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诏獄裏,蛇鼠四竄,惡臭滔天。
廖魚年被捆在十字架上,動彈不得,四肢僵硬。
黑漆長桌上擺放着兩個明晃晃的物件,一個是石榴鈴铛紅玉镯子,一個是雪如意。
一名渾身占滿血跡的錦衣衛小卒在廖魚年身前擦拭着一把叫不上來名字的刑具。
廖魚年擡頭,剛好與他對視上。
此人正是上次窺探唐覺齋時在诏獄門口攔路的那個錦衣衛。
“你是李大人的夫人,雖說他是我們鎮撫司的頂頭上司,可你落了網,他也會跟着受到影響。”
廖魚年用最大的力氣勾着手腕,咬着唇道:“你們說的罪證,我沒有。”
錦衣衛小卒提着一個灌滿冷水的木桶,把裏面的污水全部澆到廖魚年的身上。
檐下冰錐化掉的水,一夜便能接滿一桶,潑到人身上,只感到徹骨的凄寒。
廖魚年忘了自己還懷着身孕,也許,上天根本不想讓她留這個孩子。
錦衣衛小卒:“先讓你清醒清醒,等會兒好想清楚,到底該怎麽回答問題。”
受冷後,廖魚年腹下一陣劇烈的縮痛,頭上立馬滲出來顆顆汗珠。
按常理來講,鎮撫司的人辦事效率越快越好,但往往他們會在七天的冷靜期內一拖再拖。
鎮撫司的人想靠這個來謀財,期間,受審人的家屬會送自覺送上財務,來減輕诏獄的種種酷刑,若是錢到了位。
除了弑君,連人也可以安然放出诏獄。
錦衣衛小卒歪着腦袋站在廖魚年跟前看了好久,沒好氣地說:“你說說你,多大的福氣,生在欽天監世家,要知道,入了欽天監,不管官居幾品,天家都會高看幾眼,就連戰功赫赫的武将都得禮讓三分,你又嫁了個北司相公,可惜手頭卻不是個幹淨的,如今人贓并獲,惹了四公主不說,還膽大包天的勾結逆賊?別說北司司長了,就算你相公是天王老子,這下也不能把你囫囵地救出诏獄,說吧,你是想留一條胳膊,還是一條腿呢?”
廖魚年冷笑一聲,只道:“是死是活,皆是因果報應,我認。”
錦衣衛小卒猛然的大笑間,廖魚年突然想到父親常說的那句“壞運得認,好運得争。”
可是,如今身陷囚籠,這好運該從何處去争?
廖魚年越想越感到無奈和絕望,這是她及笄後第二次後悔,後悔對所有的政治紛争只會逆來順受,被牽扯其中。
後悔沒有在先發制人後将她置之死地,她已經不該是被人護在身後的孩子,除了劍術和傲氣,她在別人苦心編制出的圈套毫無反擊之力。
在情海裏白白焦灼,只記挂着裙底的來來去去,如今看來,非常的令人鄙夷與可笑。
錦衣衛小卒見廖魚年不再倔強的神色反而覺得無趣。
“憑什麽你們一出生就有人照應,憑什麽你們的仕途可以有人遮風擋雨,憑什麽我生來就要仰視你們,憑什麽?”
廖魚年忍着腹下劇痛,擡眉凝視他:“德不到,便得不到,德到了,便能德到。”
錦衣衛疑色重重,不滿地思索間拿手裏的刑具撓了撓下巴。
光聽字音,他當然聽不懂。
廖魚年唇瓣開始發白,像一葉殘秋枯萎的蓮心。
“《菜根譚》裏有言,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你為何還在這裏打着你那升官發財的算盤,不如早早把我審了去交功。”
這錦衣衛本來是個東廠打雜的閹人,又因為不會逢迎之術便屢遭調遣,最後終于學會如果放低姿态才在鎮撫司的诏獄求了個穩定的差事。
他的內心多多少少已然有些畸形了。
每個落到他手裏的囚犯就像他口中說的那樣,無論有沒有實罪,肉身都不會完完整整地出這間诏獄。
空蕩蕩的昭獄,只有牆上挂着的火把看起來是鮮活,鮮活歸鮮活,卻總覺得沒有一絲的溫度。
陰冷,潮濕,各種爬蟲的嘶嘶聲久懸于耳。
那錦衣衛半晌才聽明白,廖魚年這不是拐着彎說他道德低下不思進取嘛?
本來就命途多舛,又受一個女刑犯挑嘲諷,他哪受得了這氣。
“廖大人,咱們诏獄裏的刑具有拶指、上夾棍、剝皮、舌、斷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種,你跟我們北司司長成婚也有一年了吧,他可曾給你講過這些呢?這其中有一大半的刑具可都是他研發出來的,現在要輪流用在你身上喽。”
空蕩蕩的黑窖裏,只留下火把嗞啦的灼燒聲,和廖魚年內心深處無聲的掙紮。
遠處傳來一陣沉重的落靴聲。
是李星瀛來了嗎?
