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東風吹破千行淚(2)

第81章 東風吹破千行淚(2)

◎別忘記我消失不見◎

“……”

“別怕, 我會保護你的。”

“江遺雪,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

“江遺雪。”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阿雪。”

“不論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忘了我是愛你的。”

“這輩子只能待在我身邊。”

“……”

江遺雪狼狽地倒在床上, 感覺腦子裏不斷有東西進進出出,有的是過去真實發生的事情,有的是曾經想象中會發生的事情,如同碎片一樣随意地粘貼在一起。

過往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裏迅速流過,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永載三十年那年中秋的煙花, 一朵一朵地炸響在他的腦子裏, 那盛大而燦爛的光芒照亮了殷上漂亮的面容,他也褪去了當日的羞澀, 真正看清了她專注的眼神。

“殷上……”

他情不自禁地喚她的名字,眼前的場景卻驟然破碎, 那絢爛的煙花變成了少天藏府一盞盞明亮的燈火, 擡眸望去, 和殷上并肩而立人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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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相靈……

二人手持彩綢,依舊是成婚那晚的場景。

他漸漸醒過神來,明白自己身處的地方應該是一個夢或是幻覺,因為他從來沒在殷上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欣喜、快樂、幸福、滿足……好像真的像一個沉浸在婚儀中的主角, 娶到了自己摯愛一生的人。

他強行忽略心口尖銳的疼痛, 沒有像那晚一樣離開,而是跟着賓客看着他們一步步地完成了婚儀。

這回沒有人關注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那對璧人身上,他好像人群中一個沒有形體的透明人, 無聲地躲在暗處窺伺着別人的幸福。

觥籌交錯, 賓主盡歡, 他就這麽看着殷上走進了那個張燈結彩的房間, 一夜都沒有出來。

他沉默地站在院中看着通明的燈火,緊繃的面容異常冷漠,對着一片虛無問,殷上,你不要我了嗎。

眼前的畫面頃刻破碎了。

這讓他更加确認了這是一個夢,眸光愈加冷凝,幾乎沒有一絲感情。

這又是哪

他往前走了一步,勉強認出來是平京的禁宮,遠處依舊是一片燈火通明的熱鬧,他緩步走上前去,發現是幾個身着正服的青年正聚在一起說話。

陛下……陛下……陛下……

他們嘴裏都在念叨同一個對象,對着對方笑得或真或假。

陛下來了!

随着一聲輕呼,他也随着其中一人的目光擡頭看去,一眼就認出了遠處踏雪而來的女子。

殷上……

他有點不敢相信,咽了咽口水,走上前去,輕聲喚道:“殷上。”

可對方視若無睹,好似看不見他這個人似的,徑直越過了他向那幾個青年走去。

不對不對不對!

他大喊着殷上的名字,疾步追上前去,可周圍的人好似都看不見他,只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殷上,你回頭,你回頭看我一眼……

可是卻任何回音。

江遺雪這個人好似從來沒在她身邊出現過,來去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畫面再次破碎開,他已然有點癫狂,不知身處何方,只知道擡目去找殷上的身影,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釘在原地。

“阿雪。”

他猝然轉頭,看着眼前的女人,又擡頭去看她頭頂宮殿上四分五裂的牌匾,歪歪扭扭地寫着“浮玉齋”三個字。

“母親……”

他喃喃的喚了一聲,腳步下意識地後退,頭也不回地轉身逃跑,可跑着跑着,眼前卻又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場景……左邊也是,右邊也是,無數雙手朝他伸過來,緊緊地扼住了他的脖子,聲音溫柔地喚他:“阿雪……阿雪……”

他幾乎喘不上來氣,臉色青白,瞳孔上翻,整個身軀都被無數個相同的人淹沒,只剩一只手在人群外顫抖着求救——

救我啊,救我啊——殷上,別不要我,救我!救救我!

