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謝慕蘇推門進來時,看到那張與寧雙牧十分相似卻又更為老氣滄桑的臉,心中第一個念頭是,俗爛的橋段。又在心底詫異,這麽快就被他的家人找上來。
她打量了男人一陣子,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是一間古典的茶館,室內光線很暗,謝慕蘇嗅到一股香氣,往來源處一瞧,才發現點了熏香,香爐旁燃着一根蠟燭,影影綽綽地燒着。牆上刷着青灰色的漆,紅木桌椅,遠處鑿了扇窗,酒紅色的窗簾将光線遮掩得嚴嚴實實。再往後,豎了一扇黑漆描金屏風,悠長低回的古筝聲從屏風後瀉出。
穿着大紅絲綢旗袍的服務員扭着腰身為她沏了一杯茶。
謝慕蘇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啜了口,她對茶道沒有研究,完全品不出是哪一種茶。對面的男人從她進門起,手中把玩着茶杯,視線緊緊黏着杯中的茶葉。
像是在等着她開口。
這場無形的戰争止于謝慕蘇出聲:“寧先生,請問您找我有何事?”
沉不住氣,寧靖元在心中評價,他輕輕地将茶葉吹到茶杯的另一邊,飲了口茶。他放下茶杯,擡眼看向她:“謝小姐能品出這是什麽茶嗎?”
“不能。”她不卑不亢地答道,“寧先生有話請直說吧,您應該沒那個閑情逸致打電話約一個陌生女人喝茶。”
寧靖元開門見山地說:“我希望謝小姐離開我兒子。”
果然,一成不變的臺詞,謝慕蘇的嘴角微彎。
瞥見她臉上的笑意,寧靖元有些惱火:“謝小姐在笑什麽?”
謝慕蘇斂去笑容,眨巴眨巴眼睛:“只是覺得,這種話一般都該由做老母親的來開口。”
“呵,”這次換成寧靖元笑了,似乎很滿意所聽到的內容,“他沒告訴你?”
謝慕蘇的心一沉,古筝聲應景地高亢急促起來。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寧靖元,她無法反駁他,寧雙牧的确沒告訴她,什麽都沒告訴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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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中年男人嘲弄地說道:“不巧,我們寧家的女丁都已過世了。為了寧家的後代着想,只得由我出面規勸謝小姐。”
他的母親竟然去世了,她什麽也不知道。她的臉色慘白,慌亂間手指觸到茶杯,瓷杯的溫度灼燙着指尖,她忽然鎮定下來,捏着茶杯像喝紅酒似的搖了搖,幾縷熱氣直往眼裏鑽。她淺笑着發問:“您來找我,雙牧知道嗎?”
“他用不着知道,寧家的兒媳婦不是他一個人做得了主的。”寧靖元面帶不屑。
“他這麽有錢不至于連一套房子也買不起啊,”她故意曲解男人的意思,“以後我們結婚了,也沒必要和你擠在一棟屋裏住吧?”
寧靖元看不得她故作天真的模樣,厲聲道:“謝小姐!收起你那套娛樂圈戲子的做派,不要在我面前耍寶,你明白我的意思!假使你真進了寧家的門,我也絕不承認你是我的兒媳婦。”
又不是跟你結婚,你承不承認很重要嗎?她心想道,男人仍是一臉嚴肅,謝慕蘇興起戲弄之心,她坐直身體說:“您一定要棒打鴛鴦嗎?”
寧靖元輕蔑道:“他要真愛你為什麽不告訴你他的家庭?男人在外頭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會輕易對普通女人說起私事,你哪來兒自信認為你能嫁進寧家,而他必然會娶你?說這話謝小姐可能不愛聽,但男人為了把女人追到手什麽謊話說不出口?”
她怔了怔,抑制住不适的情緒,按照預先想好的臺詞說:“要我離開他也行,您打算給多少錢我呢?”謝慕蘇想,拜金女的角色她必定演得很好,因為寧靖元眼中的同情很快演變為深深的鄙夷。
“我兒子又沒有賣給你憑什麽要給錢你?”
我也沒打算要啊,這麽不禁逗,她微笑着想。
寧靖元細細端詳着她的妝容打扮,瞧見她手腕的金手镯時,努了努嘴:“我兒子應該沒虧待你吧?聽說還給你開了個店?謝小姐,貪得無厭的女人可不讨喜。”
她握住手腕上的镯子,想大聲回嘴SLG沒花他兒子一分錢,卻沒有底氣。寧雙牧是沒出資,但卻賣了不少面子。那些人情她不知得花多少錢才能換來。
“開個玩笑而已,他的确沒有虧待我。”她站起身,“您的意思我懂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寧靖元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出神了片刻,随後笑着從褲子裏掏出一支錄音筆。
謝慕蘇離開茶館便回了SLG。她本就是工作時間翹班出來,錢媛又容易緊張,店裏估摸着忙不過來。店裏的人不少,直到傍晚,客人都絡繹不絕。
她剛坐下來休息一陣子,張馨便用手指夾着一張紙進了SLG。
穿着黑色深V領連衣裙的女人笑吟吟地說:“我來找你修改細節圖。”
“找錢媛吧,她是你所定制的服裝的負責人。”謝慕蘇不鹹不淡地說。一連幾天,張馨都會借着各種理由到店裏來,掐着點似的,她前腳剛進SLG,寧雙牧後腳便來接自己。
張馨透過鏡子看到了随後進來的寧雙牧,走着貓步經過謝慕蘇時,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看上你”。
她也不知道,所以她想問問他。
汽車即将到達小區時,她冷不丁地說:“你爸下午找過我。”
他的眉心一顫,猛地踩下剎車:“在店裏?”
