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宴席(1)
雖要梳洗換裝,哈日珠拉卻不敢耽擱,少頃就整齊的站在後宅廳堂中等候大福晉到來。
大福晉心中好奇,不多時也就來了,只是身後把府中其他三位福晉也一道引來了。
哈日珠拉明白這些側福晉與庶福晉都是來看自己的,但比起其他人,她更擔心哲哲。一旦被哲哲認出身份,便只有被送回科爾沁,無疑前路堪憂了。
管家細心,派來領着哈日珠拉的小婢女也是蒙古人,全家來了大金成了四貝勒的包衣奴才,待哈日珠拉格外親厚。哈日珠拉向她學好了給衆福晉請安的禮儀才來,此時心中緊張如擂鼓,動作上卻毫不含糊,恭恭敬敬蹲福:“海蘭珠給大福晉請安,給各位側福晉、庶福晉請安。”
正座上烏拉那拉氏擡手叫起,哈日珠拉慢慢站起,擡眼向她望去。
烏拉那拉氏年近三十,相貌僅算清秀,但行止端莊,儀态合度,一看便是個長居內宅的貴婦人。此時她精神欠佳,面色蒼白,眼下隐約可見烏青一片。
“聽說姑娘打蒙古科爾沁來?”烏拉那拉随口問道。
旁邊葉赫那拉氏早就按捺不住,一聽這話,立時冷哼一聲:“又是個科爾沁的,你們科爾沁的女子倒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說着斜眼睨向哲哲。她不滿哲哲已久,原以為哲哲難以懷孕,必會失寵不少,誰料貝勒爺絲毫未有變化,凡事仍以西屋為大。此次又來了個科爾沁的,實在讓她難以心平氣和。
哲哲面色一陣難堪,平日裏寬和謙恭的架勢擺慣了,反倒常常受了氣也不能反駁。她暗暗咬唇,穩住心神,撐出一朵笑來看着哈日珠拉:“可巧了,這位妹妹竟同我一樣,也從科爾沁來,不知是誰家的格格,竟生得這樣貌美?”
哈日珠拉原本一陣糊塗,開口請安時用的先前濟蘭與那婢女教的女真話,此時這些人對話除了“科爾沁”這個詞竟是一句也聽不懂。
她上前向衆福晉蹲身,用蒙古語道:“請福晉們恕罪,海蘭珠從科爾沁初到大金,還不曾學過女真話。”
烏拉那拉氏愣了愣,随即換上不流利的蒙古話道:“原來姑娘還不會女真話,倒是我疏忽了。”說着轉向哲哲道:“妹妹這回倒是有了個伴兒。”
哲哲笑着點頭,換上蒙古語又重複了剛才的話。
哈日珠拉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哲哲,她不過二十多歲,樣貌秀麗,舉止收斂,只偶爾忍不住微微垂下的唇角稍稍顯露半分涼薄。哈日珠拉能從哲哲面目中偶然窺得半分祖父莽古斯的影子,心中不由害怕哲哲也會認出自己,又見她全無異樣,便稍稍放心:“側福晉過獎了,海蘭珠實在稱不起格格,不過科爾沁右翼普通人家女兒罷了,投奔路上遭遇強盜,家人遇難,只海蘭珠一人逃到了沈陽。”科爾沁範圍很廣,莽古斯一支屬左翼,同右翼往來不多,這樣便少了風險。
哈日珠拉話音剛落,便見幾位福晉神情似松懈不少,就連原本醋意翻騰的葉赫那拉氏也寬心了些。
烏拉那拉氏轉向一旁侍立的敦達裏:“爺可有吩咐如何安置海蘭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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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達裏搖頭。哈日珠拉忙上前道:“福晉不必麻煩,海蘭珠蒙貝勒爺好心收留,已是過意不去。海蘭珠慚愧,同漢人學過幾個漢字,此番不過暫居,教導宜爾哈格格讀書識字。”
烏拉那拉氏有些詫異,原以為是要納入後宅,卻不想這姑娘只說暫居:“既是如此,就把西院兒裏仍空着的那間廂房收拾一下,給海蘭珠姑娘住下,正好也靠近書房。”
敦達裏當下便吩咐人過去。大福晉很是勞累,解決了哈日珠拉的事,一刻也不願多留,立時揮手散了衆人。
不多時,內城傳來消息,大汗設宴款待近半月來所有蒙古來者,諸貝勒阿哥攜家眷共同赴宴。
身旁一直領着的婢女頭一次找到了個同是蒙古來的,有同齡的女孩,此時開懷的很,拉着哈日珠拉的手一個勁兒說話。
這丫頭名叫寶音,今年也不過十四歲,一年前跟着家人來了大金,一家人入了貝勒府,父親在城郊莊子上做工,母親是內宅也算個管事嬷嬷,一家人如今住在後院門房,夜間掌着後院鑰匙。
“寶音,你才剛說宜爾哈格格不在府中?”
寶音回答道:“是呀,宜爾哈格格今日清早就給她額娘抱回去了,想來夜裏賜宴時才會回來。”
哈日珠拉點頭,聽說這宜爾哈格格是代善長子岳托的女兒,卻不知為何成了叔父皇太極的養女,這輩分真是亂得很。
一旁寶音卻突然一副神秘模樣,看了看四周無人,湊近哈日珠拉悄聲道:“海蘭珠,你才來不知道。大福晉一心撲在二阿哥身上,又要照顧年幼的大格格,許久沒有功夫關照宜爾哈格格,格格思念額娘,下人們都偷偷說是大福晉怕貝勒爺責罰,才忙着把格格送回去了!”