為什麽……再也沒有人抓住他的手……

……

江遺雪從一片昏茫中睜開眼睛,屋內已然空無一人。

眼前是這兩個月來再熟悉不過的床鋪,鎖鏈……以及手邊那柄素黑的匕首。

他輕輕伸手拿起來,抽開刀鞘,細微的動作讓扣在腕上的鎖鏈發出清脆的響聲,四肢被鎖住的地方在剛剛的掙紮中已然被磨得鮮血淋漓,可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他只是心口疼得厲害,疼得他眼前只能看見一片黑色。

……

到時候,你會忘記我的名字,忘記我的聲音,忘記我的模樣……可是殷上,能不能不要忘記我愛你啊。

————————————————

忙碌了近兩個月,濟民之事差不多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流程,施粥放衣之事不再用殷上和幾個官員日日盯着,她也難得松了口氣,晚飯時分最後和衆人議事複盤,便徹底交由了戶部的幾個官員去做。

然而就在殷上踏出殿門,正準備回府的時候,卻收到了吾元江的傳回的新報,只能又去往尚書臺聽禀,道大體的修繕已經行進到一半了,趕在汛期之前必然能成,屆時便可開始周邊城池的重建。

她細細聽完,又一一批複,最後又順便言明過了正月她會啓程去往吾元江。

将批複好的文書交給官員,殷上這才帶着晉呈頤出了尚書臺啓程回府。

彼時近酉時初,屋外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一片黃昏好景。

今日晚霞倒是不錯,殷上看了幾眼,随口問道: “過幾日就除夕了,母親怎麽安排的?”

晉呈頤道:“還是和往年一樣,除夕正宴,初一祭祖。”

殷上點點頭,道:“正月過後我們啓程去吾元江,周相靈也和我們一起,屆時先将他送回溪狄,和離書一事一年後再行公諸。”

晉呈頤點點頭,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殿下,那郎君……”

殷上思忖了半息,道:“今日回去就放他出來吧,除夕他也得一起去。”

晉呈頤松了口氣,道:“是。”

二人又随口聊了幾句,馬車平緩地駛入了少天藏府的大門。

殷上走下馬車,正想着去見江遺雪,卻見不遠處就匆匆跑來一個侍從,慌張地行了個禮,道:“殿下,郎君不見了!”

殷上瞳孔皺縮,眼神像利箭一樣射了過來,沉聲道:“怎麽回事?!什麽時候不見的!”

她邊說便往正屋疾步走去,那侍從跟上她的步伐,邊走邊道:“厲敏送飯進去的時候發現的,但我們都守在門口!沒見郎君出來過啊!”

殷上冷聲道:“今日誰來過?!”

那侍從遲疑了一瞬,道:“正君……正君殿下來過。”

殷上站住了腳步,問道:“你們讓他進去了?”

那侍從立刻吓得臉色蒼白,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忙不疊道:“正君像是知情,又說會主動向您呈報,我們、我也不好……”

話未說話,殷上就一腳踹開了他,深吸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道:“要是不知道少天藏府的主子是誰,趁早給我滾出去!”

言罷,她又轉身向正屋走去,厲敏已經遠遠看見了她,也是臉色煞白地跪在一邊,殷上冰冷的眼神剃過去,爾後一把推開了房門。

屋內冷沉沉的,爐火倒是還燃着,卻沒有一絲人聲,她快步繞過屏風走到床邊,床上果然空無一人,鐐铐俱都松散着,冰冷生硬得像幾條死去的蟒蛇。

然而正當她走近床鋪看清所有的景象時,腦子卻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摸,卻沒有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把匕首……

她腦子生硬地轉了一下,總算想起上一次見到它是什麽時候——昨日她來房中,腰間的匕首硌在江遺雪的小腿上,他意識不清,只知道喊疼,于是她就将其解了下來,走的時候在門邊洗手,将其順便放在了水盆旁的架子上。

可是,它現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它為什麽會沾滿鮮血,躺在滿是血跡的床鋪上。

她無法不去想這是江遺雪的血,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腿軟了,簡直站也站不住,難以接受江遺雪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消息,好半晌才緩過氣來,抓起那柄匕首就向枕霞榭走去。

時至黃昏,周相靈正安然地坐在院中看書,聽到院門處有動靜,他自然地擡眸看去,卻見殷上神色難看的疾步而來。

周相靈吓了一跳,一時間有些惴惴,放下書站起來,可還未等他開口,對方就将那柄染血的匕首橫亘在了他脖頸之間,慢聲問:“江遺雪呢?”

周相靈瞪大了眼睛,一時間不敢動彈,輕聲道:“我不知道。”

殷上并未相信,繼續問:“你今日去正屋做什麽?”