落入虎穴的她竟然開始期待見能到李星瀛的身影。
但值得深思的是,她期待的不是李星瀛本人,而是冠有北司司長之名而擁有的權力和地位。
來者不是李星瀛,是李星瀛的屬下司徒虔。
那錦衣衛小卒瞬間變了嘴臉,恭敬行禮後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彎腰捶背。
“司徒大人,诏獄這邊還沒開始審呢,這用刑的小事放心地交給下官,怎麽輪得到您來操心吶?”
司徒虔拉開一個太師椅坐下,厚厚的盔甲撞在靠背上,發出的聲響讓廖魚年不由一驚。
司徒虔拿起桌上一只筆尖分叉的狼毫筆細細觀察着,一邊輕描淡寫地斜視者十字架上的廖魚年說:“沒想到你身為李大人之妻,第一個來護你的竟不是他,而是上頭的佥事紀大人先發話了,他往鎮撫司送了好幾車的寶物……廖大人,你這手段可不一般啊,連當朝的大奸佞都為了你低頭向鎮撫司好言辭謝,你斷然也不會是什麽好人。”
廖魚年驚覺,現在并非死到臨頭,外界對自己還是能提供幫助的。
那枚紅玉石榴鈴铛镯子是李星瀛所贈,可它最先是四公主賞賜給李星瀛的嘉獎,雖是嘉獎,但比不上皇恩浩蕩,四公主朱笑萼又出手闊綽,一件件財物流水似的賞來賞去,并不是哪一件都寫有憑據與周轉注解。
此番,盜竊之罪實在難以洗白。
如果唐覺齋想辦法能把四公主私交蒙古反賊的證據拿出來,反将一軍,自己頭頂上這頂摘不掉的罪帽對比來看就變成了小巫見大巫,而反擊四公主的方法也只有這一種。
廖魚年發誓,如果能平安出诏獄,她一定要親眼看着朱笑萼倒在自己腳下。
司徒虔前來無非就是提醒施刑人注意輕重,已經有人來了招呼。
可司徒虔走後,得知廖魚年這麽快就接收到了援助信號,心下竟然覺得不平衡起來。
這類人,不願沖破自身環境的束縛,人生在世何嘗免得了失足,可他卻自閉陽光,甚至連取樂的方式就變成欺淩弱小以及登高跌重的倒黴戶。
瞧不起女子,又惹不起女流權貴,嘲諷名利雙收者,自己求而不得,便故作傲岸之态去嗤之以鼻,實則難忍世俗之苦,又毫無崇高的良德與信口所承諾的初衷,與君子之境背道而馳,漸漸不惜與小人為伍,深陷泥潭了還比身邊的野畜笑得還歡。
可人生的歸宿是本該一開始就擇清楚,理通暢的。
要想當清官,讓百姓享福,自己首先就得吃得了苦。
若是這點都做不到,又何嘗埋怨大難臨頭時不願對你出手相救的神佛呢?
李星瀛來了,他解下廖魚年身上的繩子,一旁的錦衣衛小卒敢怒不敢言,也不知道李星瀛要做什麽。
诏獄最裏邊有間地牢,底下伸手不見五指,暗無天日,只有鎮撫司的司長李星瀛才有打開的鑰匙。
顯然,這裏是為無法屈打成招的死刑犯給準備的專屬牢房。
李星瀛打開地牢,示意讓廖魚年自己跳下去。
廖魚年本以為是個淺淺的暗關,于是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踢了一顆石子下去,聽到半天才得以回應的她惶恐萬分地回頭瞪着李星瀛問:“你想殺了我?”
李星瀛什麽都沒說,猛得把她推了下去。
在這樣密閉的空間,失重的滞空感無比絕望,好想比她前半生的所有痛楚時光一起加起來還要冗長。
不過,她也高估了落地的痛感,因為在地牢中央鋪着一層厚厚的稻草,若是她落得再偏一點,自己就身骨俱碎了。
李星瀛又往地牢裏扔了幾包油紙包的吃食,瞻前顧後地看了看後,鎖上地牢,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頭頂的石板一合上,地牢失去了最後一點光亮,在一片虛無中,廖魚年心跳加速,只覺得一雙雙猩紅妖異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她伸手去摸稻草裏的油紙包,撈了半天,手上爬滿了白漿色不停的小蟲,與蒼蠅叫聲相同的飛蟲從草垛裏沖天而出,撞進廖魚年的鼻腔,嗆得她直幹哕。
她摸到了一手濕乎乎的屍膿,又扒拉出幾根帶着腐肉的骨頭。
她慘叫一聲。
這聲慘叫吸引了诏獄裏朱笑萼的注意。
濃妝豔抹的朱笑萼翹着二郎腿直接坐在了李星瀛平日辦公的龍血木案桌上,手裏拿着一片三角烙板,那看守诏獄的錦衣衛小卒正跪在地上端着火爐,指尖的皮都烤成翻花了還陪笑着說讓四公主燒久一點。
錦衣衛小卒:“公主您聽,李大人真的把她關到地牢裏去了,李大人把她關進地牢後也匆匆走了,那鑰匙只有一把,小的真沒騙您,那地牢裏不出三日就能把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給逼瘋,又何況是她呢,您不用擔心,這種髒活您就不用操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