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貴人

第15章 貴人

翌日一早,楊府的馬車便已等在了陸府之外。

楊惇掀開簾栊,朝着陸府的方向瞧着。

恰逢陸庭之出府,他斜睨了楊惇一眼,由着楊惇朝他行了禮,他卻恍若未聞,只極利落的翻身上馬,任憑黑色大氅在風中揚起好看的形狀。

踏踏馬蹄猶如雷霆之震,陸庭之一馬當先,攜着山崩地裂之勢,遙遙的把周臨風等人甩在後面。

周臨風趕忙追上去,側眼看向他,只見他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周身的氣壓都低低的沉了下去,黑亮的馬,黑色大氅,黑色的皮靴,腰間是玄鐵所制的繡春刀,他像是一抹黑色的雲,能遮天蔽日,能呼風喚雨,亦能主宰乾坤。

周臨風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他身後。

他還是第一次見陸庭之這樣,他雖冷酷,卻從來喜怒不形于色,更不會因為任何事動搖心緒。那個沈家的表姑娘,還真是……非同尋常。

當初他在破廟中第一次見到她,便知道那女子與衆不同,卻沒想到,她竟當真有本事走進陸大人心裏。

*

菱歌走出陸府的時候,正看見陸庭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策馬而去。

陸庭之的身姿本就挺拔修長,他高踞于馬上,倒頗有些鮮衣怒馬的意氣風采,說他是将軍也有人信的。只可惜,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過于冷峻的眉眼比少年将軍多了幾分硬朗威厲,便不大像了。更可惜的,是他是錦衣衛。

“沈姑娘。”楊惇走過來,順着她目光所及之處看着,道:“陸大人剛走。”

“我知道。”沒人比她更熟悉陸庭之策馬的背影了。

菱歌轉頭看向他,訝然道:“今日楊公子怎麽來了?”

楊惇略一遲疑,剛要開口,便見楊妍款款走了過來,道:“是我讓他來的。”

她說着,挽了菱歌的手,道:“皇城寺在京郊,有阿惇陪着,也安心些。”

她的語氣平靜而溫和,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饒是菱歌對她帶着幾分試探,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也許相比于活潑可愛的陸盈盈,娴靜的她的确是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選。

“沈姑娘在想什麽?”楊妍問道:“若是姑娘不喜阿惇陪着也無妨,我讓他回去便是。”

菱歌道:“無妨的,一切單憑楊姑娘安排便是。”

楊妍淺淺一笑,道:“若是不嫌棄,你便喚我阿妍吧,或者像阿惇一樣,喚我一聲阿姐也使得。這樣姑娘來姑娘去的,倒顯得生分。”

菱歌擡起頭來,不自覺的看向楊惇,只見他含笑看着自己,那笑容極溫潤,一如從前。好像無論她做什麽決定,他都是很歡喜的。

菱歌喉嚨有些緊,道:“阿妍。”

楊妍笑笑,看了楊惇一眼,道:“菱歌。”

楊妍的笑很美,明媚卻安靜,像是月光。

菱歌有些晃神,才記起她從前是見過楊妍的,只是楊夫人管教的女兒太好,不大肯讓她出門,因此菱歌與她遠沒有與楊惇熟識。可是從前,她們也曾一起玩耍過,一起說過體己話。

不過自己現在這樣,楊妍是不會認出她來的。那麽,楊妍接近自己,是為了什麽呢?

菱歌不覺多看了她一眼,她與楊惇是那樣像,一樣的眉眼,只是她更柔和,而楊惇更和煦陽光。難道,她接近自己當真只是因為“投契”麽?

*

“沈姑娘,你可去過皇城寺?”楊惇回過頭來說着,臉上滿是笑意。

自上了馬車,楊妍便只看手中的書,倒是駕車的楊惇會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菱歌說話。

菱歌躬身湊得近了些,兩人只隔着一方簾栊,伴着踏踏的馬蹄聲,像是好友一般說着絮語。

“未曾去過,”菱歌的目光卻有些悠遠。

楊惇的神色黯了黯,又轉而道:“沈姑娘初來京城,自是沒工夫去的,是我多此一問了。”

菱歌道:“我聽聞,皇城寺很是靈驗,京中官宦人家的女眷都是來此上香的。”

楊惇手上頓了頓,道:“我也常來此地。”

“楊公子也信佛嗎?”

楊惇搖搖頭,道:“我不信佛,我只是信她……信舊時的一個朋友。她告訴我,皇城寺很靈驗。”

菱歌心頭一窒,啞然道:“那麽,楊公子是心願實現了嗎?”

她記得,皇城寺大殿之上,少年楊惇說過,他的願望是成為如謝少保一般的賢臣,有經天緯地的韬略,救萬千百姓于水火。

如今楊惇極得陛下看重,得以施展抱負,想來這願望是實現了吧?

只可惜,她的願望永不會實現了……

當年,她在這裏跪了三天三夜,可得到的是什麽呢?

