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宴席(2)
“你……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那少年半晌沒答話,只眯眼瞧着她,半晌才突然道:“你們蒙古來的都這麽不懂規矩嗎?竟貼着牆角探聽他人私密!”
哈日珠拉酒勁兒一陣一陣,此時又一陣上頭,方才又站了許久,眼下正頭暈,聞言委屈道:“難道我想聽這樣的事,你怎麽不道大妃同大貝勒該另選個好地方?”說着她睨了眼這少年,眼前人影仿佛有些模糊:“再說,你不也同我一樣在這兒聽壁腳嗎?”
那少年聞言一愣,方才陰寒憤怒的表情一掃而光,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走近兩步,哈日珠拉晃晃腦袋醒神,這才看清些。
這少年身着素色蟒袍,外罩一件青色緞面坎肩,針腳細密,花紋精細,腰間環佩叮當,瑪瑙鎏金紐扣在月色下隐現光澤。
哈日珠拉清醒了些,反應過來,這少年蒙古話說得十分流利,又衣着華貴,身份應當不低。
“你倒是有趣,內城鮮少見到你這樣的。你是蒙古來的,可有編戶口?要不入了爺的編制?”
哈日珠拉撇撇嘴,古人都這樣早熟?這少年同滿珠習禮年紀相當,說話倒比他更老成些,一口一個“爺”,有些滑稽可愛。
念起滿珠習禮,哈日珠拉忽然恍神。少年見她不言語,伸手推她一把:“喂,發什麽愣,爺問你話呢!長得一副機靈樣子,原來是個傻乎乎的。”
哈日珠拉被他冷不防一推,腳下花盆底沒站穩,狠狠扭了一下,跌到在牆角。
腳踝處傳來一陣刺痛,哈日珠拉以手撐地,試了幾次竟是站不起來,惱怒的擡頭瞪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有些局促,沒料到自己随手一推就把人扭傷了。他撓撓頭想找個奴才上前搭把手,才想起四下無人,便上前伸出手。
那少年別扭得很,耳根處閃着紅暈,似乎不好意思看哈日珠拉,只把臉撇向一邊道:“起來吧,不用給爺行如此大禮。”
哈日珠拉忍不住嗤笑出聲,一手扶牆,一手由着這人把自己拉了起來。
那少年面子上過不去,冷哼一聲:“你這女人,看起來身量輕,沒想到拉起來這麽重!”
他雖這樣說,手上的勁兒卻一點沒松,不時偷觑着哈日珠拉生怕她再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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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日珠拉心中好笑,他裝得成熟樣子,實際上卻也是小孩子心性,善良可愛。她腳步不便,兩人便這樣慢慢的向宴席之所走去。
才剛靠近,兩人正欲尋個角落偷偷回去,卻發現裏間氣氛已大變,四下鴉雀無聲,人人神情嚴肅坐在座位上,瞧着正中跪在大汗面前的大貝勒同另一名男子。
哈日珠拉同那少年只好躲在角落裏也不出聲,心中卻疑惑,難道大貝勒同大妃的事這麽快就被發現了?轉眼卻瞧大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坐在大汗身邊,看來也不像。
大貝勒跪倒在地,一旁同樣跪着的男子正朝大汗哭訴,惹得大貝勒一臉憤怒,差點沖上前去毆打,卻被盛怒的大汗制止。
不多一會兒,大貝勒福晉也被喚上前,戰戰兢兢跪下了聽訓。
哈日珠拉一也話聽不懂,悄悄拉了拉旁邊少年問道:“他們在說什麽呢?大貝勒犯了什麽事惹得大汗這樣動怒?”
那少年冷笑一聲,面上陰寒,甚至帶了些幸災樂禍:“他欲霸占岳托的新宅子,被人告發,此刻連着他與繼福晉虐待欺淩前妻兒子的事也揭發了。哼,自作孽!”
哈日珠拉點點頭,岳托不正是宜爾哈的親生父親嗎?
這少年對大貝勒似是怨恨很深,又冷嘲熱諷幾句,突然又笑起來:“八哥好謀劃,知道一招擊不倒二哥,此時又幫岳托出頭,父汗最痛恨的便是繼母虐待繼子之事,他真是兩邊得利!”
父汗?八哥?二哥?這少年難道是□□哈赤的兒子?哈日珠拉瞪眼瞧着他,年紀這麽小,也不知是哪個。
那邊大汗正大聲斥責代善與葉赫那拉氏,哈日珠拉定睛一看,果然代善偷眼怒瞪皇太極,不滿憤恨難以克制,而皇太極則鎮定自若坐在席間,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孩子年紀小,倒是聰明剔透的很,一會兒便摸清了事情門路,令哈日珠拉有些刮目相看。
少年見她盯着自己,臉上陰冷立刻又消失,調笑道:“怎麽,怕了?”
哈日珠拉搖搖頭,只道:“這事與我無關,怎麽會怕?我只覺得你聰明的很。”
少年沒料到她突然誇獎自己,一時竟害羞起來,扭頭看向一邊,嘴裏嘀咕:“爺自然聰明的很,哪用得着你說!”
那邊大汗已發落完畢,宴席又繼續,只是經此一事,衆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只等結束。
這時,一阿哥福晉裝扮的女子領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走到了兩人跟前。她領了小女孩向哈日珠拉身旁少年蹲福:“請十四叔安。”少年端起架子,點頭擡手。
女子轉而又笑着對哈日珠拉道:“這位可是海蘭珠姑娘?方才尋不見姑娘,原來同十四叔在一塊,我家宜爾哈今後可要麻煩姑娘了,這孩子乳母年初的時候殁了,還請姑娘多費心!”
