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錦衣

第14章 錦衣

“楊公子!”陸辰安認出了他。

菱歌有些失神的望着他,只一瞬,便倉惶低下頭去,握着宋雅芙的手也不覺攥得更緊。

好在宋雅芙沒有在意,只當是菱歌在為自己鼓勁,還用力回握了菱歌一下,直握得菱歌倒吸了一口冷氣。

“楊公子,你如何會在這裏?”陸辰安問道。

楊惇笑着道:“我來替家姐送拜帖給沈姑娘。”

他說着,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目光誠摯而澄澈,當他看向你的時候,就像他的眼裏只有你似的。

可菱歌承受不起這樣的目光。她只想逃。

她已零落成泥,楊惇卻一如明月,她不願拉他入泥沼。就讓他永遠做明月,她只偶爾擡頭望望他,就很好。

她這樣想着,道:“兩位舅母,我身子……”

話音未落,卻見楊惇走到了她面前,道:“沈姑娘,我今日到訪,的确是失禮的很,還請姑娘見諒。實在是家姐心中惦記姑娘,擔心姑娘明日不肯賞臉一游,這才命我來送拜帖。”

菱歌低眉道:“楊公子本不必親自走這一遭的。”

楊惇笑着道:“那姑娘明日是肯賞臉一游了?”

菱歌道:“楊姑娘相邀,不敢不去。”

楊惇放下心來,如釋重負的一笑,正對上菱歌将将擡起的眼。兩人對視了一瞬,又忍不住都輕笑起來。

楊惇道:“方才姑娘的那一番話,正合我意。古往今來,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忘了婚嫁的本意。若非心心相惜,又怎能一起白頭呢?”

“只是世人待女子一貫苛刻,除非女子有立身之本,才能不為人左右。”菱歌道。

楊惇深深望着她,卻并未開口。

陸辰安走過來,站在菱歌身側,道:“楊公子,我表妹一貫有些古怪的點子,她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還請公子勿怪。”

蘇纨和宋文清等人也有些不安,畢竟楊惇是楊閣老之子,又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菱歌在他面前胡言亂語,只怕不妙。更何況,陸盈盈還是要選太子妃的,若是被他怪罪,只怕……

陸予禮趕忙湊過來,打圓場道:“楊公子,我近日新得了好茶,要不要去試試?”

楊惇沒說話,只是很認真的望着菱歌,道:“姑娘這番話,很像是我從前一個朋友說出來的。”

菱歌有些訝然,這才想起,從前她的确說過這麽一番話。

那時候,她還是金枝玉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是可以和楊惇并肩而行的人。

“阿瑤,聽聞陛下屬意你姐姐做太子妃,想必将來你的婚事也是要陛下做主的了。”楊惇笑盈盈的,可眼底卻有些黯然,“我不知,我是否……”

“我的婚事只有我自己能做主。”少女面盤盈盈,笑靥如花:“等将來,我要憑着自己的本事在京城闖出一片天地,安身立命。到時候,我想嫁誰便嫁誰,若是我不願意,就是陛下也不能逼迫我。”

“那你父親呢?”

“我父親最是開明,他不會管我。其實我姐姐做太子妃,也是因為她與太子殿下的情誼,而不是旁的。我們家的女兒,從來不會委屈自己!”

……

那時的她,自然可以驕傲的說出這麽一番話。而現在,她是沈家孤女,說出這樣的話只會讓他覺得自不量力吧?

菱歌想着,正要開口,卻聽得楊惇溫言道:“連你說這話時的神情,都與她很像。”

菱歌擡起頭來看向他,他眼底有諸多悲戚,讓她不忍苛責他的無禮。

陸辰安和陸予禮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連一貫八面玲珑的蘇纨也有些拿捏不準楊惇的意思。

“楊公子!慎言!”陸庭之冷厲的聲音驟然響起,連周遭的空氣都冷凝了三分。

菱歌的目光倏爾向陸庭之看去,沒在楊惇臉上猶疑半分。

楊惇背在身後的手指緊了緊,轉身看向陸庭之,目光平靜,行禮道:“大人。”

陸庭之看了菱歌一眼,道:“楊公子,本官的表妹年紀小,或許聽不懂楊公子的弦外之音。本官卻要警告楊公子一句,我們陸家的女兒不會為人替身。”

楊惇的面色沉了幾分,道:“沈姑娘,我絕無此意……”

菱歌正要開口,卻見陸庭之告誡的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裏發毛。

楊惇的眸子暗了暗,目光卻沒有一刻從菱歌臉上移開。

陸庭之大步走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道:“楊公子,予禮新得的茶不錯。”

陸予禮大夢初醒似的,趕忙走過來,半拉半拽的拉着楊惇走了。

陸辰安走過來,想要寬慰菱歌幾句,卻見陸庭之淡淡道:“三弟素來不善應酬,二弟還是去幫幫他吧。”

