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黎曼昱覺得周身燒得發燙，渾渾噩噩間撐起累贅的身子，環視眼前逼仄的小房間，看到鏡中陌生臃腫的臉，氣得徹底昏死過去。她變成了程瑤，除了體重，一切都平淡無奇。

程瑤因為這場高燒，就此變得沉默寡言。

目睹以往活潑的女兒變得冷漠厭世，姚貞心痛不已，帶着程瑤四處求醫，卻始終探不出究竟。姚貞不怕折騰，尋醫問藥沒得出結果，又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占卦求簽算命驅邪一樣都沒落下。

山中老廟裏的僧人都點頭稱程瑤面帶福相，以後一定大富大貴、歲歲無虞。

黎曼昱直翻白眼，心裏暗諷着，就她這一身橫肉，當然看上去福氣富貴。

姚貞聽後像是了卻積壓的心結，擦幹虔誠的淚水，闊綽地捐上一大筆香油錢，拉着女兒下山回家。“瑤瑤，有什麽好難過的，留學的錢你爸肯定會給你，你願意去學做西餐，媽媽也絕對不攔着你。”

當廚師？日日熏得一身油煙味，沾上滿手油膩的腥味，瘋了吧！

黎曼昱神色淡然地說：“媽，我改變主意了。”

“不去法國了？”程瑤這兩年一直在苦練法語準備TEF考試，今天說放棄就放棄。“為什麽？”

因為我一場高燒後，腦子裏的進的水都被蒸發了。

黎曼昱嘴毒，礙于姚貞的情緒沒有說出口，“我現在才高二嘛，現在複習，參加高考也不是完全來不及。”

姚貞提起她的課業，就止不住地高聲埋怨：“我當初就不該由着你胡來，你這兩年在學校國際部上學，一直準備去法國，高考的課程一點都沒學進去，就算去考能考得出個什麽花樣來？”

“。…。。”黎曼昱無言以對，擡眼看着電視屏幕中自己的倒影，她上一世從靠貧困資助的窮學生一步一步爬到跨國公司CFO的位置，還未真正為自己恣意地活過，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眼前這胖乎乎的高二學生身上。

夏益謙下班回家，聽到老婆又在訓斥繼女，勸說道：“姚貞啊，大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有理不在聲高嘛，有什麽事情好生地講，不要吼嘛。”夏益謙不是程瑤的生父，卻依然把她視若珍寶，甚至近乎溺愛的地步。

“都是你慣的！”姚貞看程瑤事不關己的模樣，氣沖沖地去廚房做飯。

“瑤瑤，”夏益謙戴着金屬邊框眼鏡，俨然一副文文弱弱的讀書人形象。“你也別跟你媽鬧脾氣。”

當年姚貞懷着程瑤發現老公出軌，一氣之下立刻離婚回了娘家，之後一直是夏益謙照顧她們母子，原主一直只認夏益謙這一個父親。

“知道了，爸，我不想去法國了，現在開始準備高考也不是來不及。”

黎曼昱當年讀高中時常常壟斷各類數學競賽獎項，大學還雙修數學和經濟，複習一陣時間來應付高考應該不成問題。

夏益謙推推鏡框，再三向她确認：“瑤瑤，你确定嗎？那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費了？”

“确定。”

夏益謙再次用探究的神情打量女兒，明明外表沒有變化，心思行為卻天差地別。他嘆一口氣，說：“這事，我還需要跟你的媽媽再商量商量。你先給爸爸說說，你心裏的真實想法，是不是考試上遇到了困難，想半途而廢？你要是因為這種原因放棄，我和你媽都不會同意。”

“我覺得現在去高考前途會更好。”

可憐她又變得一無所有，除了一身贅肉。

“唉，你呀。”夏益謙搖頭，心裏犯難。

咚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二人的談話，大霖和小霖兩手拿着烤串，笑嘻嘻地跑進門。“程胖胖，我們給你帶了烤串！”

黎曼昱聞到劣質的香精氣息，立刻捂住口鼻。

夏益謙對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則是格外嚴厲，攔住他們嚴肅地呵斥：“你們兩個沒大沒小，怎麽稱呼姐姐的？還帶這些垃圾食品回來？無法無天！”

大霖和小霖是姚貞與夏益謙結婚後所生的雙胞胎兄弟，剛滿十歲，兩兄弟被父親兇得擡不起頭一聲不吭。

夏益謙搶過烤串，毫不留情地扔進垃圾桶。“這些東西以後別再買了。”

小霖心眼小，看着一周的零花錢打了水漂，委屈地說：“可是姐姐愛吃。”

