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父(三)

第20章 師父(三)

菱歌不說話,只冷眼看着她,像看一只垂死掙紮的獵物。

霍初語湊近了她,搖頭道:“你不是……你不是……”

菱歌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不是什麽?”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霍初語否認了自己,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回來到底想做什麽?”

菱歌道:“我要你給雅芙道歉。或者……”

“什麽?”

“也挨我一巴掌。”

“你敢!”霍初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話還沒說完,氣勢就已經弱了。

菱歌向前一步,霍初語下意識的向後趔趄了一步,幾乎踩到自己的裙子,發出一聲輕呼。

“霍姑娘,好像很怕我。”菱歌幽幽道。

其實不止是她,在場的人也都看得瞠目結舌。

霍初語自小便極得寵愛,連寧貴妃都讓她三分,更遑論旁人。而她也就養成了驕縱的性子,旁人家身份低些的庶女她都看不上,居然會怕菱歌一個孤女,實在是奇怪得緊。

“沒,才沒有!”霍初語強自道。

菱歌輕笑一聲,湊在她耳邊,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你從前害怕的一個人?”

霍初語猛地攥緊了裙裾,瞳孔倏地收縮着。

菱歌看着她的模樣,只覺可笑,道:“那你便該知道,我這個人說到做到。”

“你到底是誰?”霍初語顫抖着道。

“霍姑娘的記性,還真是差勁呢。”菱歌道。

霍初語只覺耳邊“嗡嗡”作響,當初,也曾有個人護在霍初寧身前,道:“不是說了,你若是再敢欺負阿寧姐姐,我就要你好看。霍姑娘的記性,還真是差勁呢。”

不,不可能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不……”霍初語拼命搖頭,可眼前的人卻和當年那個人重合在了一起,她們雖長得不同,那雙眼睛卻是一樣的……

菱歌沒了耐心,只冷聲道:“你是要道歉,還是要挨我這巴掌?”

宋雅芙走到菱歌身邊,恨恨的盯着霍初語。

霍初語啞着嗓子,想要反駁,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死死的盯着菱歌。

宋家的兩個庶女相互對視一眼,卻也不敢上前來。

“如此,你便是不肯道歉了。”菱歌說着,上前一步。

只聽“啪”的一聲,宋雅芙已伸手甩了霍初語一耳光。

霍初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晌才反應過來,道:“賤人!你竟敢打我!”

宋雅芙下意識的躲到菱歌身後,強自道:“有借有還,你可沒吃虧!”

“你!”

“初語,怎麽回事?”

身後響起男子的聲音。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正騎在馬上,着了一身軍服,面容冷峻的望着霍初語,見霍初語臉上泛紅,那眼眸就更冷了幾分。

他跳下馬來,道:“有人欺負你?”

“哥!”霍初語腳下不停的朝着那男子跑去,撲到他懷中。

菱歌見這男子面生的很,只隐約記得霍初語是有個哥哥的,不過這哥哥并非親生,而是霍秉文的養子,自小便放在邊境随軍歷練,如今不知怎地,倒回來了。

想來這男子便是霍初語的哥哥霍時了。

“初語,誰打的你?”霍時道。

霍初語搖搖頭,帶着哭腔道:“我們走罷。”

她說着,便要去上馬,只是腳上沒有力道,上了幾次都未曾上去。

霍時陰沉着臉朝這邊看了一眼,還想追究,卻又拗不過霍初語,便回過頭去。

他一把将霍初語抱上馬,自己又極利落的翻身上馬,方策馬離開了。

因着霍時氣場太強,他一走,衆人倒都松了一口氣。

宋家的兩個庶女見狀,也想悄悄溜走,卻被陸予禮攔住了。

“怎麽,狗仗人勢的欺負了人,還想跑啊?”陸予禮道。

兩人沒了靠山,自然不敢和陸予禮争辯,只看向宋雅芙,道:“長姐,都是我們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我們一般見識了。”

宋雅芙皺眉道:“三表兄,你放她們走罷。這兩個人在這裏,我只覺得惡心。”

這話說得宋将離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若在平時,她們少不了要罵回去,可如今連霍初語都走了,她們如何得罪得起這陸家的人?只得咬着牙認了。

見陸予禮側身讓開,她們便趕忙離開了。

陸盈盈瞪了她們一眼,才快步走到菱歌面前,撫着胸口道:“這霍家兄妹可不是好相與的,如今我們算把他們得罪得透透的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陸予禮跟了過來,道:“怕什麽?左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麽樣?”

