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離去欽天監當職的倒計時還有一天。
前些天雪下個不停,廖魚年本想趁雪停了再去造訪紀府,卻天公不作美,一直不願意消停。
大雪封城,車馬寂聲。
廖魚年撐着油紙傘,披着一件耀眼的鶴頂色狐裘,她孑然一身,靜靜走在去紀府的路上。
路上連只鬼影都沒有,前些天熱鬧的燈會,車水馬龍的雅集,都在暴雪的無聲摧殘下化為烏有。
半晌,橋邊隐約現出一位身戴紅鱗袈裟的賴頭古衲,脖子上挂的佛珠子單個比一只耳朵還大。
見鬼了?
這荒郊野外的,紀府方圓十裏也沒寺院,從哪能冒出這樣一位和尚來?還一動不動。
人死了叫鬼,和尚死了也叫鬼嗎?
那段橋是去往紀府的必經之路,鬼神之事,廖魚年向來都是敬而遠之。
擦肩而過之際,滿臉慈笑的和尚叫住了她。
“姑娘,不宜再向前了。”
廖魚年避開他,腳步卻不願停下,側頭問他:“為何?”
和尚雙手合十:“既然攔不住,那希望姑娘能勸入魔者早日脫困。”
廖魚年心想,念佛的人無非就是那麽幾句話,多聽也無益。
實而并非如此,只是大家能吸收的智慧僅限于那幾句話罷了。
當一些衆生覺得自己醜陋的貪欲遭到了損害,為了掩飾自己一文不值的聖潔,他們只能采取掩耳盜鈴的方式,絞盡腦汁地把仙佛拉下神壇。
和尚見廖魚年并不放在心上,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一臉正色道:“只有你能降得了這個魔。”
“你一個和尚,怎麽還對人動手動腳的?”
說完,與和尚對視間,并未看出半分不禮之心,廖魚年遲疑了半晌。
“施主,抱歉。”
和尚松開廖魚年撐傘的手腕,滿臉歉色與失意地自覺向後退了三步,再次雙手合十,向廖魚年鞠了一禮。
随後,轉身離開了。
一陣大風卷了過來,廖魚年合上雙眼,雙手控制住傘柄,罩在身前。
等廖魚年再次睜開眼,眼角被刮出了星星淚花。
而那個袈裟和尚也随之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是蹚過的腳印也被死死的掩埋掉了。
廖魚年深吸一口氣,甚至伸出腦袋往橋底下看了看。
一擡頭,只見一個赤腳女子,穿着破破爛爛的紅紗裙從橋對岸跑了過來,布料不是麻衣而是名貴的綢緞,可冬日裏穿未免誇張了。
細細地看,她渾身上下被凍得青紫,四肢各處還有深深淺淺的疤痕,嘴角也挂着一圈桂圓大的淤青。
女子手裏還緊緊攥着一團紙狀的東西,看到廖魚年,像見到救命稻草般虎撲到她身上,見廖魚年腰上還帶着一把佩刀,着了魔似得要去搶那把刀。
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被人争奪武器,再加上師父嫪蘇多次強調的防備之心。
廖魚年條件反射,拔出佩刀,往女子心髒處刺了一刀。
女子的生命跡象逐漸微弱,鮮血浸透在雪地裏,可很快就全部滲到了地底下,雪落的速度比她流血的速度還要大。
此時北風呼嘯的聲音加上腳下女子的痛吟,是廖魚年這麽些年以來聽過最刺耳的悲歌。
廖魚年後知後覺地拿出她手裏握着的那張紙。
才發現,她的十個手指頭都已經爛得只剩下空蕩蕩的指甲蓋,而紙上用黑血書寫着的全是紀綱的罪狀。
“僞造诏書,勒索鹽商鹽四百餘萬,奪官船二十只,牛車四百輛,充盈私庫,閹割奴仆上百人,私自納娶皇家秀女,結黨營私,殘害忠良......”