“現在不喜歡了！你們兩個趕快進屋寫作業，過半小時出來吃飯。”

程瑤性情大變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夏益謙催促兒子進屋學習，再走進廚房幫忙。

臨近飯點，川菜勾人食欲的香飄進房門，黎曼昱不為所動。一家人習慣這些日子程瑤厭食的表現，黎曼昱對節食減肥始終态度堅決。姚貞好說歹說都沒用，只能暗地裏神傷心疼。

一頓飯食之無味，姚貞與夏益謙擔心郁郁寡歡的女兒，談起她念書的事。他們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于做出最後的決定。

姚貞敲開程瑤的房門，打算敞開心扉跟她好好談一次。“瑤瑤，你過來。”

程瑤放下手中的詩集，坐到姚貞身旁。

姚貞艱難地開口：“瑤瑤，是媽媽做錯了，不該把我對你爸的怨恨灌輸給你，他當年再混蛋，始終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嗯。”黎曼昱天生冷情，心裏沒什麽波動，面無表情地聽着。

“你說你想參加高考，我們都商量好了，看你願不願意去你爸爸那兒讀書，他那兒考上好學校的機會更多，他也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條件。”姚貞一心為女兒的前途着想，小心地哄勸，生怕她不願意。“你爸爸這些年開公司，也一直沒有別的孩子，你遲早也是要回去給他幫忙的。”

“那就去吧。”黎曼昱一臉雲淡風輕。

姚貞詫異地擡頭，“你這是答應了？”

程瑤以前受母親的影響，對在母親孕期出軌的程信恨之入骨，今天竟然平靜地答應去跟生父住。

“我答應。”黎曼昱點頭，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姚貞抹了抹眼淚，哽咽着說：“那好，我讓你爸趕快辦轉校的事，你盡快過去熟悉環境也好。”

“別哭了，媽。”程瑤拍拍姚貞的肩膀，不知從何安慰。

姚貞拿出鑰匙，替角落裏一方緊閉的書櫃解鎖，拿出一堆封面花裏胡哨的言情小說。“這些你以前上課總愛看，我都給你鎖上了，現在放假，你就看看放松一下，以後還是得好好學習。”

黎曼昱瞥一眼小說俗氣的外殼，微微揚眉，硬生生地忍住鄙夷，感謝姚貞的一番好意。“媽，謝謝你。”

“嗯，你休息吧。”

姚貞覺得程瑤比平時通情達理許多，稍微得到些寬慰，輕輕替她關上房門。

學習占據着黎曼昱的整個學生時代，她之前從未看過這樣的少女讀物，好奇地抽出一本随意翻閱，越看表情越凝重。

她看的是《總裁的初戀》，書中形容的女配黎曼昱與她原來的姓名與人生軌跡完全吻合，男主陸兆曦也正是她費勁心思勾引來的情人。

書中寫黎曼昱原本家境貧寒，因為能力出衆不滿三十歲就當上延世集團的CFO，她被唾棄也被垂涎，人人愛她的風華絕代，恨她的目中無人。黎曼昱趁上司陸兆曦醉酒爬上了他的床，從此與他當了四年的情人，最後因為欺辱男主的初戀，被男主封殺被仇家報複，下場凄慘。

程瑤阖上小說，遏不住心底的駭然，好在她與陸兆曦在一起還不足兩年就變成了程瑤。如果真如書上所寫，她自己會因為嫉妒得走火入魔，險些殺死女主，最後窮困潦倒，只能淪落到任由仇人欺淩的地步。

程瑤逐字逐句地看完小說，意識到自己就是書中的惡毒炮灰女配，冷靜地把書放到一旁。

看來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不是懲罰，而是救贖。她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完自己張揚而悲慘的一生，反而覺得解脫。

是不是逃離了迷局，她就能不用背負罪孽。

……

不出幾日程信就安頓好一切，只盼望着程瑤搬過去。

程瑤把《總裁的初戀》和原主留下的食譜手賬裝進行李箱，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在機場告別。姚貞沒完沒了地絮叨，勸她到了新家嘴甜一些。程瑤只順從地聽着，她最後答應姚貞要時常與家裏通電話，囑咐完母親好好防曬護膚之後就無話可說。程瑤做戲做足，眼看快要到最後時限才一一道別，優雅地走向安檢區。

飛越1697公裏的飛行裏程，飛機平穩地降落在首都機場。程信模糊地在到達大廳認出程瑤，熱情地握住她的手，走出大廳。司機打開賓利車門，請二位上車後再開始平穩地駕駛。

程瑤掃一眼程信的座駕。

到了這裏，她前世汲汲營營積攢的財富，只需乘一趟航班就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