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斜陽下,青黃色的樹影映在薛藻寺的臉上,廖魚年在一旁靜靜看着,用柔軟的心神咀嚼着這大好時光。
“姐姐,這馬果然比尋常的馬矯健,車拉得又穩當,紀綱這小子怎麽就這麽厲害,皇宮裏都難弄到的東西,他那裏卻有。”
廖魚年拿扇子撲了兩下車簾,說:“我倒是擔心他登高跌重,惹人嫉恨。”
薛藻寺微微蹙眉:“他年紀小,又沒有雙生父母時時刻刻的教誨,很容易做錯事情,能走到這麽高的官位,也實屬不易。”
廖魚年伸出手摸着山道兩邊垂下的樹葉,說:“反正,我是勸不住他,是禍是福,就讓他自己擔着吧,苦落不到自己身上,就永遠不知道清醒,小苦不想忍,大痛扛不住,待到生死一線的時候,痛苦,才能開出讓他幡然醒悟的路。”
薛藻寺:“紀綱他不是娶了妻嗎?姐姐也該讓那小常姑娘好好看住他。”
廖魚年心中微微發猝。
“這個常蕉蕉雖然讨人喜歡,可絕非善類,她眼裏有一種讓我感到很熟悉的光,是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野心,就像一坨紮滿銀針的繡花布,看上去軟綿綿的,誰要是想碰她一下,那可不得了。”
薛藻寺搖搖頭,笑着問:“有那麽厲害嗎?”
廖魚年點頭,答道:“當然,真正能降的住紀綱的是她,不是我,若是她慣着紀綱去做壞事,那......可想而知。”
薛藻寺:“姐姐不必擔心這些,天命比我們更會見風使舵,我們還是先享受好我們當下的風景吧。”
寺裏敲鐘的聲音緩緩響起,那座小野寺裏新來了兩個尼姑,把佛寺打點得也越來越整潔了,倒是少了幾分從前的韻味。
風和日麗,山裏不甚悶熱,股股清泉帶下來的風,涼意幽幽。
姐妹二人在老舊的佛壇前上了香,就坐在那灘水藻池前等着吃尼姑們勸下的齋飯。
歲月靜好時,突然從後院裏跑出來一個瘋瘋癫癫的女人,衣衫褴褛,衣服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洞,還滿身難聞的臭味,離大老遠就能聞見。
薛藻寺禁不住地反嘔了一下。
廖魚年趕忙去拍撫她的後背。
“把吃的給我,不然本公主殺了你們九族!快,快給我!”
尼姑捧着淘米的石碗躲來躲去,卻神情自若,被這個瘋女人追逐像是很尋常的事情。
廖魚年定睛一看,原來是四公主朱笑萼。
“把吃的給我,啊!!!”
朱笑萼抓住了那尼姑的手臂,朝着手腕就是一大口。
尼姑疼得面部抽搐,卻不忍心對她動粗。
廖魚年安頓好薛藻寺,一個箭步上去,踹開了朱笑萼。
“四公主,你怎麽瘋成這個樣子了?”
朱笑萼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覺得十分的刺耳,神情也突然變得十分清醒。
“廖魚年,都怪你,都怪你!”
朱笑萼從地上踉跄地爬起來,掐住廖魚年的脖子,手指上囤留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廖魚年的頸部。
廖魚年并不把她的這些三腳貓功夫放在心上。
又是一腳。
朱笑萼揚翻在地,先是大哭,然後是裝瘋賣傻地往柴房跑去。
薛藻寺上前來為廖魚年整理着傷口,便見幾個胖太監不慌不急地來了。
看守四公主的胖太監第一時間不是去找朱笑萼,而是向廖魚年行禮:“哎呦,小的拜見廖大人,拜見薛夫人,小的們是看守叛賊四公主的侍衛。”
談話間,廖魚年一個不留神,朱笑萼拿着劈柴的砍刀從柴房裏跑了出來,沖向了薛藻寺。
薛藻寺被吓得連連後退,失足跌進了身後的水池子裏。
廖魚年見狀不妙,于是決定下死手,她提起朱笑萼的衣領朝矮牆上撞去,紅壓壓的鮮血灑了半面牆壁,朱笑萼還留有一口氣。
“阿彌陀佛。”
廖魚年正要給她個痛快,卻聽尼姑呢喃。
都知道在佛寺裏行殺人之事乃是大不敬,雖是正當防衛,可也不得不心生慚愧。
幾個胖太監連忙上前把朱笑萼擡走了,邊走邊說:“四公主啊,老奴讓你好好在山上待着您不聽,非要來這裏作亂,佛門淨地,您在這佛陀眼皮子底下缺德事幹多了,報應自然來的更快啊。”
……
自從廖魚年與薛藻寺二人從野寺山回來後,廖魚年便對周圍的一切心生戒備。
朱笑萼都深陷泥潭了,竟然還敢心存妄念。
第一步——斬草除根。
她第一個想起的便是在诏獄對她用刑的錦衣衛。
紀綱說,那錦衣衛叫馬卧博,現在被調到了鐘樓下面守門。
廖魚年拿着一把軟鞭朝鐘樓去了。
只見門口空無一人,而一旁的樹叢裏卻熙熙攘攘的搖晃不止。
“什麽東西?”
