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餐
晚餐
“滾開!”
在她睜開眼睛的前一瞬,丘比特松開了手。
少女聲音裏的抗拒喚醒剖離金箭束縛的魔力,新鮮而滾燙的傷口再一次紮入将心髒撕裂,汩汩流出金色的血液。
即使是在此刻,丘比特的腦海裏唯有一個念頭。
萬幸……她沒有看見。
淪陷于欲|望,滿身鮮血的自己,一定可怖而醜陋,與怪物也毫無差別。
他強硬地控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手,就這麽眼睜睜看着她跌出去。
凡人的武器無法給神明之軀造成傷口,普緒克的匕首刺穿的不過是那銀箔假身。
一只穿着皮革透雕纏帶薄底涼鞋的腳從壁畫中邁出。
紫羅蘭色的輕薄亞麻布衣下擺随着陣陣微風流動出波浪的花紋,蓼藍染就的衣領輕柔地環住鎖骨一圈,同色系的衣料下裝只到膝蓋上方,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腿。
他的身上不着任何裝飾,卻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獨特氣息。
冷冽與少年獨有的青澀氣質由于這股純然的浪漫而完美融合在一起。
年輕的愛神脫離出浮雕,踏在地板之上。
少女已經離開,唯餘一塊毛毯落在地上。
他俯身拾起,上面遺留的溫度和濡濕的觸感藤蔓般纏上指尖,擁抱所嘗到甜美氣息再次被喚醒,在腦海裏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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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羽毛披覆的翅膀由脊背相連的根部往外滾上灼熱的紅。
白皙的脖頸處浮起繁複而詭異連綿的花紋,一閃而逝。
額發遮住眼眸,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拔出了嵌在浮雕上的匕首,它很輕便,也很小巧,皮革包裹的握柄上有着常年使用留下的白印,能看出主人慣用發力的手。
普緒克拒絕他的靠近,對一切陌生的未知都保持着絕對的戒備。
不過短短一瞬顯露出的脆弱和毫無防備,并不是對于他的……而是,透過他,看見了什麽其他人的模樣。
陰影落在壁畫上,對那銀箔上坐着的少年說道:“沒有關系。”
“今夜注定漫長。”
-
這是一座完完全全由金銀珠寶堆砌而成的屋宇,就是國王的寝殿 ,也絕不可能奢靡到如此地步。
但……說是囚牢也不一定。
普緒克跑到了大殿的門口,腦海裏只是剛剛浮現出逃的念頭,那郁郁蔥蔥的森林就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自動開道,展露出的是一條絕路。
——懸崖。
她不死心地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卻也是萬丈深淵。
普緒克咬了咬牙,退了回來。
“咕——咕~”
她坐在了大殿的臺階之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從醒過來到現在,只吃了個芝麻糕,如今已是饑腸辘辘。
“好夫人,您為何要想着離開呢,為什麽不來嘗嘗這豐盛的一頓佳肴,可口濃厚的醬汁已經抹上面包,腌好的魚肉配上一口甘甜的葡萄酒,黃昏的樂手時刻為您歌唱!”
普緒克拖着疲憊的身子,坐進了那半圓形的餐桌前椅子裏。
無形的手配着歡喜雀躍的聲音将一道道餐點送上,普緒克面無表情地撕扯下一小塊面包,就像是在撕扯着她自己的胳膊。
想象着那怪物會怎麽樣一口一口将她吃掉。
“……嗯。”
還挺好吃的。
再配上一口葡萄酒,醇厚甘香在舌尖漫開。
普緒克眉眼舒展開來,她不太能喝酒,但有時候,喝酒可以讓人暫時忘卻煩惱與憂愁。
剛剛在池水裏,她已經有了判斷,這整座巨大的宮殿,都好似憑空出現,就像是專門為了她而準備,這些看不見的侍女們,也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夫人”,态度恭敬。
但其實呢?
自己不過是無數個消逝在這怪物口中的生命之一罷了。
普緒克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聽着看不見的樂手為她演奏。
這場景實在詭異:手帕自動飛來為她擦拭着沾上醬汁的手指,又展開自己跳去小水盆裏洗淨,一扭一扭地走回來疊好。
思緒在這荒唐的景象裏放空,普緒克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她居然把那銀箔壁畫當成了那個混蛋。
在愈發無助的時候,就愈發思念能夠讓自己精神寄托的人,這又怎麽不算是一種軟弱呢。
她打了個小小的嗝,眼皮半耷拉下來。
視線落在餐桌的花籃之上,那兒有一支水靈靈的鳶尾,回憶被藍白的花朵勾了起來。
「若是我的靈魂足夠自由與勇敢,若是你的心髒躍動亦與我同奏。」
「我将為了你,無所不能。」
“無所不能……”
普緒克的嘴角翹起,自嘲笑笑,她有什麽好怪他是混蛋呢,明明自己也是騙子。
在表露真心之時所說的一切,都沒有做到啊……
她沒有自由,也不夠勇敢。
格諾斯的公主,根本做不到無所不能,就連逃離,也無法卸下肩上的擔子。
“普緒克。”
只是循聲一扭頭,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看不清模樣的人,可普緒克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輕柔幹淨的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帶着化不開的憂愁。
普緒克沒動,腦袋依舊埋在胳膊上,帶着鼻音的委屈抱怨:“你為什麽要那樣?”那樣含糊地拒絕自己。
他似乎怔了一怔。
沒有等到回答,她就眯起眼睛說道:“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對不起,普緒克,對不起……”
他并不解釋,嘴裏只是一遍遍地道歉,俯身而下,将要親吻她的發絲。
“夫人?”
“夫人醒醒……”
“夫人!”
“嗯?”
趴在桌子上的普緒克感到一點兒胳膊上的推力,她睜開眼睛,迷茫往窗外看去。
正是天邊最後一點兒橘黃的霞光褪去,夜幕降臨。
身側哪還有什麽少年,這兒只有她一個人,和那些看不見的聲音而已。
原來只是夢……
是啊,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怎麽可能那麽擔憂地一遍遍呼喚她的姓名。
但,如果這夢預示着什麽的話。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他,還是有可能的?!
普緒克的眼睛亮了起來。
“該就寝了,好夫人,這兒睡下會着涼的,快些動動您的腳,床榻已經鋪上柔軟的花瓣,但那也比不過您皮膚的嬌嫩,在今夜之後,我們會為您備上護理的香膏,快些去吧。”
她眼裏的光又滅了下去,自己已經嫁人了,還在想些什麽不切實際的。
“……”
坐在床沿的普緒克低垂着眉眼,姿态溫馴,她一手放在膝蓋的枕頭上,一手放在枕頭的下面。
她靜靜看着桌上的燭臺,蠟燭緩緩燃燒着,燭淚一點兒一點兒流下。
今夜無風,火苗穩穩。
她就這麽坐着……安靜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那怪物丈夫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