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月不歸沉碧海(3)
第55章 明月不歸沉碧海(3)
◎發現暗號深入敵營◎
江遺雪手中拿的那個木盒正是白日汀悉使者送來的, 盒中放着一件血衣以及周相靈未曾接下的世子玉令。
他走到殷上身側,将那盒子擱在桌上,伸手拿出了那件血衣, 将內側的一小塊布料翻出來給她看,道:“我本想查看一下這些東西有沒有什麽不對勁,沒想到卻發現了這個。”
那血衣顯而易見是周相尋的,衆人只以為是用來震懾之物, 誰也沒有細看。
殷上順着他的動作凝目望去, 那血衣是一件普通的內衫, 月白色的底上用金線繡着溪狄的銘文,此番已然破損得不成樣子, 被血染得七七八八。
江遺雪翻出的那塊地方勉強沒被鮮血浸染,尾端有一個小小的符號。
殷上看清楚了, 腦子一震, 将衣衫接過來, 又繃緊了那布料細看——那符號也是鮮血所畫,一橫一豎交叉在一起,其中一筆靠近尾端偏上的方向,則有一個明顯的血點。
見狀, 周相靈也匆匆走上前來, 怔怔地看着那處,喃喃道:“是阿姐……”
殷上問:“你确定?”
周相靈久違地露出一個笑容, 忙點頭道:“是阿姐,不會錯, 這只有我和阿姐兩個人知道, ”他解釋道:“我小時候不辨方向, 阿姐曾教過我, 對着太陽在心裏畫一橫一豎,頂端指向東,”翻了翻布料,他又指着那血點道:“這應該是她匆匆于袖中所畫的,穿上身後,這一豎即為東,血點的位置就是南邊……但是又沒有落在尾端……”
他思忖了幾息,道:“若這是汀悉的大營……那這點便是她的方位了。”
聞言,殷上終于反應過來,看着那血衣笑出了聲,嘆道:“周相尋真是……”
她話未畢,但帳中之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這個消息也讓大家連日緊繃的心弦微松,紛紛發出了窸窣的感嘆和低笑。
殷上向來不喜形于色,此刻的高興卻顯而易見,放下布料抓住江遺雪的手捏了捏,輕聲道:“多虧了你。”
江遺雪朝她笑了笑,并沒有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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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上說:“你先回罷,我來商議後事。”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回握了一下殷上的手,并未多做停留便轉身離去了。
他出門後,殷上伸手示意衆人圍合上來,指着氏白的拓山城道:“汀悉大營駐紮在此,除了主帳之外,還有近千個營帳拱衛,按照記號,周相尋應是被關在南方偏東處的那幾個營帳內。”
範圍一下子縮小到十數個營帳,辦法也就多了很多。
湛盧真思忖了半息,當機立斷道:“既已得知方位,便不要猶豫,且今天的時機正好,那使者剛剛回營,周垣定然還在籌謀,不會急着出戰,再等下去,說不定周世子的位置會變動。”
殷上顯然也作此想,贊同地點點頭,摁住地圖朝晉呈頤道:“調遣三十徽衛,立時整裝備馬,再等夜些便出發,”言罷,她又看向池梧,道:“氏白你熟悉,你認為從哪進入最好?”
汀悉拿下氏白後,并未駐紮在邊城,而是于拓山城安營紮寨,此城距他們所在的泓山城中間還隔着一個叫做安肅的小城。
池梧看向地圖,沉吟了幾息,指着一處道:“安肅與拓山中間有一條河,叫做小石河,是拓河的支流,直通拓山城腹地。”
聞言,殷上扭頭問林泊玉:“安肅城防守如何?”
林泊玉道:“有汀悉兵卒入駐,但主要還是氏白的守軍,畢竟不是大營所在,沒有那麽嚴密。”
汀悉占領氏白并不久,還未徹底掌控其各個城池,且氏白現在算整國被俘,守軍士氣也不可能高。
殷上撫掌,心道現下時機實在太好,不容錯失,最好趁熱打鐵,不要猶豫,便道:“好,晉呈頤、池梧,你們分別帶三十徽衛,三十熟悉環境的氏白軍一齊出發,營救周世子,我與林泊玉,湛盧真率軍與安肅城外接應,若有意外,便以煙花為號,單支求援,雙支撤退,藍色原路返回,黃色帶兵突圍,明白?”
聞言,池梧、晉呈頤一齊躬身行禮道:“是!”
