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靜鳥相嘩
林靜鳥相嘩
冬兒埋頭自顧自的說話,不察覺蕭瑜耳根通紅,嗫嚅着唇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連起身和擡手也不會了,僵愣在一旁,好久才吐出了幾個字。
“這可不成,怎麽,怎麽能讓冬兒做這樣的事……我已經是個殘破之人了,不會再求這些的……冬兒以後不要這樣說了。”
蕭瑜掩飾着神色慌亂,用掌心托了托冬兒的下巴,為她擦掉了額角的汗珠,唇畔溢出了淺淺笑意。
與冬兒所想的不同,他沒再說什麽羞人的話,甚至調戲的話都沒有說,只是依偎在冬兒身邊,将自己的衣服系扣好,卻并未整理發髻,只說讓冬兒為他梳好頭發,今夜的心願也便滿足了。
冬兒不服,蕭瑜就是最好的,這樣的心思并不同于買了一個蓮蓬,打開後卻發現沒有幾顆蓮子還強說這是好蓮蓬的狡辯,這是實打實的心意。
蕭瑜并不比別人差,這樣的話他現在不喜歡聽,那她就一直挂念在心裏,時時刻刻告訴他,蕭瑜是和別的男子一樣的,甚至因為她的偏心,要比別人好很多很多。
桃木尺梳子插入發絲中,輕柔緩撫地按在頭皮上,蕭瑜一直望着冬兒的目光收散了起來,他閉上眼睛說: “一直以來,都想這樣好好看着你,把你一點點收放在心底,做這些或許以後會很厭煩的事。”
冬兒便問道: “梳個頭而已嘛……那,從前是誰給殿下梳頭的呢”
蕭瑜不假思索的回答: “只有我一個人——”随後又覺得說的不對,轉而說: “是由侍女梳洗的。”
她想起從前聽過蕭瑜的傳聞,聽說他有很多漂亮的宮女服侍,還有許多有關他的不好的話,便說起來笑話他: “人家好歹也是服侍過你的,你就把功勞都給了自己了。”
蕭瑜和冬兒說的是兩回事,她不明白,只是覺得蕭瑜好像又要傷心難過了,便這樣打趣而已。
“不會不記得,她們都是年輕美麗的小女兒,就好像你一樣,可惜我沒能護好,我眼睜睜看着這樣美好的事物因我消散,紫玉成煙……”
若是在平常,冬兒一定會很吃醋的,可是現在她不會不滿,只是被蕭瑜的話吸引,問他,什麽叫做紫玉成煙。
“一個典故,我昨日不是教了你幾首詩嗎”蕭瑜插好發簪後問道“現在我來考考你。”
“好吧,就不能先告訴冬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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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不管她撒嬌,十分嚴格地說: “從前學的還沒有記牢,怎好學新的東西”
冬兒撇撇嘴,昨日她只記得要見到祖母,興奮地很,何況是蕭瑜刻意要考的東西,怎麽會記得。
“昨日教給你的是誰的詩文”
“……白居易的,一共有兩首詩,一首說百姓苦的,另一首說年輕女孩早早死了的。”