菱歌不敢再想,慌忙閉上眼睛。

“或許,快實現了。”簾栊外傳來他清淺的聲音,像是蜻蜓點水,帶着一絲淡淡的無奈與落寞,讓人無端的便覺得心疼。

菱歌的手指緊緊扣在馬車的坐墊上,道:“那很好,想來公子那個舊時的朋友也會為公子高興的。”

話音未落,馬車便急急停了下來。

楊惇掀開簾栊的一瞬間,正撞見菱歌清澈的眼眸,她眉頭微微皺着,不知有什麽煩惱之事,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旋即消失不見了。

“怎麽了?”楊妍将書合了起來。

“寺前戒嚴,似乎是……宮裏的車駕。”楊惇說着,又探究似的看了菱歌一眼,可她只垂着眸,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聽到宮裏二字,楊妍的面色微微有些起伏,她将馬車的簾子掀開,瞧着外面低聲道:“這是寧貴妃的車駕,還是……太子殿下的?”

楊惇道:“太子殿下素來不信鬼神。”

楊妍松了口氣,語氣卻有些懊喪,道:“是了,是我多慮了。”

她轉而向菱歌解釋道:“近些年來陛下身子不好,寧貴妃是常來寺廟中祈願的。陛下離不開她,我們稍等片刻,她便會回宮裏去了。”

菱歌也看向外面,只見遠處寺廟的穹頂在陽光之下金光閃閃的,而連綿的車駕也無比富麗瑰麗,好像這段路不在京郊,而在天邊。

“寧貴妃……”菱歌不覺問道:“除了皇後娘娘,後宮中還有別的娘娘麽?”

楊妍嘆了口氣,道:“能讓陛下忘記皇後娘娘的執手相伴之情的,也只有寧貴妃一人罷了,哪裏還有別的娘娘呢?”

是啊,當年陛下從瓦剌逃回來後,便被景泰帝囚于南宮,連他的生母孫太後也不敢管他,唯有皇後娘娘一直伴在他左右,在南宮中一住就是數年。為了換些銀錢,皇後日夜做女紅,連眼睛都熬壞了。因此,陛下複位之後便許下承諾,此生後宮只有皇後一人,再不選妃。

可這寧貴妃又是怎麽回事呢?

菱歌盯着不遠處的寺門,想看看這個寧貴妃到底是何方神聖。她回過頭來看向楊惇和楊妍,他們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好像對這個寧貴妃完全不好奇。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辰,寺廟門前才出現了一抹倩影。

那影子看不清面容,只覺她身姿瘦削颀長,烏發高聳,頭上隐約戴着些珠翠,卻毫無俗世之感,反而像是畫裏的人,出塵如谪仙,不該踏入紅塵。

菱歌眯着眼瞧着,只覺那影子有幾分熟悉。

楊惇見她看得認真,便解釋道:“她就是寧貴妃。”

他的聲音很輕,聽上去沒什麽情緒,可菱歌聽得出來,他于那個寧貴妃是很不屑的。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會随意評價任何人、任何事。

但菱歌知道,對于京中少年男女而言,陛下與皇後的感情是他們夢想中的童話,對于打破童話的人,他們自然是很鄙夷的。

寧貴妃與方丈說了幾句話,便順着石階款款而下。

她步履端方,一望便知是京中受過最嚴格家教的女子,可不知為何,這步子竟生生被她走出了一抹輕盈旖旎。

她明明是困在宮牆之中的,可于菱歌瞧着,她倒反而更像那個作繭之人,縛住的是陛下,是如楊惇、楊妍這般規矩的人,是整個紅塵,卻偏偏沒有她。

寧貴妃……她到底是什麽人呢?

菱歌還沒想清楚,寧貴妃便已上了馬車。

楊惇看向菱歌,道:“我們也準備走吧。”

菱歌點點頭,将簾栊放下來,腦海裏卻依然想着寧貴妃。

楊妍有些擔憂的看了菱歌一眼,想要開口,卻終是忍住了。

遠處傳來寧貴妃的車駕啓程的聲音,馬車上懸着的銅鈴砸在車檐上,發出沉悶悠遠的響聲,一聲聲的,就這樣砸在菱歌心上。

“籲!”馬車在他們近前停了下來。

菱歌的心也揪了起來,像是春水,皺起一圈圈的波紋。

“楊公子也來上香麽?”寧貴妃掀開簾子,卻并未探出頭來,只淡淡開口,“本宮以為,公子不信這個。”

這聲音!菱歌的瞳孔倏的收縮着,她想要掀開簾子,卻又擔心為楊家惹來禍事,只得悻悻收回手指。

楊惇低眉行禮,道:“是。”

寧貴妃嗤笑一聲,正要放下簾子,卻突然幽幽開口,道:“這車上坐的,是何人?”

楊惇向後看了一眼,還未回答,便見楊妍掀開了簾栊,道:“是我。”

楊惇神色微沉,以為寧貴妃要治楊妍不敬之罪,卻見寧貴妃的目光略過楊妍,望着菱歌的方向,眉間一點點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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