這女子原來正是岳托福晉,相貌清麗,溫柔謙和,哈日珠拉對她心生好感:“福晉言重了,海蘭珠一定不藏私,盡心教導好格格。”
這少年原來是大妃嫡子多爾衮!看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對着個十歲的孩子喊叔叔請安,實在怪異得很。
多爾衮此時又裝出大人模樣,一板一眼對岳托福晉道:“你同岳托過去受苦了,今後你也好安心過日子了。”
岳托福晉溫柔笑道:“勞十四叔挂心!”
說了幾句話,岳托福晉把宜爾哈交到哈日珠拉手上,便離去了。
這時又一個小厮匆忙跑來對多爾衮打千兒:“十四爺讓奴才好找!大妃已問了好幾回,可急死奴才了!”
多爾衮又冷哼着嘲諷道:“狗奴才,哄騙我呢?額娘’忙’着呢,哪裏來心思看我在哪裏!”說着他轉頭看向哈日珠拉:“原來你是八哥府上的!你叫海蘭珠對不對?我記住了!”說完便得意笑着跟小厮走了,留下哈日珠拉瞪着他的背影。
右手上突然一緊,哈日珠拉低頭,見方才牽起的宜爾哈正仰頭看着自己,眼裏滿是緊張不安,讓哈日珠拉心中柔軟。
她伸出兩手握住宜爾哈,又蹲下身與她平視,笑着道:“我叫海蘭珠,日後教導格格讀書認字。”
宜爾哈仍舊很緊張,只默默點頭,眼中不安卻未散去。
哈日珠拉之前聽說了她在四貝勒府過得不順,今日又知她親身父母一直處境艱難,受祖父母虐待,心中對她很是憐惜疼愛。
“宜爾哈,不用怕,可是舍不得額娘?”
宜爾哈點點頭,眼裏突然又泛起點點水光。
哈日珠拉伸手摸摸她腦袋柔聲道:“別哭,哭了你額娘該傷心了,你乖乖的,過得開開心心的,額娘一定會常來瞧你的。”
宜爾哈用力抿唇忍住眼淚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哈日珠拉臉上笑意更柔:“當然是真的。”
宜爾哈抽抽鼻子,認真點點頭,主動拉住哈日珠拉的手道:“那海蘭珠,咱們走吧,我同你回阿牟其家!”
哈日珠拉拉起她,正欲擡腳,腳踝處的刺痛才讓她憶起方才扭傷了,行動不便。
宜爾哈見她沒動,仰頭望着她道:“怎麽了?”
哈日珠拉笑笑道:“沒事,我呀,成了個瘸腿的青蛙,要單腳跳回去了!”說着脫下腳上的花盆底拎在手中,一跳一跳向前走,滑稽的樣子惹得宜爾哈忘了方才的難過,咯咯笑起來。
受個傷能讓這孩子破涕為笑,也值了!
走到原來坐着的桌邊,各福晉此時已回到了座位上,大貝勒福晉此刻面上清一陣白一陣,低着頭一言不發,旁人怕尴尬,也都不開口。此時哈日珠拉帶着宜爾哈回來,烏拉那拉氏僅倉促一笑讓她們坐下便了事。
宜爾哈懂事得很,坐在哈日珠拉身邊乖乖的喝了幾口茶水吃了幾口點心。
大貝勒的事讓大汗在蒙古貴族面前失了面子,此時早已興致全無,不一會兒就帶着大妃離開了。其他人見狀也漸漸起身告退。
宜爾哈年紀還小,鬧騰了這麽久,已經十分困頓。哈日珠拉看她眼皮打架,擡眼望了望,見皇太極仍在同其他人飲酒交談,一時也不會離開,便悄悄摟住宜爾哈,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打會兒瞌睡。
直到幾位貝勒都帶着家眷離去了,皇太極才放下酒杯朝這邊走來。
烏拉那拉氏立刻帶着福晉們站起身,哈日珠拉瞅一眼睡得正熟的宜爾哈,不忍心吵醒,便小心翼翼抱起她站到一旁。
宜爾哈雖小,哈日珠拉卻也才十三歲,這小身板兒抱着個孩子有些可愛又有些好笑。皇太極遠遠的就看到了,當即笑眯了眼,未理睬福晉們眼巴巴的期盼,徑直走到哈日珠拉身邊抱起宜爾哈。
宜爾哈被這樣一動也醒了,揉揉眼睛望望皇太極,睡意未散,甜甜的喊了一聲:“阿牟其!”
皇太極眉眼笑得更開,哄了宜爾哈兩句,才把她放下交回給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此時覺得,自己并不是來當老師的,反而是來做個教養嬷嬷,頂替宜爾哈故去的乳母。
皇太極和顏悅色對哈日珠拉道:“你同宜爾哈倒是投緣,這孩子方才說很喜歡你。”
哈日珠拉也歡喜的笑起來,她也對這孩子很有好感。
衆人向外走去,車馬早已等候在門邊。趁人不注意,哈日珠拉偷偷朝宜爾哈做個鬼臉,兩人會心一笑。擡起頭,卻瞥見皇太極眼神,一時窘迫。皇太極卻自然的別開眼,只唇邊笑痕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