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寧家老宅。
傭人們瞧見了寧雙牧的寶馬,急忙朝屋內喊道:“少爺回來了!”
寧靖元扶着寧老太爺緩緩下了樓梯,寧雙牧恭恭敬敬地叫道:“爺爺,父親。”
“今天的報紙你看了嗎?”寧靖元倒了杯茶,遞給寧老太爺。
寧雙牧略微詫異:“沒有,我向來不關心那些。”
“王管家,把報紙拿上來。”
雙鬓斑白的老管家顫巍巍地奉上報紙,翻到娛樂版,就可看到新聞标題——“《象牙塔之戀》女二號謝慕蘇疑似在電梯向某寧姓企業家求愛”。
寧雙牧一目十行地看着報道,片刻,才說道:“媒體捕風捉影罷了。”
劇組召開記者會,他作為投資商,免不了要去過過場子;他不是喜歡随便搭讪陌生人的性格,而這位謝小姐一進電梯就開始打電話,二人之間完全沒有交談的時間,何來“求愛”一說?
當然,也不排除這位愛聽牆角的謝小姐借他炒作的可能。
“女二號的角色難道不是你選的?”
“不是,我只按照您的意思出錢而已,并沒有插手選角一事。”
寧靖元仍舊有些不信:“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娛樂圈水太深,你盡量少摻和。”
寧雙牧直直望向父親,他勾起嘴角,興趣盎然地問:“父親把娛樂圈看得如此清明,又為何讓我投資這部劇?”他好端端地做着酒店業的生意,突然在影視界插一腳,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話。
寧靖元一怔,肖可琪的父親早年和他是戰友,雖然這些年生疏了,但到底是一起扛過槍的關系。前不久在飯桌上偶然遇見,聊得正歡時,得知舊友的女兒目前單身,自家的兒子即将而立,卻還沒有正經的女朋友,寧靖元便想撮合二人。肖家的女兒他見過幾次,溫婉可人,是寧家兒媳的好人選;當然,最重要的是,肖家與寧家門當戶對。
Advertisement
寧靖元作勢咳了兩聲,說:“你歲數也不小了,肖家的女兒我看着不錯,你們先試着相處。”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寧雙牧有意拖長尾音,他頑劣地一笑,“可我已經狠狠地拒絕她了,就在半個小時前。”
“你說什麽?”寧靖元瞪着兒子,“可琪哪點兒不好?”
寧雙牧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很多,比如自以為是,比如自作多情,比如長得醜。”
他和肖可琪只在記者會上見過一次面,期間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不知道她何來的自信認為自己是為了她而一擲千金。
寧老太爺在場,寧靖元有怒不敢言,只得避重就輕地說:“你不喜歡可琪也行,岱城的名門閨秀中總有一個你喜歡的,我會替你安排妥當。”
“您這是打算讓我去相親?”寧雙牧放下茶杯,他仍是笑着,只是目光極冷,“在您眼中婚姻,不,應該說傳宗接代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只因到了合适的年齡就必須結婚,哪怕結婚的對象我是否喜歡,是否見過——這些您都不在意,您在意的只是對方的家世是否與寧家門當戶對。”
他瞥了眼雙手握成拳的寧靖元,笑道:“您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合格的生育工具,因為我是您與門當戶對的母親所生下的産物,血脈裏流淌着您高貴的血液,理所當然是最佳人選。您若是真等不及想抱孫子,大可随便找個女人做試管嬰兒,我完全沒意見。”
“你這是什麽态度?!”寧靖元騰地站起身。
“行了。”寧老太爺不輕不重地放下茶杯,“你們父子倆難得見一次,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雙牧,你留下來吃完晚飯再走。”
寧雙牧收起笑容,淡淡地應了聲:“是。”
不一會兒,傭人們端上了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寧家的廚師是管家重金從米其林酒店挖來的,手藝無需贅述。
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被美酒美食沖淡,寧雙牧漫不經心地享用着食物,耳邊時不時傳來寧老太爺和寧靖元的交談聲。
寧老太爺年輕的時候爬過雪山,踏過沼澤,在戰場上同洋鬼子拼過命,開國後,寧老太爺被封為功臣,寧家得以沾帶點顏色。
寧靖元早年也在部隊待過,作風卻不像一般的軍人那樣嚴謹,他的風流韻事怕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有着顯赫的家世庇佑,他油然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優越感,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入不了寧靖元的法眼,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他也會逢場作戲。到了适婚的年齡,他在岱城中精心挑選出一位和他般配的女士結了婚。
——這位女士便是寧雙牧的母親。
只不過,寧雙牧的母親因為難産而過世了。寧雙牧自幼被爺爺奶奶帶大,他與寧靖元一年也見不上一次,再加上對母親過世時父親卻沉溺于溫柔鄉中這件事耿耿于懷,他與寧靖元的關系并不親。奶奶過世後不久,他就出了國。
他從不奢望能在寧靖元的身上得到父愛,因為他知道,寧靖元根本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
寧雙牧放下酒杯,用餐巾擦拭着嘴角。
正與寧靖元說話的寧老太爺突然轉過頭,問道:“雙牧,叫你找的孩子,找到沒有?”