廖魚年還以為有什麽蛇蟲在裏面作怪,便大着膽子用軟鞭朝着那動靜抽了一下。
“啊——”
一聲女人酥麻的叫喊。
“本宮的臉——”
衣衫不整的女人臉被廖魚年的鞭子抽出來一個大血印。
廖魚年也只是感慨,這男人竟不知道護着她,此刻提起褲子避得嚴嚴實實的。
廖魚年再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正是那馬卧博。
而女人卻是後宮裏的小呂妃。
廖魚年咧着嘴角大笑道:“哈哈,皇宮大內也敢亂行如此污穢之事,呂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女人,馬大人,您是不是嫌脖子上的腦袋太重了?我現在就去禀告皇上。”
馬卧博急匆匆地墊着褲腰帶,拉住廖魚年,哀求道:“大人,大人!求您了,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啊,小的給您錢,您想要多少?我把我老婆孩子都給您,您千萬別去找皇上啊。”
廖魚年十分嫌棄地甩開馬卧博冒着冷汗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道:“有老婆孩子了,罪加一等。”
說完,她揚長而去。
沒想到小呂妃已經用撕爛的裙子抛到枝頭上了吊。
“本宮不能進诏獄……”
小呂妃瞪着馬卧博,決絕地松開了繩。
“娘娘,我也陪您去了。”
馬卧博眼珠子轉了兩圈,沖出來一頭碰死在了宮牆上。
廖魚年把此事立即上報給了皇上,朱棣卻要親自來鐘樓察看,他整個人好像也沒什麽波瀾,因為他跟這個小呂妃幾乎沒什麽感情,就連面也沒見過幾次。
朱棣用腳踢了一下倒在了地上的馬卧博。
“朕又不是心胸狹隘之人,還沒聽朕的處罰就幹脆這麽自缢了,得嘞,頭上又加了兩條人命喽。”
廖魚年回到欽天監,複盤着近日發生的種種,總覺得不對勁。
廖魚年:“皇上年紀漸長,也成天忙着北征的事,已經很久沒有顧及過後宮,一個多年未承寵的小妃子跟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竟然雙雙當場自缢,這事後一定有蹊跷。”
廖魚年的弟弟廖信厚說:“皇上最近在查當年權貴妃崩逝一事,姐姐不知道嗎?”
廖魚年眉頭緊鎖,問:“權貴妃,是在回應天府的路上中了暑熱暴斃,怎麽過了這麽久了,還在查?”
廖信厚指着手底下畫出的卦象說:“卦象中看權貴妃死的确實蹊跷,皇帝幾天前在禦花園一旁的宮道上散步,突然聽到兩個宮女在互相咒罵,說是大呂妃毒害了權貴妃娘娘,所以皇上才把許久前的事給搬了出來。”
廖魚年擡頭看着欽天監的房梁,思索着什麽說道:“大呂妃與權貴妃娘娘向來交好,況且,大呂妃行事乖張跋扈,能把毒下到權貴妃碗裏讓她喝下,說來也不無道理。”
廖信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皇上現在疑心極重,竟把大呂妃送進诏獄,審了她三天三夜才悉數招來,只是還株連了大呂妃宮裏數十名丫鬟太監,那半夜的哀嚎聲,簡直就是一片活生生的魔窟啊……鐘樓此事一出,倆人不死不要緊,這一死,皇帝又要徹查兩人底細。”
……
那晚,雷聲陣陣,诏獄裏又傳來刺耳的哀嚎。
小呂妃以及馬卧博身邊所有有關的人全部被押進了诏獄,受酷刑伺候。
最後也審出來了東西。
權貴妃确實是小呂妃所害,而并非大呂妃。
大呂妃屬實冤枉。
半夜,朱棣被雷聲擾得睡不着,便盛着轎攆來诏獄親自審問這些人。
這些人加起來足足有上百個,但大多數都是無辜的。
突然,一道雷劈碎了诏獄檐角的石獸,落地後聲音猶如山倒。
朱棣怕是上天警示,便急傳欽天監的人來問話。
廖魚年穿戴好行裝,一路來到诏獄。
她何嘗不知道诏獄裏的兇險,縱然對馬卧博恨之入骨,可他人已經死了,折磨其他人并不能讓廖魚年感到開心。
于是她便對皇上極力相勸,求朱棣放了那些無辜被牽連的人。
幾個性子很犟的瀕死丫鬟大罵道:“當年你殺你親孫子的時候死了多少萬人,才過幾年,你又要在皇宮中大開殺戒,你這個嗜血暴君!老天爺馬上就來收你了,你就等着吧!”
可廖魚年趕來後,見雷聲稍止,朱棣聽了丫鬟的話受了激,于是更加暴虐起來。
“小呂妃宮裏的所有丫鬟太監,以及丫鬟太監們在民間的所有親系,全部淩遲!馬卧博誅殺九族,貶家中女眷入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