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周祈久靜靜地躺在綢緞做的床上，閉着眼睛思索着。這一場變故發生得真是太快了，她到如今也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周塵如今已經是大栎之主，他會如何處置她，又會如何出置她弟弟周祈安呢？
畢竟，她仍然還能清晰地在腦海裏浮現出那個畫面。
那是有一年冬天，她和周祈安在禦苑偶遇了周塵。
說實話，周塵一向很少出現在她和周祈久面前，因為父皇嚴令周塵不許接近她們姐弟二人。
出于想親近兄長和好奇的念頭，周祈久将她派人偷偷從宮外買回來的糕點遞給了周塵。
周祈久滿以為周塵會喜歡，哪知道事情的發展方向完全和她預想的是相反的。
周塵非但沒有半分喜色，反而摔了糕點，狠狠踩了好幾腳。直到糕點都碎成了渣，變成和塵土一樣的顏色，周塵才勉強停下。
周塵盯着腳下的糕點，面色不善，道：“你就拿這種糕點來糊弄我！你是在諷刺我只配這種下等的糕點嗎！”
周祈久當時不過才十歲，簡直是吓懵了，哭着道：“你聽我解釋，我……”
周塵怒吼道：“閉嘴！給我閉嘴！”
周祈久哭得更慘，“我沒有……”
周祈安更小，當時才只有四歲，尚且不懂發生了什麽。
不過，周祈安看着語氣和神色兇狠的周塵，又看了一眼旁邊哭了的姐姐，莫名被周祈久悲傷的情緒感染了，于是也跟着哭了起來。
聽見這哭聲，周塵情緒更加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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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塵推到了周祈安，又推到了她，怒氣沖沖地指着她吼道：“滾！這個世界上，我最厭惡的就是你們姐弟二人！給我滾！”
宮侍們見此情形，急忙将周塵和周祈久姐弟給隔離開，一面謹慎地防備着周塵，一面柔聲安撫着周祈久姐弟。
周塵眉眼之間沒有半分陛下的那種明朗氣質，反而很是陰郁，又總是沉着一張臉，沒有一絲鮮活氣息，宮裏的人都有些害怕他。
即便周塵只是一個失寵的皇子，即便周塵住的宮殿和冷宮相差無幾，可他畢竟還是陛下的長子。
眼下周塵一副要和周祈久姐弟拼命的模樣，真是為難死他們這些宮侍了！無論傷了哪位，都是他們的過錯，總歸是逃不了一頓責罰的，唉！
周塵狠狠瞪了一眼周祈久，躲在阿蘊懷裏的周祈久瑟縮了一下，直往阿蘊懷裏縮。
周塵沉默片刻，沒有再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他垂下眼睛，轉身踉跄着離開了禦苑，身形顯得單薄又瘦削。
第二天，她父皇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這件小事，金口一開，毫不留情地責罰了周塵。
于是，周塵被罰跪在他寝殿外面，足足三日。更慘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錯，在周塵罰跪第二日的時候，偏偏又下了場瓢潑大雨。周塵因為淋了雨，生了一場大病。
周祈久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周塵正生着大病。
因為自己，害得周塵被責罰，周祈久心中還是很愧疚的。
允恩殿內，周祈久乖乖地立在周垣身旁。屋子裏暖，周祈久的小臉紅彤彤的。
“父皇，大哥生病了。”
周垣冷淡至極，“嗯。”
“可沒有太醫去給大哥治病。”周祈久的聲音軟軟的。
周垣一偏頭，就看見周祈久亮晶晶的眼睛，澄澈幹淨，讓他莫名心虛，快速地将視線重新移到面前的奏章上面。
周垣握着朱筆的手停頓了一下，随即又繼續在奏章上寫着什麽，“朕會派太醫去看看的，久兒別擔心。”
太醫，當然是聽了他的命令，可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被久兒知道。
久兒尚且年幼無知，他不該拿久兒作為處罰周塵的理由。否則，久兒必定會一直自責。
身為一個父親，他這樣做，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周祈久耷拉着腦袋，小聲嘟囔道：“父皇，那天我也有錯，您沒有必要責罰大哥的。”
周垣慈愛地摸了摸周祈久的頭，“久兒，他和你們不一樣。”
周祈久想問為什麽不一樣，她父皇卻轉移了話題。再次想張口說話，她父皇又轉移了話題。周祈久明白了，她父皇是不想她再繼續問下去。
周祈久不再追問，周垣便滿意地笑了笑。周祈久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她父皇在說起周塵之時，眼底滿是嫌惡……
回憶戛然而止，因為寝殿外面突然響起一聲雞鳴般的高聲。
“陛下駕到！”