“暫時還沒有。”
寧老太爺點點頭,回過頭,見兒子一臉困惑,忍不住啐道:“都是你這渾球年輕時種下的果!”
寧雙牧驅車離開了寧家老宅。
華燈初上,岱城被淡薄的夜色籠罩着,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
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的指示燈突然跳到了紅燈,等待綠燈的間隙中,寧雙牧扭動着僵硬的脖子,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跌進了眼底。
棒球帽,一頭青絲紮成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眼鏡,身上穿着再簡單不過的白T和牛仔短褲。盡管見過的次數不多,寧雙牧仍舊認出了謝慕蘇。
指示燈跳到了綠燈,鬼使神差的,他将車穩穩停在她的面前。
站在馬路牙子上、等待出租車的謝慕蘇看着眼前從天而降的寶馬,怔了怔。車窗徐徐降下,寧雙牧的語氣平淡:“上車,我送你。”
謝慕蘇一見到這張俊臉連忙倒退了一大步,她扶了扶平光眼鏡,飛快地望向四周,确認沒有可疑的人物後,才小聲地說道:“不用了,謝謝,我打車就行了。您還是先走吧,被人拍到了媒體又會大做文章。”
等車的期間,她冒死刷了會兒微博,果然,底下的評論慘不忍睹。
寧雙牧正暗自懊惱着自己的沖動之舉,見她這麽說,當下舒了口氣。他“嗯”了聲,便發動了引擎。
謝慕蘇看着銀白色的跑車離去的背影,收回視線,攔下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
司機似乎是外地人,謝慕蘇報出地址後,他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話問:“你是今早日報上的那個女明星嗎?瞅着挺像的。”
謝慕蘇臉不紅心不跳,神色坦蕩地否認:“不是,我雖然和她長得很像,但不如她漂亮。”
司機打量了她一會兒,點點頭:“報紙上的謝小姐的确更好看些,不過小姑娘你長得也很端正。”
謝慕蘇心中暗喜,在劇組浸淫已久,她的演技終于勉強及格。
聯想到報紙,司機忽然有感而發道:“現在的女明星都這麽主動嗎?還是因為那個男人有錢?美女果然都是勢利眼!”一說完,他又想到了後座的謝慕蘇,連忙說:“小姑娘,沒有說你的意思,我說的是那些為了出名什麽都做的出來的女人!”
謝慕蘇幹笑:“呵呵……”
出租車停在小區的花園前,付了錢,謝慕蘇下了車。她住的小區地段偏僻,房屋老舊,物業基本不管事。聲控燈時常不亮,比如此刻。
她掏出手機,黑暗的空間終有一絲明亮,她順着暗淡的光線摸索到門前,剛打開門,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謝慕蘇的視線劃過來電人,秀氣的眉毛擰成一團,她接起:“媽。”
“你叔叔看了日報很擔心你,讓我打電話問你要不要緊。”
蘇靜的聲音比二八少女的聲音還要甜美,謝慕蘇卻有些不耐煩地說:“他要真擔心會直接打電話問我。”潛臺詞是,你有話直接說,別拿別人當借口。
沉默了一會兒,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爸的忌日快到了,謝家那邊叫你抽空去祭拜他。”
她的內心陡然升騰起一絲惡劣的情緒:“媽,我們一起去?”
蘇靜的聲音平靜:“謝家打不通你的電話,叫我傳話而已,去不去随你。”說完,随即挂了電話。
工作期間,私人手機她從不開機。謝慕蘇低頭翻看通話記錄和信息欄,除去蘇靜這一通電話,并沒有任何電話打進來,也沒有收到新信息。
她倚在玄關處,沒有開燈,手機屏幕上的光打在牆上,映出她的身影,淩亂且不清晰。
第二天一整天的時間,她都在惶惶不安,唯恐又有媒體曝出什麽《向寧雙牧搭車被拒,謝慕蘇黯然傷神》諸如此類的報道。
她注意力不集中,瞪向女主角的戲份NG了幾次都沒過,趙導演滿臉怒氣:“謝慕蘇你怎麽一回事?!”