周相靈道:“我只是與他說幾句話。”

殷上道:“刀是你給他的?”

周相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殷上頓時将刀鋒逼近了他的脖頸,白皙的肌膚見立刻現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線。

周相靈有些吃痛,下意識地揚起了頭,道:“你将他圈禁,像個妓侍一樣對待,我只不過是看他可憐罷了,這才給了他匕首自保。”

殷上冷笑了一聲,眼裏盡是恐怖的戾氣,道:“我有沒有說過,我和江遺雪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道:“你最好祈求他沒事,否則我就讓你給他一起陪葬。”

頸間的刀鋒終于被移開,周相靈松了口氣,摸着脖頸看着她疾步離開的背影,渾身酸軟地坐倒在椅子上。

怎麽回事……

……

主院內,今日于少天藏府值守的亓徽衛已然全部被召集了起來,不論是明處的還是暗處的,烏泱泱地跪了一院子。

殷上站在前方,沉默地看着所有人,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道:“我最後問一次,人去哪了。”

底下依舊鴉雀無聲。

長時間的沉默徹底激怒了殷上,她幾乎忍不住心中越漲越高的殺意,緊緊地握着手中的刀柄克制自己,其上粘稠冰冷的血液也沾在了她的手心,如同附骨之疽般讓她難以忍受。

殷上不相信江遺雪有了一把刀就能悄無聲息的逃走,整個屋內也幾乎被她尋遍,沒有一絲對方的痕跡,唯一留下來的只有這柄匕首和滿床的血跡,還有鎖芯完整的鎖鏈。

要麽是被撬開的,要麽是被鑰匙打開的,而滿府的侍從不可能沒有一個人看見江遺雪的離開,他們為什麽這麽沉默……不願意說……

或許是被地位更高的人吩咐了?

殷上勉強想出一絲頭緒,神情微變,有些洩力地坐在椅子上,盡力裝出一副自然的樣子,聲音疲憊地繼續問:“是帝君還是陛下?或是帝姬?總不能是帝卿吧?”

無人應答。

“吩咐不告訴我他在哪,是死是活總能說?”

好半晌,跪在一側的厲敏才忍不住道:“郎君……直接就被帶走了,現下的境況我們也不知道……嘶!”

話畢,他就被殷上用力踹了一腳,狼狽地摔在不遠處,殷上走過來提起他的領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問:“你們怕是忘了,亓徽衛現在是在誰手裏?”

厲敏嘶聲道:“殿下,郎君境況實在不好,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

殷上道:“他怎麽吩咐的?”

厲敏搖搖頭,咬牙不肯說。

殷上探尋的看着他的眼睛,幾息後沉聲道:“阿姐向來心軟,殷止更不會吩咐你們這種事,不是帝姬,也不是帝卿。”

見厲敏的神色輕微地變了變,殷上道:“我都動手了,你卻還是咬定不說……是父親。”

“殿下……”

殷上松開了手,道:“父親怎麽說的?”

厲敏見她已經猜到,只好咬牙道:“帝君只說……不許告訴您,說您不知分寸,讓您急一急。”

殷上問:“多久了?”

厲敏道:“快正午走的,三個多時辰。”

這種吩咐,又這麽久了還沒消息,那應該性命無虞。

殷上勉強松了一口氣,一瞬間幾乎感到渾身發麻,雙腿一軟竟直接跪在了地上,被林泊玉伸手扶了一把後才站起來,啞聲道:“起來吧,自己去找府醫,好好休息幾日。”

厲敏忙道:“多謝殿下。”

厲敏走後,殷上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繼續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說吧。”

見殿下已然知悉,一侍從便主動禀告道:“今日上午,正君來到主屋與郎君交談,屋內多有争吵之聲,不過不多時正君便出來了,我們也沒再進去,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厲敏進去送飯,卻神色倉皇地跑出來讓我們去找府醫,彼時正逢帝君前來,這動靜自然驚擾了他,帝君前來查探後,便将郎君帶走了,且吩咐屬下們暫時不要告訴您郎君的去向。”

殷上聲音有些啞,問:“發生什麽了?”

那侍從沉默了幾息,道:“郎君,自戕了。”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寫得我自己也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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