随着一聲高喊，所有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齊聲道：“奴婢參見陛下。”
周塵瞥了一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宮侍們基本上都退下了，唯獨周祈久的兩個貼身侍女阿蘊和阿慧略顯猶豫，引得周塵看了過去。
在周塵愈加陰郁的目光中，她們只得跟着離開了寝殿。周塵身邊的太監總管伍公公也随即離開了。
此刻，寝殿內只剩下兩個人，周塵和周祈久。熏香的香味緩緩散發，所謂靜谧無聲，大抵就是此刻。
周塵掃視了一眼寝殿內的布置，和他想象中的一樣，華麗精致。
呵！父皇可真是偏心呢！想他曾經住的宮殿和宮人住的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冬冷夏熱。
周塵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在手裏轉了一圈，細細觀賞着。
若非丞相支持，他如今恐怕還是冷宮裏的大皇子。丞相黎失如今已經年過四十，和他從未有過交集。
周塵的母妃肖藍娟也只是一個最末等官員的女兒。栎京城中，高官厚爵者比比皆是。肖藍娟一家，根本排不上名字。所以，周塵并沒有可以依賴的母族。
當丞相黎失找上他的時候，周塵滿是詫異，随即滿心懷疑。大栎堂堂丞相，居然會說要扶持他！
“我不過是一個冷宮皇子，丞相不去扶持中宮嫡出的周祈安，卻來扶持我？丞相難道不覺得很可笑嗎？”
周塵諷刺地笑着，不知道是諷刺黎失的選擇荒唐，還是諷刺他自己的處境。
“中宮嫡出又如何？總歸不會記着我的好。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天下皆知陛下想要傳位于二皇子，二皇子自然也認為皇位是他該得的東西。再說了，二皇子母族乃是弱地束安郡鄭氏一族。若是日後二皇子繼位了，這朝堂之上，哪裏還有我施展的地方。”
黎失一臉坦然地站在周塵面前，絲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
這是很公平的交易，周塵确實心動了。反正最差也不過是一死，和現在的處境相比，又沒什麽太大的區別。搏一搏，或許他還有機會。
“我答應，可你真的能助我登基？”
“當然！大皇子殿下只要日後記住我的功勞就好。”
黎失的語氣堅定無疑，讓周塵胸中本來要熄滅的火花崩裂開來。
而黎失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成功為他贏得了帝位。如今，他已經是大栎新帝，而他母妃肖藍娟被封為了太後。
可惜他母妃肖藍娟不肯同他一起享福，非要去承恩寺清修，為他父皇超度。
他父皇待他們母子如此絕情，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母妃要這樣做。對這等絕情絕義之人，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離去之前，他母妃讓他想辦法殺了周祈久和周祈安姐弟。
“塵兒，你如今已經是九五之尊了。丞相扶持你的恩情，你不要忘記。還有，周祈久姐弟遲早會是你的禍患，還是要早日除掉。”
随即，他母妃又說：“不過，這些都是你的事情，看你的決定吧。我也是為了你好，塵兒。”
周塵什麽都可以答應他母妃，唯獨在周祈久這件事情上猶豫了……
肖藍娟顯然看出來了周塵的猶豫，但是她沒有說出來，轉身就上了離宮的馬車。
周塵摔了手中的杯子，看着地上的碎片，驀然笑了一下。
然後，周塵緩步走到周祈久床前，伫立良久……
周祈久此刻是清醒的，但她不敢醒來。幸好，此刻紗帳是放下來的，讓她不必直接暴露于周塵的視線之中，她稍稍感到心安。
“你看到了朕那樣的一面，朕本該殺了你的，但太醫說你患了癔症。”
癔症？周祈久想，這可不就是嘛！她現在這狀态，整日昏昏沉沉的，和癔症也沒兩樣，估計和瘋子也沒兩樣。
“無論你現在是醒着的還是睡着的，無論你現在聽不聽得見，朕只希望，你是真的得了癔症才好，瘋了就更好了。否則……”
周塵眼中滿是瘋狂，微微彎下腰，壓低聲音道：“否則，朕也不知道哪天會不會真的殺了你。”
周祈久聽見周塵在緩步向她靠近，藏在被子裏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緊緊閉着眼睛。
她不用睜開眼睛，也能感受到周塵所投射而來的陰影和壓迫感。
幸好，最後周塵還是放下了想要掀開紗帳的手，轉身離開了。
周祈久頓時松了一口氣，仿佛溺水之人猛然脫離水面一樣，大口呼吸着，呼吸着……
周塵可真是一個瘋子，可周祈久卻沒有絲毫辦法。既然如此，那她就做周塵所希望的得了癔症的平寧長公主吧！
總有一日，她會擺脫周塵加之于她的束縛，周祈久暗自發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