廖魚年還沒念完,紀綱就從身前緊緊抱住了她。
“小姐,前幾日元宵我還在家苦苦地等你來找我看燈會呢,等了一晚上都沒等到你。”
廖魚年讀了紙條後不免的背脊發涼,可在紀綱懷裏她又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那個熟悉的溫度。
“我早已為人新婦,不要再叫我小姐了,叫我夫人吧。”
被紀綱擁在懷裏的她聲音有些抖擻。
紀綱抱着廖魚年,低頭看到腳下的女人見到紀綱突然眼神惡狠狠地渾身抽搐了起來。
嘴裏好像還在說些什麽,廖魚年聽到動靜也低頭去看。
而紀綱,伸出腳用力地踩在女人的側頸上,像踩一只螞蟻般活活的把人給踩到氣絕。
殺生不虐生。
親眼目睹這個場面的廖魚年胃中一陣作嘔,喉嚨中似是有什麽異物,上不來,也下不去,只跟個魚刺似的卡在那裏。
紀綱環住廖魚年的腰,眼神細膩地看着她說:“多謝夫人,要不是您,我估計就要被這小婦人的只言片語給拉上斷頭臺了。”
廖魚年小聲道:“外面傳着風言風語,紀府裏說着只言片語,漫陽,我是想相信你的......”
紀綱沒有回答,一如既往輕手輕腳地松開她,拉着她往紀府裏走。
“夫人殺了人,盡管如此,這筆賬也記在我頭上,府裏酒宴才剛剛開始,夫人來一同盡興吧。”
廖魚年眉頭緊鎖,剛進紀府大門,果真在冰天雪地的大宅院裏跪着數十個仆人,都是未及冠的小仆。
“拜見佥事大人——”
本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滿臉頹意不說,參拜的聲音也尖銳如絲,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閹人。
宦官,是深宮大內才該有的,而如果強搶皇帝秀女的事跡屬實,那他可不只是僭越奢靡之罪了,而是觊觎龍椅之罪。
廖魚年平複過心情過,紀綱就拉着她往樓裏走。
沒隔數十米遠,廖魚年就聽見震耳欲聾的歌舞聲,其間還夾雜着一些上不得牌面的□□聲。
廖魚年有些生氣地摔開紀綱的手,質問他:“當初讓你好好娶妻你不聽,如今這樣作踐自覺,作踐別家姑娘,又是何必?你是個官吏,官吏連教坊司都不讓踏足,最忌諱的就是把行樂之事專注到雲雨之情上,從前以為你乖巧懂事,與其他男子不同,你還說你痛恨你母親那種煙花女子,怎的如今還玩起煙花之所的那套功夫了?”
彼時一個坐在窗邊,露着被凍紅的香肩的女子時時刻刻緊盯着紀綱的行蹤,見到紀綱離酒樓越來越近,于是就徑自跑過來等着對他投懷送抱。
“佥事大人,您走這一會兒,奴家的心都涼了大半截呢。”
見往日神兇意奸的佥事大人在廖魚年面前就像個老實受訓的小孩一般,心裏竟然荒誕地替紀綱打抱不平。
“這是佥事大人剛帶回來的哪位良家少女呀?這幹巴巴的臉上一點粉黛都不施,是佥事大人最近想吃素的了嗎?照往日這姿色啊,只能給咱們紀府裏的小閹人做個洗衣炒菜的對食。”
“啪——”
一個巴掌掄在了她的臉上,飚出兩滴鮮血。
小芙蓉可是這麽多天以來紀綱最喜歡的女人,她妩媚大膽,敢罵人愛大笑,是世上女子少有的模樣。
就像是一朵張揚但不跋扈的夜玫瑰,長着一張傲嬌的臉實則又每每服軟。
小芙蓉很生氣,她捂着臉回望紀綱,發現他是真的動了怒,才把架子給松了下來。
紀綱冷冷道:“少乍舌,現在,把你叫的這群姐妹全部給我轟出紀府。”
小芙蓉不可置信地問:“什麽?”
