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請求
請求
……
丘比特還沒落進房間裏,就隐隐覺得今夜安靜的十分不對勁。
床上有個小鼓包,左右蠕動着,探出一個小腦袋。
明明醒着,披着毯子窩在床上,看着門口的方向……就好像在等待着什麽人的到來。
如果他不是從窗子進來,如果她不是看不見。
丘比特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
房間裏一點兒光線也無。
沒有點燈。
她記住了自己的話,想到這一點,他的心裏愈發軟下去一塊。
……
沒有一點兒光線,普緒克伸手不見五指,但這次并不緊張,思緒清晰,足以讓她靜靜聽着黑夜之中的一切聲響。
她聽見什麽掀動風聲,像是巨大的鳥翼呼啦一下收起舒展。
随後是一聲輕盈的咔噠,似是腳步落地。
屋子裏多了一個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她的丈夫,從窗子裏飛進來了?
普緒克轉過了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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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着開口:“您……”
要如何稱呼呢?
丈夫。
她說不出口。
普緒克咬了咬唇,微微揚起頭,努力往那個方向看去:“你回來啦……”
什麽也看不見。
從窗戶裏落進來的愛神,卻能夠将她羞怯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嗯。”
輕微的腳步聲在床前響起,她聽見一聲熟悉而輕柔的應答。
“我回來了,普緒克。”
念着她的名字的時候,尾音上揚,聽起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為什麽?
窗外的烏雲散去之時,一抹月光從窗子落進了房間。
普緒克眯起了眼睛。
不過這麽一點兒昏暗的光線,顯出逆光走來人的輪廓。
氤氲的銀色光線染了一層虛虛的邊界,金子般的頭發暈出微弱的粉色光澤。
臉龐的線條柔和極了,和他這麽溫和說話的氣質一樣,身型并不魁梧,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滿身肌肉,反而纖瘦勻稱。
看不清是什麽模樣,卻從心中生出莫名的親切。
普緒克難以相信,這是昨夜那個幾乎要捏碎她肋骨的“怪物”。
她正猶豫着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聽見他問:“今天……過得怎麽樣?”
“還好。”
感受到臉龐傳來微熱的氣息,普緒克下意識地側了側臉,看起來就要貼上去了。
在觸碰到之前,丘比特像是想到了什麽,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坐在床上的人渾然未覺她的丈夫精分似的動作:“我看到了格諾斯,媽媽,還有姐姐們……”
對,亞莉克希亞和尤安娜!
憑空而來微醺的感覺被潛意識裏的危機打破,重新上線的警惕讓普緒克往後縮了一縮,她在幹什麽?
她居然淪陷在這看不清模樣的“丈夫”的溫柔問話裏,不自知地扮演着妻子的身份。
一時之間,沉默許久。
普緒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得先試着破冰,于是想要往他的方向挪去。
“你睡下就好,不要動了……”
帶着輕笑,普緒克聽出來了,他在取笑自己笨拙摸索的模樣。
“對了,這個飾扣,是你衣裳上的,她們沒有為你準備別的睡衣嗎,怎麽還是這一套。”
普緒克的手上感覺到冰冷的涼意,手指摸了摸,摸到一根鈎針,是那顆脫落的寶石飾扣。
她搖了搖頭。
那些睡衣,不,睡裙……毫無安全感,這是唯一一套不露|胸的。
得把話頭攥在自己手裏。
普緒克反問:“這件不好看嗎?”
“很襯你。”
一句不過分的誇獎,卻讓普緒克覺得面上有些熱,腿也熱起來。
不是錯覺,她落在床邊上的小腿忽然被一股微熱的氣息拂過,和白天飲下那金色的液|體一樣的感覺。
些微的刺痛感一閃而逝,小腿上劃破的傷口現在肯定全好了。
“還疼嗎?”
他的聲音溫潤幹淨,沒有一點兒暧昧,只是在确認。
“不疼……不過是個小口子,是我自己太不小心。”
普緒克懊惱,她怎麽又失去了話語權,失去了談話的先機。
就算對方說話很輕柔,聽起來就讓人心裏飄飄呼呼的也不能就這麽被迷住啊!
什麽好男孩的嗓子沒聽過,想想,他是兩個嘴巴一只眼。臉上還有許多斑點。
普緒克,清醒一點。
她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鎮定下來,咽了一下:“不說這個了,我,我想問問,我可以請人來這裏陪陪我嗎?”
“請什麽人,你過去認識的那些人麽,是女仆們缺了什麽你要的東西嗎?”
普緒克聽出了他話語裏的猶豫,像是下一秒就要說出拒絕。
“這裏什麽都不缺,只是……不行嗎,那好吧。”
收起腿躺回床上的少女就這麽乖乖巧巧地轉過身去,不再說什麽。
她想要誰的陪伴?