衆人紛紛領命而去,殷上便取下外袍,領着林泊玉往外走,見周相靈還怔怔站在原地,便道:“你也去吧,現在就整裝。”
周相靈眼睛一亮,看着她愣了半息,忙道:“好,我馬上去!”
周相尋離去後,殷上也緊接着出來營帳,命林泊玉前去點兵,自己則趕着時間匆匆回了趟營帳。
掀開簾子,便見江遺雪一個人坐在床邊看書,昏黃的燈光映照着他的臉,顯得格外動人,殷上關閉帳門,道:“阿雪,過來。”
江遺雪也已聽到動靜,放下書快走過來,正想說什麽,卻被她拉住手腕帶進懷裏,用力地吻了下來。
這個吻并不久,卻格外深切,待到分開之時連殷上都有些氣喘,更別提江遺雪。
殷上撫了撫他紅腫的嘴唇,道:“你發現的及時,時機也好,我們商定現在就出發,順利的話天亮就能回來。”
聞言。江遺雪眼裏湧現出一絲擔憂,卻沒說什麽,只低頭在她唇上又印下了一吻,啞道:“要小心。”
“好。”她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臉,掀開簾子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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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河不寬,一路從安肅城外蜿蜒至內,河水微蕩,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隊伍不過六十多人,俱是輕裝簡行,兩人一騎,于夜色中潛行至城外河邊,然後再一個個有條不紊地脫衣下潛。
不遠處的山林中,是殷上及湛盧真率領的三千兵卒,正小心地藏匿在黑暗裏。
随着河面上最後一絲波紋蕩開,四周也重新恢複了阒寂,衆人陷入了沉默的等待中。
這種等待無疑是焦灼的,但殷上及湛盧真卻并未有其他動作,只像兩塊磐石一般并肩立在隊伍前方,看着遠處的天空,不斷地穩定着大家焦慮不安的內心。
不知等了多久,烏黑的天空被一點點地染成墨藍,一道亮黃色的光突然沖上雲霄,劃破了天際,衆人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此情,疲憊的精神随之一震,殷上動了動幹澀的眼睛,耐心地等了幾息,見并沒有第二支煙火升起,便直接舉械喝道:“順着河流接應!”
言罷,她立即翻身上馬,與湛盧真一齊策馬領軍,順着小石河向安肅城內沖去。
安肅的守軍不多,且大多還是氏白的人,見有敵襲,且沒有王旗,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人,一個個都偃旗息鼓,并不敢上前,只有幾隊兵馬上前厮殺,但也很快被翻上城樓的亓徽軍沖防,只能任由對方打開城門将敵軍迎進來。
三千大軍順着城道一路向拓山城沖去,約行進了兩刻時不到,他們看見了遠處隐隐的火光,衆人忙策馬上前,便看見晉呈頤等人與一隊人馬厮殺在一起。
見到殷上前來,晉呈頤格擋住幾人的進攻,将身後的人朝其推去,揚聲道:“周世子,快去找殿下!”
聽到他的稱呼,殷上才注意到他身後那個一直閃躲的身影正是周相尋,對方有點髒亂,但似乎并沒有受什麽重傷,閃避間甚至還稱得上靈活。
殷上松了口氣,立時率軍沖上前去,林泊玉眼疾手快,一把将周相尋提到了馬上,手持弓弩朝晉呈頤等人喝道:“撤退!”
一隊人在箭雨的掩護下且戰且退,紛紛被同袍拉上了馬,但對面也很快來了援軍,一支支箭矢從上至下帶着狠勁朝大軍落下來,其中一箭以毫厘之差落在了殷上的馬前,致使戰馬受驚嘶鳴,驟然起身揚蹄。
殷上随之被抛起,但并未試圖安撫,而是果斷的起身棄馬,湛盧真也看準了時機,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馬上,大軍揚長而去。
疾馳間,殷上回首朝箭矢襲來的方向看去,正對上城樓上周垣陰冷的視線,對方一擊未中,也未惱怒,緩緩放下弓弩,朝她露出了一個莫名的笑容。
殷上也回以一笑,眼裏閃着興奮的光芒。
……
安肅城外,周相靈正與第二批人馬待在原地接應,見有動靜傳來,忙上前查看,一眼便看見了林泊玉身後的熟悉的人影,頓時心跳如雷,失聲喊道:“阿姐!”
