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去不可見
一去不可見
這番“報答”還好不算太出格,兩人親近了一會兒後挽着手說了說話,蕭瑜陪冬兒從雨後樹下撿了些野蘑菇,便打算回外祖母家了,若是能趕上時候打點好其他事務,或許兩人就要離開,動身前往幽州了。
前一世冬兒離世後,蕭瑜獰扭着心上傷痕,在幽州停留數年,一邊調養身體,一邊在幽州城內培養出自己的勢力,結交義士與官府中渴望作為的賢能,為日後返京,借幽州大軍逼圍京城做準備。
如今雖說他已經是重活一世之人,可是畢竟做了許多其他的謀劃,還是希望能早盡早在幽州植勢,也好早些前往西域,去平前世不能的報複。
只不過,這些都不算是什麽急迫的打算,最急的,就是蕭瑜想要和冬兒成親,将所有真相都告訴她,也好讓二人做上真真正正的恩愛夫妻。
蕭瑜跟在冬兒身後,看她頸後發絲遮掩之處還沒散去的輕淺齒痕,一想到馬上就要到幽州去,心裏好一陣激動。
祭拜後回家的下山路有兩條,一條是早上的小徑原路返回,要略長一些,另一條則是經過河邊的寬道,只是冬兒不想再見孟英和孟傑,寧願和蕭瑜多走一些山路,她最喜歡的事就是和蕭瑜在一起,不論做什麽都好。
春色晴好,路上蕭瑜聽冬兒講了一些粗淺的農閑之事,倒也不失悠然意趣。
兩人回到鄉道上,在路旁尋了一處樹蔭略作歇息,恰好遇到了前去家中尋找冬兒的裏正,便同二人講了王富早已認承當年蓄意嚼舌,污人清白,只是當日不曾嚴懲,如今已經被鄉長大人叫到了村中宗祠裏,打了二十下板子,還叫來了村中其餘幾位流氓脾性的男子來看,教他們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
蕭瑜聽後對冬兒笑着說: “瞧,你不僅懲治了罪有應得的人,還行了教化之功呢。”
冬兒趁着裏正說得盡興,偷偷從背後點了點蕭瑜的腰封,讓他不要胡說。
裏正稱是,告訴冬兒,她已經被鄉長請筆,記入了縣志之中,名列衆女子之首,冬兒的母親劉氏娘子也被追記為節婦,以示褒獎。
“嗯,有勞大人了,今後若是村中有什麽難辦的事,也可尋我或是祖母幫忙,陛下禦賜我金虎牌,除卻大獄之罪,應當也是能幫到一些的。”
蕭瑜假死後,蕭競權曾問她是想入宮封嫔還是想回鄉,冬兒自然是選了回鄉,蕭競權便賞賜了她許多東西,其中便有這個金虎牌,也不知道這一個小牌子有什麽好的,冬兒如今總是想,到底是蕭競權更讓人害怕一些,還是皇帝的名號更讓人害怕一些。
又或許都不是,是那種說不清的東西,糾纏着許多人和事,将所有人都綁在一起,順時風平浪靜,不順時,便是一同傾覆無蹤。
回家後,蕭瑜陪着冬兒做飯,冬兒問了他一個問題: “殿下,嗯……冬兒覺得你一定可以做新的皇帝的,但是冬兒還是想問,殿下如果不做皇帝,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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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切着菜的手停下,想了想後說道: “不是不可以,是因為已經确定了這樣的目标,便想要一只追尋下去。”
冬兒看他神色陳凝,心頭微漾,急忙說道: “冬兒只是問問,如果殿下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冬兒很開心的。”
“嗯,你不必和我解釋什麽,我們心意相同,不會有什麽龃龉,我喜歡冬兒有話直說的。”
“好!”冬兒喜笑道, “那殿下可以說說為什麽想做皇帝呢”
蕭瑜不急于回答,擦淨了手和冬兒坐在燒火的小凳上,思忖後說: “生在皇家,母親又是異族人,如今我又有了冬兒,為了身邊之人,我不能不争不搶,我想給挂愛之人天下最好的,想要蕩平從前的屈辱,手刃仇敵,因此想要做皇帝。”
他垂眸沉思着,似是自嘲地說道: “這是我的小志,若是誇大一些來說,我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知道自己一衣一食都是由百姓供養,也希望做一位好君主,效仿先賢,能治國安邦,為百姓謀得盛世。”
他已經是活過兩世的人了,也登上一次帝位,也知道,自己此時口中的少年之志,不過是再美好不過的幻想,登上皇位,一步一行,便是道貌岸然,掣肘于皇權,想要做什麽都不能輕易定斷了。
午時的暖光在他細碎的睫羽上融化成流金,冬兒回想着蕭瑜說的話,雖然她讀得聖賢書不多,心頭也一陣澎湃,激動地抱緊蕭瑜。
“殿下真是太好了。”
蕭瑜抿唇一笑。
