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公主多慮了。”

唐覺齋與朱笑萼保持距離地站着,兩人之間隔着一層紗簾。

唐幼璧把唐覺齋身邊拉了拉,意味深長瞥了下他腦後的一株仙客來。

仙客來放于房中,可以助眠,又有驅散邪術的說法。

但仙客來的根莖上有着一定的毒性,每到朱笑萼該入夜就寝時,唐幼璧就會在仙客來的根莖上塗上滾熱藥汁,促進揮發,再放在離朱笑萼枕邊最近的床頭。

唐幼璧在江湖是有名的游醫,朱笑萼心裏對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醫仙可以說是十分的信任。

朱笑萼吃力地伸出手,想讓唐覺齋離自己近一點。

“本公主為何如此命苦?”

唐覺齋言辭不冷不熱地說:“公主的命數可是世界上數一數二,怎麽能說是苦呢?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公主與那些亂臣賊子靠的太近,終究是會出亂子的,如今皇上也沒有說要定公主的罪,只是吩咐了禁足,我會在公主府好好陪公主殿下的。”

朱笑萼本就滄桑不已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眼神萎靡,拿幹癟瘦削的指尖指着唐覺齋說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到頭來,你卻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是朱笑萼蘇醒以來說過的口齒最清晰的一句話,話畢,心肺下的氣血提不上來。便再次昏厥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亮,朱笑萼醒來,腳下發輕,雖然已經能站能坐了,但還是覺得氣血不足,說一句話,走一步路就要喘上三大口氣。

她問下人要來紙筆和墨硯,準備拟寫懇求皇帝讓唐覺齋殉葬的遺書。

七日前,皇帝朱棣的二兒子漢王朱高煦起兵造反,差點砍下太子朱高熾的頭顱,其中為漢王通風報信的就是四公主朱笑萼。

漢王起兵謀逆,當日很快就被平反。

太子殿下寬厚仁義,力救漢王朱高煦,朱棣将其貶至邊地,終身□□。

而四公主朱笑萼雖然為漢王謀反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但在反賊殺入京城的時候也被炮火誤傷,從樓上跌落,摔得當場吐血。

皇帝從四公主身上搜出漢王地宮的腰牌後,怒火中燒,最後也只下旨讓她軟禁在公主府十年。

一夜霜鬓的朱棣很難接受自己承歡膝下又跟随自己行軍打仗多年的這位戰功最出色的好兒子竟然對他能下了手。

欽天監上奏皇帝,大赦天下。

皇宮大亂時,诏獄裏的犯人沒有不往外逃的,寧願死在炮火堆裏,也不願意留在诏獄裏被活活折磨死。

死的死,傷的傷。

彼時的登洲寧海諸州府又是地震,又是時疫,死傷達六千餘人。

山河動蕩,百姓難安。

皇帝索性聽信欽天監所言,大赦天下。

朱棣的三子朱高燧在與漢王朱高煦的謀反之罪脫清關系後,又專為廖魚年偷盜雪如意之事在皇帝面前洗雪了冤屈。

四公主昨夜在睡夢中,夢見了自己逝去好多年的母親徐皇後。

夢裏的那份安寧與舒适,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感受到過了。

朱笑萼知道自己的的時間不多了,而且沒說一次話便會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地走向枯竭。

她的遺書剛寫完一半,唐覺齋端着藥碗,悄然來到她的身後。

“公主殿下,您怎麽從床上起來了。”

朱笑萼有些惶恐地看了唐覺齋一眼,繼續粉筆激素地寫着遺書。

唐覺齋奪過遺書,平靜地看着歪斜不整的字跡,甚至很難認出上面寫的是什麽字。

“公主殿下,有什麽可以告訴下人,讓下人來寫,您的身體都吃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逞強了。”

唐覺齋也是出自好心地勸着,可朱笑萼卻有些心虛地用幹啞的嗓子沖他喊着:“你的命都是我從诏獄裏救出來的,我也一樣可以帶走你!”

唐絕窄愣住了,他緩了半天,又細細地看了一遍宣紙上的字跡,才知道朱笑萼到底在寫什麽。

“公主殿下,您救了我,但是不該殘害那麽多無辜的性命,被心愛的人背叛,也是報應之一。”

說完,唐覺齋端着藥碗硬生生給她灌了下去。

隔熱的石碗摸着不燙,可送到嘴裏卻是足于把皮肉燙開的程度。

朱笑萼的舌頭當場就熟了,再也說不清話。

簾後的劉面首默默地注視着一切,一言不發。

朱笑萼疼得撕心裂肺,兩手抱着下巴在地上滾來滾去。

此時,劉面首一步步朝她走來,伸出腳,面如止水地把朱笑萼的右手腕給踩折了。

她說不出話,寫不了字,連哭都不能合上嘴哭。

此時,李府的另一邊,老國師廖均卿在廖魚年進了房間的那一瞬間含淚氣絕而亡。

“父親——”