可接收到紀綱指令的她根本不敢有半分的遲疑,逃離現場的同時還一邊怯怯地打量廖紀綱身邊屏氣凝神的廖魚年,心裏想着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也暗地裏發恨,竟然有能讓她的佥事大人毫無怨言地馬首是瞻。
把人都清走完後,二人坐在最高的亭臺處對飲,風把霜雪吹進酒杯裏,廖魚年抱着冰冷刺骨的酒樽根本喝不下去,紀綱卻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裏送。
“我又何嘗不肯娶妻,可是我想娶的人早已身為他人之妻,多羨慕這世上的男子能一人多妾,若是可以,我願委身去做她的側君,可惜這個世道,是見不得女兒家翻身的,我也親眼見着她因為一句不可違抗的媒妁之言就離我而去。”
廖魚年低頭自顧自地講着自己的話:“你沒讀過書,也算是因武立功,可你不該把在窮山惡水處求生之法作為為官之道,求官不像求生,不擇手段地謀取利益不過是深不見底的貪欲在作祟。漫陽,早點回頭吧。”
紀綱側着耳朵,倔強地擡頭望着墜落在檐角的大雁。
“你都不願意讓我叫你小姐了,那也就別再叫我漫陽了。”
廖魚年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起身就要離開。
見她要走,紀綱還是慌了,他伸手拉住她,懇求她留下。
“只要你喝了這杯酒,我什麽都聽你的。”
廖魚年端起酒杯逼着自己抿下一口,交還給紀綱。
可紀綱還直直地看着她不為所動。
廖魚年只得一飲為盡,寒意徹骨,從唇舌之下一路滑到丹田,像一條結上冰皮的小溪。
迷迷糊糊的感覺來了。
只是怕傷了廖魚年的身子,紀綱并沒有感放太多用劑。
一股從小腹竄湧上心頭的熱流與冷酒的寒意沖撞後開始不停地交織起來,廖魚年意識開始恍惚,已經分不清眼前是春秋還是冬夏。
她立在風口處,還囔着說熱。
紀綱眼底手到擒來的得逞中還隐含了幾絲心疼。
他橫抱起廖魚年,仔細地打量着她頸部溫柔的曲線。
這段時間他見過多少女人,別人送的,強搶來的.......
可只要直面這個從小到大的心上人,盡管被火灼燒的心正被陽心支配,他還是會莫名的手足無措。
廖魚年:“別碰我,你不覺得你自己很髒嗎?”
紀綱僵住了,他的世界突然安靜,淩空而現的耳鳴似乎是雖遲但到的警告。
“我……”
一個青帽小仆向屋裏望了一眼,随即老老實實地站在門下報告:“佥事大人,北司的李大人求見。”
紀綱不悅的心像是找到新樂子一般有了落腳之地。
“你去跟他說,本官正在睡午覺,也別請他進暖閣歇着,就把他晾在府門外面好好候着。”
李星瀛破天荒地撐了根老藤拐杖,額上還歪歪扭扭敷了片茶白色的圓形藥草貼,頭頂壓滿了稠如墨水的烏雲。
強扭的瓜不甜,但他的手腕就是硬。
因風寒舊疾複發的他聽到青帽小厮的回禀後果然不出紀綱意料地爆炸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把李星瀛氣得肺腑顫抖。
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夫人就在裏面,自己是來尋妻的,而非沖着他來的。
如此一來,廖魚年如今的處境,可想而知。
屋裏,紀綱把廖魚年好好地安置在用暖香熏好的床榻上,為她脫去鞋襪,換掉被雪打濕的裙擺。
“小時候,小您第一次來月信,還以為是爬樹時被毒蛇咬到了後腿,你說那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流那麽多的血,哭得尋死覓活,趴在床上不願動彈,是漫陽給小姐一點點換下衣褲,可忙活半天還是找不到傷口。”
紀綱擡頭望向廖魚年的眼裏閃着幽暗的星光。
廖魚年與之對視,不由嘆息。
那個清澈的海面,終究是起了霧。
“李星瀛那個混蛋,他以前欺負你的賬,我會慢慢讓他還的,他曾讓你被夜雨淋身,我也讓他嘗嘗被老天爺唾棄的滋味,雖是大雪,難以讓他以最貼切的滋味感同身受,但我可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廖魚年腦子發脹,像是身臨長滿野花的山野裏引來成群蜂蝶演起了以“花繁柳密”為詞牌的京劇。