失而複回的酸軟湧上全身,他伸手将其扶下馬,緊緊的抱着對方,幾近失語。
周相尋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沒事了。”
後方衆人不斷趕上,殷上也從湛盧真的馬背上翻下來,另尋了一匹獨騎,帶着餘衆向營內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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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回營帳之時天已經大亮,駐守的溪狄軍見周相尋順利歸來,紛紛高興地圍了上來。
江遺雪也是一夜未眠,天将亮時就等在城門口,此刻見殷上回來,也松了口氣,匆匆走過來撲進她懷裏。
殷上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後腦,說:“成功了。”
他也高興,嗯了一聲,見晉呈頤要上來與她說話,便乖乖地放開她依在身側。
晉呈頤此番受了點小傷,但不算什麽大事,相較起來,他的情緒似乎比傷口更加嚴重。
但他只伸手按住了手臂上的傷口,開始跟殷上呈報昨夜的戰況。
原本這場偷襲是極為順利的,他們從小石河潛出來的地方正是汀悉大營後方的一個山澗,越過一個矮矮的山坡,就能俯瞰整個汀悉大營,他們先于山林中大致判斷了一下周相尋的方位,确定了之後,便商定先由晉呈頤帶着徽衛前往探聽。
三十徽衛都是暗潛的好手,如何于暗夜中控制聲息他們再熟悉不過,很快就在那數十個營帳中找到了周相尋的所在,合力放倒了周邊的守衛後,晉呈頤率先沖了進去,果然在營帳內看見了大夢初醒的周相尋。
見是晉呈頤,她忙高興地爬起來,像見到親人一樣抓住了他的衣袖。
救到了人,晉呈頤也松了口氣,本欲帶其快點離開,看匆忙間周相尋卻和他說,她知道郭長墨被關在哪裏。
若是救下郭長墨,那現下汀悉盟軍中的主力吳真便不會再受其脅迫,幾乎可以瞬間扭轉局勢。
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饒是冷靜鎮定如晉呈頤,也一時間猶豫了,幾息後,他便命人先将周相尋帶了出去,自己則循着得到方位,帶人繼續往深處探去。
“但二王卿被關的位置太危險,就在主帳不遠處,兵力也多了幾倍,我們潛入一營帳後方,巡邏隊就出來了,我們十幾人被困在了一個死角。”
晉呈頤神色有些懊惱,說:“大約等了一刻時左右,後方的巡邏隊朝另一個方向去了,我和柴簫就先朝那個營帳摸去,但那個營帳看得太死,不僅是門口,前後左右都有人,我們靠後方的冷箭放倒了兩個,劃破了營帳摸進去,隐約能看見一個人影,但我不能确定對方的身份,便先開口問了一句,但沒人回答。”
殷上眉頭微擰,道:“對方醒着嗎?”
晉呈頤點點頭,說:“醒着,看到有人闖入,還向我們沖過來,但他似乎被鎖住了,我明顯聽到鐵鏈的聲音,我猜想他可能失聲了,便讓他不要動,我去給他解開桎梏,走近之後我問他是不是吳真二王卿,他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應該是和我說明他的身份。”
殷上問:“然後呢?”
晉呈頤道:“周垣看的太嚴格了,約兩刻鐘便會有人來查探一次,且那個鎖也不是普通的鎖,我們廢了些功夫,還解決了一批人,就算是這樣最後還是驚動了守軍,無奈之下只能求援。”
言罷,他抿緊雙唇握拳道:“殿下,這回是我的錯,柴簫也為了掩護我被殺……我……”他咬牙,道:“您罰我吧!”
在那種境地下,晉呈頤想要救出郭長墨無可厚非,就算是殷上自己,她自問也不能做到毫不動搖。
但沉默了兩息,殷上還是道:“二十軍棍,去領罰吧,讓亓徽衛所有人看着。”
“是。”
他眉目微松,毫不猶豫地轉身,向亓徽軍駐紮的地盤走去。
站在她身側的江遺雪看着晉呈頤有些佝偻的背影,有些不忍,道:“二十軍棍不少了。”
殷上目視前方,開口道:“徽衛都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就算要撫恤照顧也無從下手,不打這一頓,他只會更難受。”
身後人聲鼎沸的歡呼和晉呈頤沉默的背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殷上嘴唇蠕動,好幾息,才說出了一句:“……太多人……”
太多人了,一路走來,真的離開了太多人了,這些人中不乏并肩作戰交托後背的生死同袍,或是只打過照面互不相識的萍水之交,戰場上的性命就像春日的亂紅,一片一片輕易就會随風飄散,他們連傷心都來不及。
有時候她也會疑惑,會自問,這一路走來到底值不值得,但命運的車轍已經行進到此,不論前路如何,他們也只能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作者有話說:
今天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