廖魚年失聲吶喊,跪倒在榻前。

只見廖均卿的手裏還緊握着一個紅鯉錦囊,那是小時候他送給廖魚年盛裝長命鎖的錦囊,五歲的廖魚年在學會命理之術後,知道自己的父親廖均卿命中缺水火,紅屬火,鯉魚屬水,廖魚年便囑咐父親要時常把這片紅鯉錦囊戴在身上,可以護身,又可以裝零錢。

廖均卿走南闖北,戴了一輩子。

廖魚年打開這枚錦囊,裏面還有一封書信。

信裏說,他已經跟皇帝說過了,在他病逝後,一定要重用愛女廖魚年,皇帝也已承諾,若是廖魚年回了宮,就給她封官加爵。

父親的這棵大樹倒了,以後就只有用自己的微薄的枝葉來遮風擋雨了。

她寧願還是從前那個游手好閑,整日摸魚還樂此不疲的七品小春官。

李星瀛聽聞廖魚年回了李府,于是便匆匆地從宮裏趕回來見她。

“夫人,你回來了。”

李星瀛忘不掉廖魚年,心裏容不下別的女人,縱使他接受了廖魚年一直無法對自己坦誠相見的事實,可他還是不甘心。

折磨廖魚年的同時,也折磨到了自己。

見廖魚年伏在地上哭得凄慘,他也沒能忍住淚水。

這是她的妻子,自己卻眼睜睜看她在受盡皮肉之苦後還要經受骨肉分離之苦。

他切切實實地為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妻子而感到自責,但在清醒地得知他好像并沒有這個資格後,又自嘲地笑了。

廖魚年擦開眼淚,給廖父整理好衣領,又蓋了蓋被褥,用泛紅的兔眸望着站在一旁束手無策的李星瀛。

“李星瀛,我沒父親了。”

李星瀛眉心一軟,上前扶起廖魚年。

“你還有我——我們夫妻一場,我永遠都會護你周全。”

這是李星瀛的真心話,但這句話在廖魚年眼裏看來,卻是十分的矛盾。

她深深地換了一口喪氣,不帶一絲感情地抱住李星瀛。

/

一月後,廖魚年坐在欽天監的秋千下,小飲着一壺米酒。

她把酒水倒在地上,敬她的父親。

幾個同僚忙得頭頂冒火,東南角瀕海的膠東地區的災情周而複始,就是得不到平靜。

連欽天監搭在東南方向的觀星臺也莫名地在夜裏坍塌了。

所以皇帝一直以為這是老天爺對他的警示。

這幾天,朱棣一直要求着欽天監想出應對之策。

這東南方向的觀星臺是廖魚年做了手腳故意毀掉的,為的就是把這件天災變得更加玄乎其詞。

而真正令膠東地區災情反複的是當地不負責任的各個縣令。

廖魚年要拿這個大做文章。

自老國師廖均卿仙逝後,全欽天監的人都對這個災情能否給出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不敢抱有百分百的把握。

而大家也都很清楚,如果能解決這件令皇上以及膠東老百姓焦頭爛額的問題,功德、天家嘉賞的分量,都可想而知。

廖魚年不驕不躁地看着欽天監的所有老少同僚,搬着各種典籍看得厥角若崩。

又見廖魚年一副事不關己的悠哉模樣,大家都覺得老國師看錯了女兒。

“微臣今日篩出一卦象,名為地雷複,這是最顯而易見的天災卦象,若是不好好解決,災情還是會繼續反複,變刮風雷小畜,一個陰爻被五個陽爻所包裹,卦中顯象,宮中有亂政之女,乃是萬禍之根,陛下是否沒将應天府裏的謀逆餘孽清理幹淨呢?”

自廖均卿走後,朱棣牽挂的人又多了一位。

生前,朱棣就一直不舍得讓廖均卿告老還鄉,專門為他在皇宮裏鑄建了養老的鶴窖,三天兩頭地來找他喝茶,占卦,排解心中困惑。

死後也隔三差五地來鶴窖裏緬懷曾經亦臣亦友的廖均卿。

這日,正好碰上了守株待兔的廖魚年。

朱棣粗厚的手掌,輕輕地撫摸着廖均卿的畫像,聽着廖魚年的講述。

“應天府裏的謀逆餘孽,女流之輩,就只有四公主了。”

廖魚年繼續道:“陛下的擔心并不是捕風捉影,膠東地區可是瀕臨與蒙古族的部落,沿海處還有燒殺搶掠的倭寇,此處天災連連,若不設法遏止,必然成外族人首先擊潰的目标。”

朱棣臉上的悲情逐漸轉向嚴肅,渾厚的帝王音色像是一壺濃厚的千年臻釀。

“發去赈災的款也撥了好幾回了,國庫裏剩下一半的錢都花在赈災上面了,還是民不聊生,朕到底做了什麽錯事,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朕?”

廖魚年俯首道:“公主府中的東北角,定藏匿着一件手指狀的物件,皇上若是查出此物,便能明了了。”

朱棣大驚:“呦,你還能識出千裏之外的物件,果然是虎父無犬女,可是如果朕去了一無所獲,那,該當如何呢?”

廖魚年胸有成竹地向朱棣拜了一禮,篤定道:“陛下,如若沒有此物,那微臣就犯了欺君之罪,陛下空手而歸,那便斬下微臣的頭顱,以儆效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