一旁的莉莉連忙上前說道:“抱歉,趙導演,慕蘇最近工作量有點大,所以一時進不了狀态。”
趙導演昨天看報道時便猜測謝慕蘇搭上了寧雙牧,結合謝慕蘇三番兩次放他鴿子、當衆耍大牌,他越想越覺得有人在背後給謝慕蘇撐腰,所以她才這般不識好歹目中無人。眼看到嘴的肉就這麽被別人叼去了,賠了夫人又折兵,趙導演一陣胸悶氣短。
寧雙牧他完全不放在眼裏,只是得罪了寧雙牧背後的寧家,他在岱城恐怕難以立足。
趙導演一腔怒意無處發洩,謝慕蘇又撞上槍口,他鐵定不會白白放過這個機會:“謝慕蘇你浪費膠卷也就算了,還要別人陪着你一遍又一遍重拍!小芝也不是科班出身,人家比你整整小十歲,又是高三,既要背書又要背臺詞,她都不嫌累你倒嫌累了!”
謝慕蘇自知理虧,并不辯駁。
趙導演借題發揮啰嗦了幾句,才對場記說:“這場戲先放放,拍後面一場。”
下一場的主角是小芝和肖可琪,趙導演囑咐了幾句,退回到導演座開拍。
謝慕蘇接過莉莉遞來的礦泉水,扭開喝了一口。在她進劇組之前,《象牙塔之戀》就已經拍了幾個月。如今,拍攝的進度到了末期,她的戲份不重,角色又特殊,拍一個場景可以重複利用幾次;又躲在暗處,唯一與主角起沖突的戲只有一場巴掌戲。
她翻開劇本,除了剛才NG的那場戲和被女主角的閨蜜——也就是肖可琪扮演的角色甩巴掌之外,她還剩一場向男主角送情書的戲。
“喲。”
謝慕蘇擡起頭,說曹操曹操到,男主角達毅吊兒郎當地在她身旁坐下。
“聽說你被趙導演狠狠罵了一頓?”幸災樂禍的語氣。
謝慕蘇懶得搭理他。
他眯眯眼:“你不是和趙導演有一腿嗎?怎麽還會被他罵?昨晚沒有服侍好他?”
謝慕蘇忍住怒火,輕輕放下劇本,她眨着眼看向達毅:“聽說你們這些偶像派的男演員,要麽背後有座斷背靠山,要麽是被幾個富婆輪流圈養的小白臉,這是真的嗎?”
被她反将一軍,達毅的臉氣得時青時白,兩頰的肉不住地顫動着,他咬着牙,一言不發。
謝慕蘇得意地笑了:“我拍戲的時間不久,對影視圈不甚了解;若是說錯什麽話,還請原諒。”
在林初戈那裏,謝慕蘇向來只有被氣的份,現在翻身把歌唱,內心的陰郁一掃而光。
等肖可琪她們拍完,再重拍謝慕蘇這場時,進入了狀态的謝慕蘇輕輕松松過了戲。
莉莉為了救場,在趙導演面前扯謊,說她“工作量大”,實際上近期內,除了《象牙塔之戀》這部劇,她并沒有多少工作。因為網絡的輿論,代言商不敢找她;她直言不再續約,公司也不捧她。
看趙導演的态度,在他眼中,她也許是個燙手山芋,演技差,名氣低,不聽從劇組的宣傳——不過這反倒遂了她的意,趙導演越快耗盡對她的興趣越好。
“求愛風波”平息後,謝慕蘇去了陵園。
謝朗逸的墓碑建在郊區,光是車程就得坐一個半小時。
謝家不似書香門第的蘇家,父親是從偏遠地區考到岱城的,用網路上的說法來說,謝朗逸是實打實的“鳳凰男”。
對于謝朗逸,她很陌生,母親也許是出于考慮她的感受,所選的改嫁的男人也姓謝。沒有謝朗逸的十四年的人生中,她從未懷疑過繼父并非自己的生父。
她伸手撫了撫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異常溫柔。舅舅曾說過,謝朗逸二十三歲時認識了母親,這張照片估摸着便是那時拍的吧。
父親出了這檔子事,謝家臉上無光,傷心羞憤之餘,将一切怪罪在母親頭上,據說,當時兩家鬧得很兇。蘇家與謝家互不來往多年,母親破天荒打電話來,說謝家讓她轉告,謝慕蘇怎麽想都不相信。
天暗下,她才離開陵園。
雜亂的思緒交織在心頭,她心不在焉地走着,等到感覺小腿微微發酸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步行到了市區。
只是,她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