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一股氣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抑着發沉的心跳。
丘比特試着讓自己保持耐心:“你想要的,都會有的,安心地待在這裏,不要再想着過去的生活。”
他想到競技場上,那個黑皮膚,嘴角破開,卻滿眼都是普緒克的少年,聲音冷了下來。
“不要再想着過去認識的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可是……”
普緒克想說,并不是無關緊要,那是她的家人,若是連自己的親人也不在意,那和禽獸有什麽區別。
但轉念一想那兩個姐姐,又熄了想要回怼的心思。
“可是什麽?”
普緒克躺回了床的另一角,蓋地嚴嚴實實,只露出來上半張臉,聲音被毛茸的毯子吸收,顯得有些悶。
她喃喃說道:“若是您有那麽一個在意的人,也許能領會我現在難熬的心……”
說着,聲音就小了下去。
普緒克覺得荒唐,怪物怎麽可能會懂得人類之間的感情,雖然她沒見着他火焰還是寒霜的模樣,但那怪力是做不得假的……自己今天還喝了奇怪的東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個明天。
是什麽呢?
他不提,自己還是不要問的好。
思緒跳躍,她為自己的話找補上一句:“我是說,如果您有那麽一個在乎的對象。”
在意的人,交心的對象。
普緒克察覺到黑暗之中的人呼吸一滞,一股濃郁的失落從他的身上蔓延出來。
她聽見他顫抖的聲音。
“我……”
「以後你和我,就像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天下第一好,就是這片遼闊的大地,神聖的天空,浩瀚的海洋,乃至幽深的冥府,也無法将你我的這份情誼分開。」
那個用着稀奇古怪比喻的女孩子,他的摯友。
他所在意且交心的人。
潮濕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丘比特想要說些什麽,喉嚨卻幹澀的說不出話來。
普緒克覺得大概有戲,她暗暗給自己打氣,于是繼續說道:“我想您也許并不能了解這樣的心情……”
只是話還沒說完。
他說:“我有。”
那股空氣中的失落就化為了濃郁實質的悲傷。
“我從她那兒得到了許多特別的教導,但現在,已經無法再得到她的回應。”
他說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色拖得有些長,像是在展開一卷藏在寶庫裏的羊皮密卷。
可這樣悲痛的氣息。
普緒克覺得自己大概是戳到她丈夫的痛點上了。
如果不是天生地養的話,也許,這說的是……他死去多時的母親?
不不不,要是能用野獸的親情來看的話,大抵是成年了就被趕走,所以才會懷念所謂的教導?
總之……
被感動了啊,太好了,她猶豫了許久,伸出了手,在對方肩膀的位置上,輕輕地拍了拍。
“我明白,我和你一樣。”
普緒克的語氣顯得可憐又落寞。
“我也很想念……”
媽媽一定想自己想的心都碎了。
只是兩下,第三下輕拍還沒落下就被躲開。
什麽?
想念誰……是那個藏在心裏的人麽?!
丘比特感到匪夷所思,撐着自己就坐起來在床上。
果然,在臨死之前還有心思挑選勇士作為男寵的公主可真是不一般,就算現在是在自己丈夫的床榻之上,也能心平氣和地說出思念過去的舊情人。
金箭破開的傷口這一刻翻湧成細細密密的針孔,升起煩躁。
以愛神的名義起誓。
他絕不會因金箭的力量背叛那份真摯的情意,就算已經和普緒克成婚,也能保證自己的心絕不動搖!
至于普緒克,她自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她喜歡上誰,過去有多少情人,都不是他該在意的,就像他因為金箭而愛她,是和她無關的事情!
心髒浮起莫名的酸澀,丘比特擡手揪住胸膛那塊兒。
不能再錯下去……
在找到拔箭的方法之前,一定要控制住事情的發展,沒錯,他要拔掉這該死的金箭。
普緒克還在遲疑要不要繼續再勸說下去,就聽見聲音從床邊響起。語速快得很。
“你只要好好地待在這裏,就是沒有什麽可再擔憂的,我不會傷害你,你想要見誰,想要讓誰來,只要吩咐澤菲羅斯,他會為你辦到。”
說着,他藏下一切翻湧的不明情緒,漸緩下來。
“同樣的,普緒克,你要向我保證,絕不能……”
丘比特想請求她不要懷疑自己的愛,可理智清晰地告訴他,這份純然而熾熱的愛意,無非是金箭在作怪。
他漂亮的眸子裏籠罩一層黯色。
“你絕對不能看到我的模樣,這是我唯一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