陸辰安卻有些後怕,不覺凝了眸,一言不發。

“怎麽了?”菱歌問道。

陸辰安搖搖頭,道:“沒事。我只是在想,霍時駐守邊境多年,怎麽會突然回來了。”

菱歌望着霍時離去的方向,道:“也許,是朝中生變……”

陸辰安看了菱歌一眼,微微的搖了搖頭。

菱歌會意,也就沒再說下去。

宋雅芙猜不透他們打得啞謎,只看了看自己的手,滿意道:“左右是沒吃虧,就算他們日後報複,我也認了!”

陸予禮道:“又說傻話,有我們在,能讓旁人欺負了你去?”

宋雅芙甜甜一笑,崇拜地看向菱歌,道:“菱歌,今日多虧了你。話說回來,為何霍初語會如此害怕你啊?”

陸盈盈也道:“是啊,她看見你就像看見鬼……不是,看見什麽可怕的人一樣。”

此言一出,陸辰安和陸予禮也認真的看了過來,等着她解釋。

菱歌笑着搖搖頭,道:“我也不懂,大約是她認錯了人。”

宋雅芙興奮道:“菱歌,這便是你所說的’自己立得住’嗎?”

“今日只是運氣好罷了。”菱歌笑笑,道:“我們如今都依附着陸家生活,連自食其力都做不到,如何談得上‘立得住’呢?”

宋雅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哦”了一聲。

菱歌安慰道:“這世道女子立足本就艱難,若要自己讨生活,留給女子的法子也太少,無非是賣些繡品、幫忙抄書,再有,便是賣藝、賣身了。不過你不必擔憂,我們先從力所能及之事做起,總有一日可以立得住的。”

宋雅芙眼底的火卻漸漸黯淡下來,道:“菱歌,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等不及。你也看到了,如今連我那幾個庶妹都敢欺負我,我若是不能被選入東宮,只怕這一生就再無指望,只能被人踩在腳下了。”

“雅芙……”

宋雅芙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如今的世道,與所愛之人相守是如何艱難!她不敢想,也不配想。

陸盈盈望着她,眼眸中滿是同情,她雖沒有宋雅芙家中的負累,卻也希望能成為太子身側的女人,如此這般,她才能興盛家族,保護家人再不受人欺侮。

菱歌明白她們的心思,卻也無從安慰她們,只有她自己走出一條“立得住”的路,才能讓她們相信,不依憑家族、男人,她們也可以活得很好。

*

經過這一遭,衆人也沒了游玩的興致,便趁着日頭正好,乘着馬車回到了陸府。

別了衆人,菱歌便帶着淮序回了自己的院子。

思夏和覃秋迎了上來,道:“姑娘不是說要去一整日的,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菱歌命思夏帶淮序去休息,道:“也沒什麽好玩的。”

覃秋笑笑,跟着菱歌走進屋子裏來,道:“姑娘也歇歇罷,如今日頭正盛呢。”

菱歌笑着道:“我也是這麽想,偷得浮生半日閑,正是神仙日子。”

覃秋将床鋪鋪好,方道:“那奴婢便退下了。”

菱歌點點頭,又道:“去打聽着些,若是大表兄回來了,便來回我。”

覃秋沒想到菱歌竟會主動找陸庭之,腳下一頓,又忙回道:“是。”

*

菱歌這一覺便睡到了晌午時候,覃秋侍奉了她起身,道:“大公子已回來了。”

菱歌随手将珠釵簪在發髻上,道:“我去去便回來。若是遲了,你便帶着淮序先去給外祖母問安,我随後便到。”

覃秋道了聲“是”,便見菱歌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

陸庭之的院子并不大,卻是整個陸府中最僻靜的地方。他這個人愛靜,菱歌是知道的。

院子周圍并不見侍奉的下人,連灑掃的小厮和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沒有。

臨近院門前,只見院門外植着的梧桐樹葉略顫了顫,似有風吹過,一晃便停了下來。

菱歌在院門外稍站,見無人應承,便徑自走了進去。

整個院子都沒有上燈,只有書房隐約發出一層薄如晨暮的光來。

菱歌心下明了,便朝着書房的方向走去。

書房的門緊緊阖着,菱歌正要敲門,便見門被猛地打開了。

是陸庭之。

他剛換下官服,衣袍閑閑的耷在身上,露出胸前的一小塊皮膚來,頭發卻梳得齊整,高高的束着,用一支青玉簪簪好,頗有林下風致,便是說他是魏晉時的古人,菱歌也是信的。

“有事?”他斜眉看過來。

這雙眼睛鋒芒畢露,當即便毀了方才的意境,他好像生來便該做長槍策馬平天下的将軍,而非名冠京華,整日浸在脂粉香中的貴公子。

只可惜,他選錯了路。既非将軍,也非公子,而是刀頭飲血的羅剎。

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菱歌心裏感嘆着,面上卻不動聲色,行禮道:“大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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