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泛須眉并骨寒(1)
第56章 風泛須眉并骨寒(1)
◎兩軍交戰後方遭襲◎
周相尋被救後, 鑲雲城的戰事也連連告捷,令茲大軍依靠綿河的汛期不斷制勝,一路打到了汀悉的都城桂寧, 雖仍在與城內的大軍僵持,但也已經徹底切斷了周垣的後援。
可即便如此,周垣卻依然很沉得住氣,照舊固守氏白, 并未有絲毫回援的跡象, 像是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随着兩方日久的僵持, 邊境的大小戰也不斷,但也只是膠着, 并沒有實際上的戰線推進,更多像是互相試探。
統領序戎大軍的亓徽官員趙複, 在先前提出火攻九祈的想法, 近日來也一直在鑽研此道, 但不知為何,今年邊境的氣候并不似往常,反而多有陰雨,既然天公不作美, 他們也沒法逆天而行, 故而火攻的計劃也只能暫且擱置。
夏至前後,久攻不下的桂寧被破, 汀悉都城淪陷,汀悉王周瞻并二王姬周幸領百官及五萬餘兵向舊吾逃竄, 一路北上去往氏白和周垣會師, 為了穩定軍心, 周瞻以氏白、九祈、西充、舊吾四地為國境, 重新收編了四國軍隊,派遣官員,同時自立為帝,稱作昭平皇帝,入主了氏白的都城寶應,放言道周氏才是名正言順的正統皇室,亓徽一派乃是反賊,以此來招兵買馬,振奮軍心。
然而即便如此,兩國戰線依舊在泓山城、安肅城之間游移,幾乎毫無寸進。
冬日快到的時候,殷上開始着手從亓徽、序戎等地調配糧草辎重,溪狄地處亓徽的北部,氣候比亓徽要冷很多,這也導致對于泓山城駐紮的軍隊會對各項後備辎重的需求更高,不僅需要棉甲、棉衣等物,還需加厚營帳、燒火盆,各個事項不一而足。
近一年毫無進展的戰事也加速消耗着兩國的耐心,當一場戰事看不到盡頭的時候,不論是兵卒還是統帥,都會難免開始焦躁。
她們都等不了太久了。
……
昨夜下了場大雪,晨起的時候,整個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殷上便沒去晨練,找了些細枯枝捆在一起,做了個簡陋的掃帚用來掃雪。
半個時辰,只掃了營帳門口一片地,幾個昨晚值夜的兵卒見狀便過來幫她,被她勒令回去休息。
掃差不多的時候,她便随手将掃帚放在了一邊,席地坐在這冰天雪地裏,沉默地看着遠處灰暗的天際。
江遺雪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他站在她身後看了半晌,才走過去坐在她身側,将從懷中取出兩個烤熱的幹餅和一個水囊,遞了一個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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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說話,伸手接過來,兩個人就這麽坐在營帳外就着水囊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幹餅。
殷上被凍得雙頰發紅,驀然想起了二人離開定周的那一年冬天。
那年冬天也是這麽冷,二人橫渡沛水,河水刺骨,幾近穿心。
殷上看着遠處營帳上的積雪,突然問道:“你說,婆婆還活着嗎?”
江遺雪愣了愣,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頓了兩息,才道:“鄭小南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殷上道:“可是他還那麽小。”
江遺雪握住她冰冷的手,說:“他會長大的。”
殷上蜷了蜷凍僵的手指,勉強感覺到了一絲暖意,開口道:“……若此戰不勝……”
若此戰不勝,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徐弗和鄭小南。
她聲音輕得下一息便散在了風裏,江遺雪沒能聽清,卻從她的瞳孔裏看出了那一絲幾不可察脆弱和迷茫。
用力扣緊了她的手,江遺雪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說:“不論結局如何,前路是生是死,我都會陪你一起。”
她回握住對方,也笑着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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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時候,有很多來自南境的兵卒受不了北境的嚴寒,幾乎無法參訓,越是這種情況,殷上便越覺得周垣會趁此機會進攻,畢竟雖則汀悉也屬西南之國,但她畢竟還手握北境的軍隊,若是此時攻來,他們也難說可以招架。
一時間,整個營地都有些人心惶惶,殷上便命人加強了巡防,就近從泓山城周邊的城池調配了傷寒防凍的藥材以及得用的大夫。
可殷上深知周垣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果然,一日天将亮時,泓山城外就傳來了震震的馬蹄聲,敵襲的鐘聲響徹整個營地,殷上在軍中這幾年,睡眠也越來越淺,幾乎第一聲就把她震醒了,立時翻身起來,披上外甲,甚至來不及看身邊的江遺雪一眼,便匆匆持械沖了出去。
彼時迎戰的大軍是早就排布好的,不過一刻時,大軍就在城門口迅速列陣,城樓上的弓弩兵也已就位,湛盧真、李遷、薛其敏、池梧四人各自領兩萬兵馬,各軍齊備,整裝待發。
随着瞭望塔上打下的信號,殷上立時喝道:“開城門!”