見她不樂意的樣子,蕭瑜擁冬兒坐靠在火炕上的立櫃前,用手絹将方才情好蜜意時她身上浮着的薄汗拂去,又把黏在她面頰上的發絲理在耳畔,總算是讓冬兒平靜了下來。
“好,這不是記得很好嗎,那你把這兩首詩背一遍好嗎”
這件事做得奇怪,本來不該是這樣的時候說的話,但是蕭瑜喜歡,也就罷了吧。
冬兒把那講賣炭老翁的詩背了下來,雖有磕絆,可是終究是記得的,問她那句寫的好,那個字眼壓得好,也是能答出話的,偏偏那首《簡簡吟》背不出後面幾句來。
當時馬車就要出京了,蕭瑜眼看她的心思已如小鳥雀一般飛走了,便記下了,雖然有些“心機卑鄙”,卻也不是他的過錯。
蕭瑜眉眼低垂,面無波瀾,漫不經心望着她,等着冬兒開口說話。
“不記得了,因為是不好的詩,又說什麽姑娘家好好的就死了,不吉利,冬兒不想記。”
蕭瑜也是最近才發現她狡辯的功夫如何深重的,笑問道: “這樣說來,是那詩人和我這教你的人的過錯了”
他附身擡起冬兒的臉,在她面頰上啄了一口,随後将那《簡簡吟》背了一遍。
“‘大都好物不堅勞,彩雲易散琉璃脆。’當時我和冬兒說,我最喜歡這一句,冬兒還記得嗎其實并不是我要說什麽不吉利的詩,只是我喜歡的東西,也想說與你聽一聽而已,若是你不喜歡,好的詩文那麽多,總能找到你喜歡的。”
冬兒有時也好奇,自己是一個不懂風雅的人,蕭瑜卻很喜歡和自己說這些風雅相幹的事,她已經很努力,可是終歸比不上那些才情極好的女子,蕭瑜總和她說這些,就應了那句話—— “殺雞焉用牛刀”
“這句記得的,對不起殿下,冬兒真的忘記了。”
蕭瑜笑稱無礙: “喜歡這一句是想要提醒自己學會珍惜眼前之物,方才說的那;紫玉成煙,也是一個典故,和這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接着講道: “在從前春秋時期,吳國的吳王夫差有一名女兒名為紫玉,她愛慕當時的名士韓重,因為想嫁與韓重為妻,苦而不得,抑郁身亡。”
“韓重游學歸來後到她的墳前吊唁,紫玉姑娘的魂魄現形,并送他一顆十分珍貴的明珠。吳王夫差得知韓重有這樣一顆墳茔之中才會陪葬的明珠,認為他是發冢取物,要将他拘捕入獄。”
“此時紫玉姑娘為了洗脫韓重的罪名,親自返回人間向夫差說明了原委。而她的母親聽說紫玉歸來,想擁抱她,卻見她已化作縷縷青煙,渺然天際。”
“今後,便用紫玉成煙來說年輕的女孩子早早殒命,以表惋惜哀悼,也指男生女死之悲。”
冬兒沉默良久,覺得紫玉可憐,又說紫玉的母親也可憐,紫玉應該多留上一會兒的,總要和其他尚還在意自己的人好好告別一番。
蕭瑜沉吟道: “冬兒是這樣想的……”
他只是驀然想起前世,彌留之際,冬兒說她不後悔追随自己,可是她死前也一定對此世間萬般眷戀,總有千百般的不舍吧。
前世冬兒亡故後,他在幽州一處清雅的山間林中埋下冬兒的屍骨,又把那山改名為紫煙山,那裏埋着他一生的遺憾和悔恨,蕭瑜登基前曾派人去尋過,卻得知那時紫煙山因雷暴驟雨,崩塌不複從前。
他是真的,永失所愛。
冬兒笑道: “殿下很會教人,這下這兩首詩和這個詞冬兒都記住啦!”