“不是,一間茶館。”
寧雙牧轉過身凝視着她,她的神情無懈可擊,與往常一樣,他窺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他說了什麽?”
“老生常談。”她面不改色地說,“不過有些話挺有道理的。”
他冷冰冰地說:“他說的話能有什麽道理?”
看來他們父子倆的關系并不好,可惜他并沒有告訴過她。她自嘲地一笑:“你和你父親的關系很不好?”
“是的。”他蹙着眉答道。
“你從沒告訴過我,“她垂着頭,“他說,你如果真愛我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家庭。”
他有些煩躁地從口袋摸出煙盒,點了根煙叼在嘴上:“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他抽煙。她從沒見過他抽煙的模樣,之前在一起的時間裏,他并沒有在她面前抽過,就連接吻時,她也不曾嗅到過煙草的味道,甚至她一度以為他不會吸煙。這件事,她又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到底了解他什麽?
煙霧缭繞的車內,他英俊的臉龐顯得尤為朦胧,帥氣,卻不真實。宛如兩指間正在徐徐燃燒的香煙所産生的氣息一般,随時都會消失。
“我們分手吧。”她不敢相信她會如此自然地說出口。
他的手指顫了顫,掐滅煙飛快地扔出窗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喊道:“謝、慕、蘇。”
她擡起頭看他,他也在看她,只是目光極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她嘆了口氣道:“我是認真的。即使你父親今天沒有來找我,用不了多久,我也還是會說出這句話。”
“和我在一起很難受?”
他的黑眸像淬了寒冰般,一股涼意從腳底湧上頭頂,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吧。她輕聲否認:“不是,你很好。只是,有時候感覺我們不像情侶,我對你一無所知,而你,好像任何事都要我主動問。我這人天生懶惰,問不過來。”
他怒極反笑:“謝慕蘇,你真的喜歡我嗎?哪怕你有一丁點在乎我的意思,想知道什麽也很容易查到吧?”
“不喜歡你的話就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她低聲說道。
“那你為什麽要說分手?!”他的音調罕見地拔高了幾分。
“喜歡你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他嗤笑:“你的愛真偉大。”
她沒料到他會這麽生氣,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母親怒不可遏地用濕毛巾抽打她的手臂,她越發地低垂着腦袋,聲音又低了許多,像是在呢喃:“你既然能查出我的家庭,應該知道了我父母的事吧。有我的父母作為前車之鑒,我沒有勇氣再與你一起重蹈覆轍。”
“你是擔心我們沒有未來?”他好看的眉毛擰出一道深深的溝壑,“不,你不會擔心我的事,你的心裏只有你自己,你只是——”
話語像是被人突然截斷了一樣,驟然停止。她只是什麽,他也會說她自私嗎。
寧雙牧沉沉地吸了口氣,他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哪怕他再生氣,他也說不出口。
良久,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他靜靜地看着她,她低着頭縮在副駕駛座上,微微抗拒的姿勢使得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夜晚。她在排斥他。他将臉埋進手掌中,一面嘆氣一面妥協道:“好,聽你的。”
得了大赦般,她一秒都不曾遲疑,逃也似的下了車,一路跌跌撞撞地進了公寓。大力地摔上門,仿佛身後跟着洪水猛獸一樣。
她宛如一顆水珠,被抽掉了脊椎,緩緩從大門滑下。
眼淚砸在手臂上,她捂住臉,胡亂地擦拭着滿臉的淚水。她一點兒也不想哭,甚至壓在心中的大石也憑空消失了,可淚腺的開關卻像是壞了似的,淚水一直往外溢個不停。
冰涼的手镯觸碰到臉頰,她摘下手镯想,忘了還給他了。
而此時她在想的人,正隐忍着怒火飙車往寧宅開去。
剛踏進門,一串風鈴似的笑聲傳進他的耳中,寧雙牧也笑了,不過是冷笑。
寧靖元早就瞧見兒子的身影,贊賞般地說道:“小謝動作真快。”
“父親最近很閑?”他的嗓音如常。
寧靖元對宋家夫婦耳語了幾句,中年男女便帶着未成年的女兒向二樓走去。等三人的背影消失,寧靖元從懷裏掏出一支錄音筆往兒子懷裏扔去,如同數月前寧雙牧對他做的動作一樣,他揚眉吐氣地說:“這就是你挑的女人。”
寧雙牧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錄音筆,投擲飛镖似的,劈手将錄音筆擲向茶幾上的釉彩瓶。他稍稍使勁,錄音筆正中靶心,價格不菲的釉彩瓶不堪一擊,發出一聲清脆的呻吟後,碎成一桌瓷片。
“你知道這瓶子多少錢拍來的嗎?!”寧靖元心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我賠您。”寧雙牧負手而立,他愉快地笑出聲,露出幾顆陰森森的白牙,“在此之前,您先賠我一個謝慕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