巨大的城門應聲而開,遠處奔騰的人馬在天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團團煙塵,朝其滾滾而來,殷上一馬當先的沖出城門,擡臂舉械,號令千軍。
幾息之內,兩軍就厮殺在了一起,一時間殺聲震天,四處都是刀光劍影和如雨的箭矢,難以分清敵我。
周垣此番也親自出戰,手持一銀槍朝她沖來,兩人你來我往地過了數十招,一時間難以分出勝負。
兩人之間招數缭亂,尋常人并近不得身,周垣全神貫注地與她交手,待靠近時揚聲道:“你我二人也算同窗多年,何必如此你死我活!”
殷上神色未變,并沒有接她的話。
周垣繼續道:“眼下天寒,我有北境重騎在手,你又何必負隅頑抗。”
殷上依舊不答,手中鋒利的長劍與她的槍頭撞在一起,力道之重甚至冒出了點點火星。
周垣笑道:“你是有才之人!若你願意臣于我汀悉,我亦可保你後半生的權位,不叫你亓徽之勢折損半點。”
殷上手中收勢,策馬後退半步,利落地旋身在馬背上轉了半圈,刀劍向前用力一劃,竟削掉了周垣胸前的幾塊魚鱗甲,對方驚險後撤,聽見殷上冷冷道:“廢話真多。”
她表情也瞬間冷下來,目光像利刃一樣射向她,道:“放在眼前的機會不要,非要自尋死路。”
言罷,她動作也狠厲起來,招招致命地朝殷上襲去,不僅如此,殷上的東西耳側也驟然出現了數支冷箭,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破空之聲。
她神色一凜,忙後退了幾步,離開周垣的攻擊範圍,先揮刀格擋各方的來箭,彼方晉呈頤也正在她不遠處,眼見一支箭羽就要射中她後心,忙厲聲喊道:“殿下!後面——”
殷上立時反應過來,身子整個往馬背上一伏,那一息似乎被拉長了數倍,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待起身後,那支閃着凜冽冷光的箭簇已經從她身後劃過,狠狠地釘在了周垣的馬前。
見四周的冷箭不斷,晉呈頤立刻策馬上前,護持在殷上的身側,眼神迅速掃過周圍,很快便發現冷箭的來源——是幾人持盾形成的小隊,将一放箭的弓兵護持在中間,于戰場邊緣不斷移動放箭。
他眼神一凜,立刻從馬背一側拿出了弓弩,用力一踩馬镫,使自己短暫的立于馬上,緊接着盯着一處移動的盾塔,毫不猶豫的發出了一箭。
那箭矢宛若流星,穿過層層厮殺的人群,竟從那盾塔的縫隙中穿了進去,一箭便射中了弓兵的眼睛,那塔也頓時如黃沙一般散開,被沖去的兵卒斬于劍下。
殷上心中為他喝了聲好,朝他揮劍道:“我掩護你!”
言罷,她便立即策馬朝他沖去,為他斬滅周圍上前的敵軍,晉呈頤躍其馬背,幾乎箭無虛發,一個接一個的打散了那些盾塔。
周垣也為其箭術所震懾,待見其将弓弩對準了自己,也登時眉目一凜,生出幾分慌亂來,連連向大軍身後退去。
晉呈頤又連發幾箭,殺了擋在周垣身前的幾個兵卒,見快沒箭了,又将弓弩放回馬背身側的箭筒裏,繼續舉刀向前殺去。
不知是否因為剛剛晉呈頤的數箭震懾住了敵軍,整個汀悉大軍竟逐漸開始勢弱,圍着周垣等人邊戰邊退,見狀,亓徽大軍也越殺越勇,紛紛朝前沖去,湛盧真更是連斬數人于馬下,一刀解決了其中一個身着披風的将領。
可當追敵至數裏之外時,殷上卻隐約的感覺到了不對勁,忙舉旗示意大軍止步,正當湛盧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之時,身後的泓山城卻傳來了數聲鐘響。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心驚。
幾息之內,傳信的兵卒也策馬沖來,聲嘶力竭地大喊道:“泓山被襲!泓山被襲!”