上空有鹂鳥高歌,腳下又有螞蚱搬家。
不遠處的湖裏飄起了楊花,洋洋灑灑,為鴛鴦戲水作序。
種種,惹得廖魚年春心蕩漾。
紀綱還不停撩撥着廖魚年。
他輕撫廖魚年腿上的雪肌,修長的食指在疤痕的附近來回游走。
手上輕柔,眼裏盡顯冷冽與狠戾的他像是在軍事地圖上圈定一個目标格外明确的目的地。
“您腿上的疤,不止是到了夏季才複發,冬日若不留意,照樣會皲裂的,我不能時刻在您身邊,夫人可要讓身邊的随從擔待着。”
于李星瀛是迫不得已,于唐覺齋無論是利用還是因情相許,都是她一往情深。
她自理事起便只情系唐覺齋一人。
直到如今,她也仍然覺得靈隐寺的三生姻緣石上跟自己名字刻在一起的是唐覺齋的名字。
而對于漫陽和眼前的紀綱,她對他并無半分男女之意。
論起禁果誕生的根由,追溯起來,只能怪父親幼時安插在她身畔的劍童不是個同齡的小丫鬟。
想起紀綱沒有一絲潔身自好的悔改,甚至深陷桃色淵獄不肯自拔,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作嘔連連。
主仆之情變了味道,廖魚年是一萬個不肯接受的。
所幸,紀綱在廖魚年面前還算有人性。
習慣了這麽多女人的谄媚奉承,眼下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也不舍得強迫她。
紀綱就呆呆地坐在床頭,守着廖魚年。
他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只要她不走,什麽都願意聽她的吩咐。
紀綱還讓小厮搬來一個水漏鐘,非要親眼看着數着,要滿上兩個時辰才,等天黑了才讓李星瀛進來。
可沒過一會兒,青帽小仆就心驚膽戰地來報,說李星瀛撿到一張血書,不知是不是紀府的髒物。
“該死,只顧着喝酒享樂果然誤事!”
在門外等候的時間,李星瀛不停地徘徊踱步,甚至有打道回府的念頭。
只是陰差陽錯,李星瀛剛走到橋頭,就被一直血淋淋的細瘦胳膊給絆住了腳。
這雪落得這樣厚,他扒拉了半天才把整個人給囫囵地給掘出來。
又在附近找到了被融雪染濕的血書,上面的字跡剛被李星瀛從雪堆裏掏出來,便迅速暈染開了。
李星瀛也只依稀看清了幾個字,就算記下了,從鎮撫司裏交上去,也不足于成為彈劾一個貪官的證據。
不過用來要挾紀綱,卻是足夠了。
紀綱狠狠鑿了下自己的大腿,他坐不住了,立刻召李星瀛進了門。
“紀大人,我把你當兄弟,你怎麽能背刺我呢?兄弟之妻不可欺……哦,對了,忘記你從小沒怎麽讀過書了。”
李星瀛拄着拐杖,強壓着緩不上來氣的空咳。
到了此刻,紀綱還是不願給李星瀛一絲情面。
聽了李星瀛在門外受辱後的一番挖苦,他心裏更加不好受。
紀綱則對李星瀛說的話不甚上心,還是更在意他手裏的把柄。
“我紀府只是死了個犯錯的女奴,命賤,不如草根,跟個水鬼似的想拉個無辜的替死鬼下水罷了,一面之詞,何以充當憑據?”
李星瀛一步步朝紀綱逼近,只道:“紀兄弟,你雖官比我高了一品,但我手底下掌管的鎮撫司北司,可是專門監察百官,督察貪官污吏的,你別讓兄弟難作。”
紀綱明顯有些慌了陣腳,他一直以為自己現在在朝廷上足以呼風喚雨,就連錦衣衛的首領崔豹也對自己青眼有加,何事都會給自己三分顏面。
此前,料給這個李星瀛三個膽子和腦袋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是吃到了黃連,也得在紀綱的五指山下當即變成啞巴。
可那一紙血書落到了李星瀛的手裏,他的所作所為就有了罪證的可尋之處。
紀綱:“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李星瀛揚眉淺笑,道:“你貪的那些贓款,我一點都不稀罕,我只要求當下能帶我夫人回家,從此,你們二人斷了來往。”
紀綱笑得耐人尋味,低頭反複搓揉着自己的掌心驅寒,言語間非常輕浮:“前者可以,後者又是憑什麽?她是我從小看護到大的大小姐,你有什麽資格讓她永遠離開我?”
