我還有仇人呢?那個殺了我的人還活得好好的呢?你甘心就這麽死了麽?”
她把刀往對方眼前再次遞了遞,說:“亂世之下,就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如今是我勢大,可以庇護于你,可若有一天我也敗了呢?難道走投無路,就只能去死了嗎?”
“江遺雪,你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物品,不能真的任由人争來奪去。”
“現在,我給你一個站在我身邊的機會,你——要不要?”
不知何時,燦爛的天光從破碎的大門裏照射了進來,照亮了殷上挺拔的輪廓,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帶着神性的金光。
她是亂世激流中的磐石,是無數前仆後繼之人的引領,她一直殚精竭慮,焚膏繼晷,想為這天下帶來一個太平盛世,為此日夜浸淫刀光血影,以身入局攪動風雲。
可如今,她就這麽站在他面前,耐心地與他敘述、言明,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時光,帶着周身的光走進了他內心深處最為黑暗的角落,與他心中那個年幼、弱小的自己對上了話。
——不要困守原地,不要止步不前,不要痛苦地等待他人的救贖,不要甘于當一個物品或是一個附庸,從此刻開始,學會自己砍斷鎖鏈,沖破樊籠,從我的身後,站到我的身邊。
素手覆住刀柄,他聽見自己幼年稚嫩的聲音和此刻重疊,慢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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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殷上帶着人先退出了令茲的領地,回到了亓徽的邊城,于官驿中暫休一晚。
江遺雪歷此大事,連殺兩人,殷上雖有心教他立起來,卻也怕他吓到,又恰好暫無公務,便安安穩穩地陪了他一晚上。
窗外長天淨,绛河清淺,皓月婵娟。
二人靠在官驿的榻上着同一本書,江遺雪窩在她懷中,有些跟不上她閱覽的速度。
但他卻什麽都沒說,雙手攬抱着她的腰,眼睛盯在書頁上,心思卻有些飄遠。
他們都好久沒……
今日那些殘忍的血色沒在他心裏留下痕跡,卻讓他更貪戀對方的溫度,
……
“嗯?”
察覺到對方在自己腰側撫摸的動作,殷上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用鼻音以示詢問。
江遺雪便輕輕擡手,拂落了她手中的書,仰着脖頸湊上來,貼着她的唇瓣撒嬌,說:“殷上,我想……”
“想什麽?”殷上這下反應過來了,手帶着他的腰往上提了提,卻還是要假裝不明所以的反問。
“想要你……”江遺雪面色很快泛紅,眸光纏綿地盯着她,殷紅的唇瓣開阖,輕聲接道:“疼、我……”
月光穿過支開的窗子,照在他瓷白的面容上,那肌膚好似價值連城的冷綢,瑩着一層朦胧的清輝。
“怎麽疼?”她還是問,臉上笑着,可手已經穿過他輕薄的衣衫,拂過他如玉的肌膚。
修長的脖頸、纖薄的肩背、瑩白的小腹、細韌的雙腿……起伏的輪廓好似蜿蜒的遠山群岚,在撫弄下透出一抹豔麗的水紅。
“就是……就是……”在床上,他永遠包容和迎合她的惡劣,明明想回答她,卻很快便說不出話,只能勉力地伸出手去,攀上她的脖頸獻上自己的雙唇,以表明自己予取予求的态度。
……
“我永遠是你的。”
情到濃時,他聽見了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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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茲事畢後,殷上先帶着人馬再次回到了入渠城,預備休整兩天,了結這邊的事務,然後再去往川岚城一趟,最後回到銜平。
這一路上,江遺雪的心情都很好,他不知道從哪裏确認了殷上對他的感情,先前的争吵早已被抛諸腦後,只滿心滿眼地顧着殷上。
然而這一路的好心情卻在入渠城的營帳裏看到江遺玉時戛然而止。
對方的狀态較之在令茲時好了不少,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舊衣,頭發也束得好好的,只是神色有些不安,見到殷上回來,眼裏卻出現一絲亮光。
正當他想走上前來之時,卻發現殷上身邊還跟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不是……被送到令茲了嗎……
江遺雪并未給他想明白的時間,扯了扯殷上的手,語氣不太好地問:“他怎麽還在這啊!”
彼時殷上正在跟湛盧真說話,被打擾了也沒有生氣,随口道:“這不是你哥哥嗎?”
“他算什麽哥哥!”他語氣有些生氣了,看着江遺玉的眼神滿是不耐,說:“你快把他送走啊!”
“好好好,”殷上敷衍了兩句,說:“晚點就送,我先把手頭的事情弄完。”言罷,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臉,和湛盧真等人一齊朝營帳走去。
見殷上等人離開,江遺玉才看着他遲疑地問:“你不是被……”
“被送到令茲了,”江遺雪接過他的話,笑了笑,說:“你不會以為我被送到令茲了你就可以代替我罷?”
仔細看了一眼對方的衣服,他眉頭一蹙,問:“誰給你的衣服,你憑什麽穿我的衣服?”
聞言,江遺玉低頭看了一眼,咬牙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有點說不完這句話——他可以對令茲卑躬屈膝,奴顏婢膝,只為求一線生機,可讓他對着昔日宮內人人可以踩一腳的伶妓之子低眉順眼,他卻比死了還難受。
“你不知道?”江遺雪并沒有就此放過他,冷笑着反問,說:“你不知道,那在我營帳中的衣服是怎麽好端端地跑到你身上的?你想幹什麽?勾引殷上?你不會以為容貌有幾分和我相似就可以騙過她吧?”
心機籌謀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江遺玉格外難堪,看着他精致漂亮的臉龐,說:“不過是求生之舉罷了,你不是也一樣嗎?”
江遺雪笑了笑,并沒有生氣,說:“我便是讓你去了,殷上也不會看上你的。”
江遺玉斂睫,藏下眼裏的嫉恨,卻依舊忍不住說道:“以色事人,能得幾何?”
江遺雪淡淡道:“那也總比沒有色好。”
“你!”江遺玉咬牙,說:“你不過是命好罷了,能遇到亓徽世子,否則早不知死哪裏去了!”
“我是命好,”江遺雪聲音冷凝如冰:“這還要謝謝你們,當年将我送去定周為質,否則我也遇不到殷上。”
見對方神情難看,江遺雪笑問:“怎麽了?這不都是你們自己選的嗎?如今又這副表情做什麽呢?”
“當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和殷上分開那麽久……你也曾想把我送去令茲。”
聽到對方提及舊事,江遺玉也臉色蒼白起來——他已經不是世子了,曾經他覺得卑下低賤、任他拿捏的江遺雪,如今已經手握他的命脈。
正當他想出言服軟之時,卻聽江遺雪道:“我暫時不會殺你,不過,若是你還是不知好歹,去勾引殷上……”他語畢,未盡之言裏滿是惡意的威脅。
江遺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江遺雪也不再與他廢話,伸手招來兩個護衛,說:“找一個單獨的營帳軟禁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出來。”
那兩個護衛恭敬地點了點頭,說:“是,郎君。”
作者有話說:
殷姐越寫越有魅力了。
讓小江先淺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