蕭瑜垂眸,望着冬兒甜如蜜果一般的淺笑,張開臂膀将她攬在懷中。
兩人一直等到天色朦胧,東方破曉時起床,換了一身清素的衣服,挽着手去祭拜冬兒的母親劉氏了。
行過一段山路,恰好金光破雲,一陣流光打在墳前,照着墓碑上的刻字,冬兒外祖母年事已高,必然不能常來翻修墳茔,鄉長裏正的動作是很快的,已經為劉氏換了新的墓碑,又将周圍的草地平整了一番,除了雜草。
冬兒并沒有哭,只是瑣瑣碎碎地說着自己在宮裏當差的經歷,依舊是報喜不報憂,還提到了蕭瑜,字字句句提及兩人相守相伴,總是那樣幸福的笑着,并不覺得有半點受苦和委屈。
“娘親,在我身邊的就是九殿下,他叫蕭瑜,對冬兒是最好的,冬兒已經和他成過親了,以後他就是您的女婿了。”
蕭瑜聽着冬兒介紹完自己,俯身行大禮拜見: “岳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小婿今後定會悉心照料冬兒,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小婿将來大仇得報,登上皇位,必定讓冬兒穩坐皇後之位,也追封岳母大人您為一品诰命夫人。”
這些話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免不了要嘲諷蕭瑜做了無比荒唐之事,說什麽亂倫敗綱的話,可是蕭瑜已經見過了許多糊塗可笑的事,所謂的尊卑之禮,人倫法紀,在他眼中比紙片還薄。
他只是想要做冬兒的夫婿,其餘的,都是可有可無的。
冬兒為蕭瑜擦了擦手上和膝上的青泥,繼續說道,自己還認識了許多好人,有朱進,梅音,還有蕭琳,成碧,都是她很在意的人,以後或許也會帶劉氏進京,帶她離開這小山小村,去見京城繁華之景。
“娘親,冬兒已經能為你報仇了,冬兒也會照顧好祖母,照顧好自己和殿下的,您就放心吧,冬兒現在每日都很開心,娘親不必挂念了。”
蕭瑜從竹籃裏拿起一疊黃紙,點燃後放在墳前,他卻差點忘了松開,若不是冬兒提醒,都要将手燒到了。
“殿下是不是也想梅妃娘娘了”
冬兒用手帕擦了擦,看他手還是白白淨淨的,才放下心來,和蕭瑜一起在墳前坐下,吃着帶來的冷食,依偎着交談起來。
“嗯,不能說不想,看到冬兒能和母親這樣說話,就想起來母親了。”
離開京城時不過是送給了母親梅妃一封書信,甚至連再見一面都不能,縱然是有二哥蕭琳幫襯着,蕭瑜卻總是挂念梅妃。
前一世離開他的人,只有母親梅妃,他沒有好好陪伴過了,母子二人都是不善言辭之人,雖然不像尋常皇家中母子情深那般相互依靠,卻都是在心中挂念着的。
蕭瑜總是譏笑自己是個遲來情深的人,當年在母親墳前哭泣,百般悲痛,不像冬兒這樣開開心心的,不去攪擾已逝之人的安寧。
“梅妃娘娘那麽疼殿下,殿下就不要傷心了,不如多準備,或許殿下實現了自己的計劃,就能早些見到梅妃娘娘了。”
如今冬兒已經學他的模樣,什麽計劃謀略,雖然不大理解,卻也頭頭是道了。
蕭瑜笑得欣慰,吐露心聲,說是擔心忠孝難兩全,如今北邊已經有了戰亂之相,擔心會牽連母親的母族,也是擔心自己繼位之後受拘于王權,擔心會做一個不孝的兒子,無法處理好中原漢族與異族的紛争。
冬兒有些不懂,只說道: “殿下之前不是還說以後冬兒做了皇後不會再有別的妃子嗎,這都不難做到,讓西域的人和我們的人不要打仗有什麽難做到的。”
蕭瑜的笑容不曾間斷,故意問道: “怎麽,冬兒就不怕這是我說的謊話嗎”
“不怕,殿下總是口是心非的,故意說謊話來欺負人戲弄人,但是不會食言的。”
他不想自己的冬兒是這樣貼心的小娘子,只消兩三句話,就把蕭瑜的心說得顫顫巍巍了。
蕭瑜帶着冬兒離開墓地,走在清幽的林間小路上,蕭瑜尋了一棵不算粗糙的樹,肆無忌憚地将冬兒輕壓抵在樹上親吻,娴熟地勾纏下,冬兒的牙關都有些發麻。
對于二人來說,這不算是什麽新鮮,因為已經有過好些次了。
冬兒懵然望着蕭瑜,總要有個什麽理由的,這樣突如其來的算是怎麽回事
蕭瑜就好像在她心上長了一份心思一樣,壓着微啞的嗓音說道: “這是感謝知心人的辦法,冬兒點透我的心意了——”
“我想報答冬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