哈日珠拉此時才知道這中間緣故,想來皇太極極疼這個養女,只是無暇看顧。轉頭看看寶音沒心沒肺,仿佛為自己知曉個大秘密很是得意的樣子,哈日珠拉仿佛看見了活潑可愛的阿娜日,一下生出許多親近之意,遂好言道:“寶音,這些內宅之事,咱們還是少打聽少說的好,被人聽了去就不好了。”
寶音握着哈日珠拉直晃悠的手停了停,似在想着哈日珠拉方才的話,見她面上溫和真摯,便緊了緊手正色道:“海蘭珠,你說的話同我阿媽一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可才走了幾步,寶音又笑開:“我可不随意同他人說這些話呢!我不知為什麽,一見到你就歡喜得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說着,她憨笑着撓撓頭,仿佛怕人取笑。
哈日珠拉也笑開了,這姑娘同阿娜日一個性子,直爽可愛,單純善良,很難讓人不喜歡。
哈日珠拉的屋子很快便整理好了,不多會兒便有人來領了她去。
屋子很小,內裏裝飾擺設十分簡單,只一張桌案一把椅子,炕上也只擺了個小炕桌。然而哈日珠拉對此十分滿意,至少有了栖身之所,不必日日挨餓受凍過。
傍晚時分,正屋就有小丫頭來通知哈日珠拉準備赴宴,哈日珠拉立刻整好儀容到府門口靜候。
不多時,大福晉便領着衆人一路向內城行去。
四貝勒府這一行到達內城時,不少旗主阿哥們已經攜家眷入座了。皇太極述職議事完畢後,并未回府,此時也已同大貝勒等一同坐在了正中席上。
烏拉那拉氏率先領着衆人到皇太極身邊請安過後,才同其他府上女眷一同入了席。
同桌的還有大貝勒繼福晉葉赫那拉氏和另外兩位側福晉。這一桌兩位貝勒家眷都在,哈日珠拉站立一旁,等衆位福晉入座。見烏拉那拉氏招手喚她坐下,便福身道:“福晉,哈日珠拉身份低微,不敢與福晉們同席。”
烏拉那拉氏笑道:“無妨,本就是宴請蒙古部民,咱們大金沒這樣多規矩,你坐吧!”
一旁大貝勒繼福晉見狀便道:“瞧瞧,這倒是個懂得分寸的,可比有些不知好歹的強多了!”說着,斜眼瞥了瞥大貝勒的兩位側福晉,那兩人一陣尴尬,讷讷不敢言語。
哲哲見狀,欲打破尴尬,遂出言道:“許久不曾見到二嫂,不知嫂子近來可好?”
大貝勒福晉顯然心火旺得很,毫不給哲哲面子,只對烏拉那拉氏道:“你瞧瞧你是怎麽管家的,這裏大福晉還沒說話,側福晉倒是先說上了!”
哲哲面上挂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的,不再言語。烏拉那拉氏面色也帶上些尴尬,她近日确實不大管事,只是大貝勒福晉管得也太多了,但她是弟媳,不好發作,只陪笑道:“我們小輩哪裏能比得上二嫂,還要多向二嫂請教。”
這邊氣氛尴尬,哈日珠拉聽不大懂,卻能大約猜出大貝勒福晉正擠兌側福晉。好不容易大汗攜大妃出現宣布開席,才打破了這陣尴尬。
宴席間十分繁忙,侍從們端着酒水肉食果蔬穿梭席間,主子們舉着酒水聯絡談笑,桌面上不一會兒杯盤狼藉。
吃到中間,不少人已經離了原本的席位,四散坐開。哈日珠拉也飲了兩杯酒,正悶得慌,便離了席到一旁透口氣。
腦袋暈乎乎的,哈日珠拉也不知自己到了那個犄角旮旯裏,依靠在轉角處,深吸了幾口氣,席上的人聲鼎沸被隔在遠處。
哈日珠拉倚牆歇了會兒,正欲離去,卻突然聽見另一側傳來男女私語聲,邁出一半的腳步立時剎住,悄悄收了回來。
那女子似乎漸漸起了情緒,語氣裏帶上了哭音,聲音也不由放大了幾分:“你之前都不知道來瞧我,我一個人吃苦受累!”
那男子伸手摟住女子安慰道:“我不是該避嫌嗎?父汗原本就生氣,我若再去瞧你,反倒害了你。”
女子倚靠在男子身上,聞言伸手輕捶:“你都有理了!怎麽現在不怕了?”
男子輕笑一聲道:“我知道你的能耐,這不,現在又是大妃了!”說完,一陣衣物摩挲聲傳來,二人似乎有些情難自禁。
哈日珠拉心下大駭,躲在拐角處不敢出半點聲。她聽不懂二人對話,卻能依稀看見女子面目,正是大妃!而那男子雖背對自己,聲音卻耳熟,不是大貝勒是誰!
沒想到随意走走也能撞見兩人偷情。聽聞大妃先前就因同大貝勒的私情被休離,兩個月前才被接來重冊為大妃,此時這兩人就敢私會,實在膽大得很!
不知過了多久,哈日珠拉站得腿都麻了,那兩人才難舍難分的離去。等聲音消失了一陣,哈日珠拉才小心的活動一下手腳要往外走,誰知轉頭卻突然發現身邊站了個少年!
哈日珠拉不知道他在這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突然被驚了一跳,此時用蒙古語脫口而出道:“你……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那少年同哈日珠拉一般高,看來不過十來歲,五官尚未長開,儀态服飾依稀顯露不凡氣質。他年紀不大,卻面色蒼白,顯出些病弱氣。此時那稚氣未脫的臉上難擋森冷一片,銳利的眼神一動不動盯着哈日珠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