陸辰安頗遺憾的看了菱歌一眼,只得道:“是。”

見陸辰安等人離開,陸庭之才看向宋雅芙,道:“你的手該松松了。”

宋雅芙滿心滿眼都是他,聽他如此說,才猛然發現自己的手仍死死的攥着菱歌。她趕忙松了手,低聲道:“庭之哥哥還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陸庭之恍若未聞,只看向菱歌,見她望着陸辰安等人離去的方向,面色便驟然冷了幾分。

他走到蘇纨和宋文清身側,只微微颔首,便拂袖離開了。

蘇纨和宋文清見慣了他如此形狀,倒也不覺得奇怪。

蘇纨走到菱歌身邊,道:“今日之事,千萬別放在心上。”

菱歌道:“二舅母放心,我省得的。”

楊惇是何地位,她又是何身份,她心裏一清二楚。若是因為楊惇無意的幾句話便想入非非,那才是真的害了自己。

蘇纨見她神色清明,也就安下心來,道:“庭之倒是真疼你,在咱們府上,也就是他能為你出頭了。等将來你出嫁了,無論嫁了哪家,他都會護着你的。有他說一句話,倒比我們說破了嘴皮還強些。”

菱歌笑笑,沒再說話。

宋文清挽着宋雅芙走過來,道:“走罷,去姑母房裏歇着。等明日,我再命人收拾出個院子給你。”

宋雅芙笑着道:“菱歌,你方才瞧見了嗎?庭之哥哥心裏有我,是不是?”

菱歌還未開口,宋文清便掐了她一把,道:“不許胡說了!”

她又看向菱歌,道:“這丫頭魔怔了,你別理她!”

菱歌笑笑,道:“鬧了這一日,表姐想來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說着,又朝着蘇纨和宋文清行了禮,方轉身回了自己房裏。

*

鬧了一日,她已疲憊至極。

菱歌躺在床上,卻有些輾轉難眠。過往的事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理也理不清楚,算也算不明白。若是一切都沒發生過,到現在,她也該和楊惇議親了吧?

菱歌有些悵然,她這才發現,原來她曾經是很喜歡楊惇的。

起碼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是撐起她所有美好與苦痛的夢。

直到……

直到遇見了陸庭之……

菱歌掀開帷帳,陸庭之朦胧的身影便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他身形挺拔,背脊寬闊,在月色之下,越發顯得耀目光華。

“怎麽?想我了?”菱歌像是早有準備,笑道:“大表兄白日裏沒受夠氣麽?”

菱歌只着了一件寝衣,那寝衣是薄紗所制,領口歪歪的搭在她細白的脖頸上,鎖骨在薄紗之下若隐若現,越發顯得她過分的瘦削纖弱。

可偏偏,他是見過她的身子的。就算她穿着寝衣,他也能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

腦海中畫面旖旎,耳邊似乎還有她情到深處的低/吟。

陸庭之沒說話,他控制着自己的思緒,看向面前的她,眼底似有萬千華彩。

一時間,菱歌竟有些晃了眼。好像他本就不該站在那詭谲血腥的畫面裏,而應該如現在一般,光潔幹淨,有尋常男子的溫柔體恤。他該成一個家,有一個珍愛的妻子,他的手該挽着她的,一起描眉,一起作畫。

陸庭之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道:“怎麽?我比楊惇好看?”

菱歌回過神來,道:“我只是覺得堂堂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在我面前很是有些百折不撓的好脾氣。”

陸庭之難得的沒有否認,半晌,他将一方盒子放在菱歌枕邊,道:“你身子未好全,衣裳、首飾既已有了,就不必與二弟一道出去了。”

“什麽?”菱歌一怔,擡頭望向他,可他卻早已不見了,只剩下帷帳在微微随風翻動着。

菱歌怔忪了片刻,方低下頭去看那方盒子。

盒子是檀木的,雕刻着瓊花紋飾,那瓊花的花蕊是用和田玉鑲嵌了的,在月光之下便越發顯得溫潤,溢出一抹抹淡淡的光暈來。

菱歌的心頭微微一動,她将那盒子打開,只見裏面整整齊齊的放着幾件衣裙,衣裙之上,是些做工無比精致的首飾。這麽短的時間,也不知陸庭之是從哪裏找到這些東西的,看着做工,決計是京城市面上沒有的,就算是宮裏,這些東西只怕也不常見。

菱歌眯了眯眼睛,轉頭看向帷帳之外。

陸庭之,我是越來越不懂你了……

露水情緣,便能讓你做到這個份上麽?

菱歌不敢高看自己,更不敢看輕了陸庭之,可眼前的一切,若非情愛,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只是因為自己是他姑母的女兒嗎?

若有朝一日,被他知道她根本不是沈菱歌,又該如何呢?

菱歌不敢再想下去,只将那盒子重新阖上,便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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