李星瀛:“紀兄弟,你截皇上秀女的事,連聖上自己都已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身處花紅柳綠間的浪子,如今又觊觎我家夫人,你這個占有欲已經超出往日的主仆之情了吧?她早就對你失望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紀綱又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麽,只閉眸點着頭說了聲好。
李星瀛來時也沒有帶随從,見到睜着雙眼又不省人事的廖魚年後,痛恨不已。
霎時間疑雲四起,可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責怪誰。
如果要怪廖魚年,他太愛廖魚年了,如果她是一個背叛自己的侍妾,他一定用劍把她刺得千瘡百孔。
可如果要怪紀綱,一時半會,憑一張字跡模糊的血書他真奈何不了他一絲一毫。
李星瀛發揮着最擅長的隐忍,來時沒叫随從,現在只能拖着身心俱疲的病體,把廖魚年背回家府。
此時的天已經黑了,李星瀛很好奇暴雪的夜裏都有什麽樣的景致,可身後的廖魚年壓得他擡不起來頭,只記得腳下深深淺淺“潔白的泥濘”。
雪路難行,李星瀛沒感覺到。
詩人在字裏行間總會感慨的情路坎坷,他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
待廖魚年走後,紀綱吩咐後廚精心準備的一疊疊山珍海味全部呈到了專門為廖魚年準備的膳桌上。
全是廖魚年愛吃的菜。
她的喜好已被紀綱牢牢刻在心裏。
此刻,紀綱緊抿着唇,頹然坐在榻上,手肘搭在雙膝,痛苦之色如回井之水,漸漸溢上表面,青雉警覺的眸子裏含着淚光,他想把眼前的世界用淚水掩蓋得更加虛幻。
二人回了府,李星瀛也沒多問,對廖魚年還是照舊無微不至的關懷。
倒是廖魚年對李星瀛多了不少打心底的信任。
可是不久後,廖魚年在欽天監當值時突然幹嘔不止,夜裏也總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脾氣也焦躁不已。
李星瀛給廖魚年找來郎中診脈,賀喜連連的郎中說廖魚年已有一月左右的身孕,只是月份也不能保證推算得恰到準處。
廖魚年心裏清楚,近一月,李星瀛身體裏一直殘留着毒素,怕間接行為傳染給廖魚年,所以沒怎麽碰她。
如果郎中沒有診錯脈,那這個孩子只能是唐覺齋的。
而李星瀛則深信不疑地以為,這個孩子是紀綱的孽種。
一日午後,假山後的荷塘裏溪水化凍的聲音不停波動着李星瀛的思緒。
而廖魚年還歲月靜好地歪坐在軒窗下,閑适地翻看着欽天監記錄的星象檔案。
随着最後一塊冰裂開,凍魚沉入水底。
李星瀛那句在心裏排演過無數次的話終于說出了口。
“廖魚年,我們和離吧。”
廖魚年盯着最後一頁空白紙頁發着呆,沒說什麽。
她回想對李星瀛強取豪奪的痛恨,再到後來為她屢屢犧牲的憐惜。
他對她的愛愈來愈純粹,而她對他的愛卻越來越混淆。
毫無疑問,這比單一的仇恨更加折磨人心。
廖魚年只淡淡道:“今天日子不好,不宜商議此事,等三日後,過了驚蟄再說吧。”
驚蟄,是他們去年初見的日子。
與其說是初見,不如說是重逢。
因緣糾葛,從來都不那麽盡人意。
廖魚年多半留在欽天監裏辦公事,閑了就去鶴窖裏陪父親煮茶談天。
對李星瀛則是能避則避。
當日清晨,廖魚年正在案桌前排了一副奇門遁甲的盤,想預測一番自己與李星瀛的後續。
她不輕易是不會為自己占卦的,因為就算是占到了惡果,她不願意相信,也沒有膽量相信。
若是得到了好的結果,時時等着天降餡餅,本該行駛的軌道卻因此卡頓。
而天機又無絕對的定數,不按卦象如約而至,她會更加崩潰。
幾千年的滅商之戰,姜子牙協助周文王伐纣,出征前必篩卦象以示吉兇,卻占出大兇之卦,而周文王并未采納,仍願破釜沉舟領兵出征,最終得以獲勝。
天命并非不可違,但也不可怠慢。
廖魚年手下的盤還未完整地排列出來,一行錦衣衛便破門而入,直沖她而來。
“欽天監女官春官正廖氏,盜竊四公主財物,又勾結叛賊,當即押往诏獄聽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