……
敵軍是從九祈進入的泓山城,只有一小隊人馬,翻過山嶺,自西南方敵襲了後方大營,那隊人馬目标明确,在一開始他們還沒有防備的時候,便直直沖向了主帳,好在營地中還有周相尋姐弟、趙複等人坐鎮,很快便發現并集隊進行了反擊,也并未有多少折損。
只是——
周相尋臉色難看,對上殷上陰冷到有些恐怖的視線,知道她或許是猜到了,便咬牙道:“江遺雪被帶走了。”
“砰!”
一旁的兵器臺被殷上一腳踢翻,她甚少有如此情緒外洩的時候,一時間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只屏息看着她。
她雙拳緊握,看着周相尋一字一句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才發現?還是為什麽不救他?
她沒問出口,手心已經被自己的指甲摳出了鮮血,順着指縫一點點溢出來。
——關周相尋什麽事,這只是周垣對她單方面的報複。
手心的疼痛讓殷上迅速冷靜下來,感覺到喉間一片難言的幹澀,腦子也清醒的可怕,扭頭看着湛盧真輕聲道:“你先收兵,一個時辰後議事。”
見湛盧真點了點頭,她便轉身朝自己的營帳走去,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溪狄冬日的風雪竟然這麽冷。
……
營帳破損了幾處,厚實的簾子被整個扯下,用以鎖簾的小門也只剩下了半扇,帳內的木屏四分五裂,地上有幾道極為明顯的白痕,顯然是被強行拖拽留下的。
周垣……
周垣……
她在心裏默念了兩遍,感覺到了血液裏沸騰的殺意。
以彼之計,還施彼身。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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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垣領兵回營的時候,後方偷襲成功的消息已經傳回,她于帳中耐心地等了半個時辰,便聽門口的守軍通報道:“殿下,人抓回來了。”
周垣放下手中的墨筆,身邊的副将見狀,替她道:“提進來。”
言罷,那帳簾被掀開,一個身着灰袍的身影被粗暴地拽了進來,手腳都被粗糙的麻繩綁着,頭發淩亂,形容狼狽,可即便是這樣,也并未折損他半分容顏,反而平添了一分美感。
“啧,”周垣蹙眉,道:“誰允你們如此無禮的,還不快解開。”
聞言,将其押送上前的兩個兵卒便抽出兵械,三兩下砍斷了他手腳上的束縛,江遺雪恢複了自由,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表情異常冰冷。
見他這副樣子,周垣心裏湧起一股複雜的快感,支着下巴看向他,說:“我和殷上好聲好氣的說,拿你來換周相尋,她不願意,非得帶人來偷襲,這兜兜繞繞的,結局還不是一樣嗎?”
江遺雪依舊不言,甚至斂睫下垂,不願再看她一眼。
周垣盯了他半晌,笑了一聲,道:“你和殷上在一起這麽多年,竟也學了幾分相像。”
她伸手示意所有人下去,走出案邊,一步步靠近他,說:“你說,我能拿你換來什麽呢?”
江遺雪站在原地未動,沉默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周垣笑着說給他聽:“大軍?糧草?城池?還是直接讓她俯首稱臣?不過殷上既然能說出把你屍體送給我這種話,想來也不是很在意你,不過是為你皮囊所惑……嘶!”
未說完的話應聲而斷,周垣後退幾步,摸了摸脖間的血線,神色不明地看着袖中藏械的江遺雪,笑了笑,說:“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見一擊未中,江遺雪神色也難看起來,見周垣還待靠近,忙将手上的利刃橫在了自己脖頸間,啞聲道:“別動!”
“你敢死?”周垣并不相信他會劃,漫不經心地走了兩步,道:“你那麽喜歡殷上,舍得這麽随随便便死了?”
江遺雪不說話,利刃的銀光映着他瓷白的肌膚,顯出一種鋒銳的冰冷來。
周垣嘆了一口氣,歪頭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麽,說道:“我記得在璞蘭臺的時候,我也曾在湛盧博手下救過你,甚至還給你送了傷藥吃食,但你卻都沒要……”她看向對方绀青色的眼眸,道:“我也幫過你,你卻不要,還要故意到殷上面前去裝樣子,求她那點垂憐,江遺雪,你賤不賤啊?”
作者有話說:
小江:?
(大概還有幾章能結束戰場副本,然後開始酸酸澀澀甜甜虐虐的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