他不算是什麽很好的人,前世他是個暴虐的君主,謀權篡位,生民煎與兩軍鐵騎之下,他不過也是走了最不屑之人的老路子,口稱為民,做着最傷民之事。
“你這樣誇我,我今後可是什麽都不敢做了。”蕭瑜為冬兒擦去手臂上的水漬,将頭輕靠在她肩上。
冬兒笑道: “不會啊,殿下有心就好了,其實冬兒沒有認識殿下前,總是覺得殿下這樣的貴人是不會懂我們小老百姓的,但是殿下不論待誰都是那樣好,怎麽會做不好一個好君主呢。”
“以後我給你個封號,封你的嘴巴是天下第一甜的——不過說來,冬兒為什麽這樣問我呢”
她見過蕭競權做皇帝做得不開心,也見過蕭瑜他們生在皇家并不幸福,也或許是冥冥之中想要問,但更多的是希望蕭瑜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幸福随性罷了。
“因為那塊金虎牌,冬兒不明白,若是這一塊牌子就能讓人這樣高看,那到底是牌子重要,還是皇帝重要,其實,是不是不要皇帝也是可以的。”
蕭瑜心頭微微一熱,其實他這些日子讀書也想過這些,兩世為人,蕭瑜已經從前些日子絕頂之恨中走出,有時候愈發有了一種超然之思。
他笑稱冬兒這幾日越學越“大逆不道”了,随後便說,他也這樣想過,或許今後有一日,真的就不需要皇帝呢。
浮雲蒼狗,誰知道千年後世間如何滄海桑田,蕭瑜已然想明白了,他只要和冬兒安穩此生,就算史書刺筆,後人批判,他也不在意,因為和冬兒厮守而過的光陰,是誰都抹不去的過往。
“那我和殿下想的還很一樣呢。”冬兒很開心,她開朗了許多,也活潑了許多,一如既往的,是總是那樣輕易就會很快樂。
“因為冬兒是天賦異禀的,或許今日我想不通的事情,未來冬兒就會為我想明白了。”
他還是靠着冬兒,回想起前世種種,靜靜的,只能聽到微微的呼吸聲。
冬兒看他微微蹙眉沉思,像是平常他挑燈夜讀時一般認真的模樣。
“怎麽了,是不是又說道殿下的一些傷心事了。”
“沒有,冬兒,到幽州之後,我想做一些大事,若是可以,我想讓你陪着我一起,我想把很多謀劃告訴你,想把我心中思索之事都與你傾訴,可是,這可能會為你招來禍患的……”
冬兒驀地愣住,先是因高興而笑,後來又搖頭,只是看着蕭瑜澄澈的眼眸中有着凝露一般的潋光,又漸漸不搖頭了。
“冬兒不怕禍患,但是冬兒怕拖累殿下。”
蕭瑜堅定地說: “不會,從前是我不對,不該什麽事都不讓冬兒參與,我已經做錯了一次,自大狂妄,害了你……如今上天憐惜,給了我一次機會,不該再做錯了。”
冬兒抱着他,告訴他不必再為上次自己被人澆冷水的事自責了,冬兒從沒有怪他。
“好,那我們明日便動身,到幽州去。”
吃過飯後,蘇珩也得知了冬兒要離開的事,登門向蕭瑜請問,可不可以教冬兒寫一次字,就算是盡一次兄長之責,也算是彌補他這些年心中的牽挂。
蕭瑜正看在小堂着書,冬兒還未醒來,擡眸看了蘇珩一眼,依舊還是那副清冷銳利的模樣,不過不再是那種狠厲和猜忌的冷,而是如同星芒一般,不可及,卻也并不疏遠不見。
“這話你應當問冬兒,冬兒願意,我又有什麽不願意的呢”
蘇珩輕笑謝過,蕭瑜也以禮回應,忽然有擡頭說道: “蘇兄,不如過會兒冬兒醒來,她同意後我和冬兒登門拜訪,我也仰慕蘇兄的才學,想見識一番,另外也是謝過蘇家嚴慈,以示敬意。”
他并非是吃醋,只是想看看蘇珩的文采如何,若是能在這短短午後為他指點一二,讓他功名有成,也算是回敬謝意。
蘇家房子略大一些,三個年輕人在內堂讀書寫字,蘇家父母和外祖母看着,也是打心底裏高興。
蘇珩誇冬兒寫的字十分好,冬兒為了避免尴尬,也沒說是蕭瑜教的,只是看他坐在一旁讀蘇珩的文章,悄悄掩着他那得意。
蕭瑜見蘇珩文辭典雅,又不失少年激昂,其中不少政見竟與蕭瑜的不謀而合,便托故稱自己曾經見過一些舉子文章,稱蘇珩才情甚佳,又為他指點了幾處官家忌諱,也算是避免他因小誤而失。
其實蕭瑜本可以透露他今年科舉之題,只是想蘇珩雖然在男女感情上有些小心思,可也是正人君子,必然不會接受,也不想因此損害其他考生之利,便不提及。
蘇珩為前日争搶冬兒之事向蕭瑜致歉,送了他一杆自制的竹筆,蕭瑜則回贈了一本詩集,兩人也算是結為兄弟,期待來日再見。
夜裏,冬兒和蕭瑜對外祖母講明兩人情誼,老人家沉默許久,只是給了冬兒一對自己出嫁時戴着的銀镯,又給了蕭瑜一塊冬兒外公留下的玉佩。
這玉佩,蕭瑜自然是見過的,接在他手裏,壓灼着他的心,讓他更加堅定。
“你是個好孩子,我并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只是千萬要照顧好我的冬兒,不要讓她再受苦了。”
蕭瑜重禮應允,這一次在幽州,冬兒不會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