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歸
四貝勒業已痊愈,這一消息悄悄在遼陽貴族間傳播。
自皇太極告假閉門已十日,不少人悄悄向四貝勒府內眷打聽真假,得到的答案卻一律是搖頭不知,這更令衆人摸不着頭腦,暗自猜測起來。
這幾日,哲哲心裏總是惴惴不安。頭兩天擔心被傳染上天花,後又擔心皇太極身後自己的去處。她不想成為無權無勢的寡婦,更不想成為家族的棄子!擋路的人那麽多,累贅的人也那麽多,什麽時候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能變成自己呢?
“哇——哇——”身旁傳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小格格馬喀塔這會兒睡醒了,一個勁伸手踢腿。哲哲心煩不已,招手讓奶娘抱着到外間哄去了。她深深吸了口氣,還是站起來更衣打扮,忙着趕去向大妃請安。
阿巴亥依舊是不鹹不淡的樣子,懶懶散散看着恭敬的哲哲,既不表示親昵贊賞,也不表示苛責不滿,越發讓哲哲忐忑起來,摸不準座上之人心中所想。
“我怎麽聽聞你族中還有些年幼尚未婚配的姐妹們?”阿巴亥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不痛不癢擡了擡眼皮,撂下話頭。
哲哲忙笑道:“确有些姊妹,但都是庶福晉們所出,實在匹配不了十四阿哥這樣尊貴的身份。”她悄悄觀察阿巴亥,見她神色正常,又小心斟酌道:“倒是家中有位侄女兒,是個不錯的孩子。”
阿巴亥放下茶杯,感興趣的問道:“哦?你說說看。”
哲哲心中一喜,如今皇太極已是指望不上,只有拉近與大妃的關系,未來方有指望:“這位侄女是我哥哥寨桑的女孩兒,嫡出的格格,比十四阿哥略略小了四五個月,從小被捧在手心裏細心教養,聽聞出落的很是嬌豔。”
阿巴亥挑眉點頭道:“聽起來倒确實不錯。”頓了頓,話鋒卻是一轉:“可我怎麽聽說寨桑還有個女孩兒未婚配?那位格格呢?”
哲哲想起寨桑家屬中提到的那一兩句,哈日珠拉如今都沒影兒了,大妃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低下頭,掩住微微皺起的眉頭和不滿的眼神,嘴上倒還是謙遜有禮:“回大妃的話,另一位格格自小體弱多病,年歲上又大了那麽兩三歲,不如布木布泰這樣機靈可愛。”她打小就不大喜歡哈日珠拉那孩子,小小年紀,性格卻十分倔強,但家醜不可外揚,若是讓大妃知道了那些流言,将來怕是連布木布泰的親事也成不了。
阿巴亥點點頭道:“既如此,等大汗不日出征後得勝歸來,我便問問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能教你哥哥領了娘家人來看看你。”
哲哲心中稍安,可見大妃還算滿意,就看布木布泰那孩子行不行了。
她懷着心思打道回府,剛跨入門檻,卻覺察出一絲異樣。
大門口靜悄悄,除了開門的奴才彎着腰低着頭,竟再無其他人。向內院走去,卻漸漸傳來熟悉的聲音——女人的議論哭泣。
哲哲心神恍惚,不過十多天,卻仿佛多少年沒見到這樣的情景了。後院裏,幾位側福晉、庶福晉們都在,身邊帶着丫頭婆子,人人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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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她,葉赫那拉當仁不讓的打頭陣,哲哲遠遠的只見得到她頭頂那金光燦燦的簪子,倒是話音清晰的很:“謝天謝地,爺,您……總算是好了,可急死我了!”話剛落,其他人也一起抽噎起來。
皇太極不置一詞。他相信他的妻子們在他病中十分着急,更知道她們每日都要請大夫問診一次,生怕被傳染了。
待衆人聲音漸漸弱下去,皇太極才整整衣服,伸手由着海蘭珠解下挽起的袖口。
收拾好後,他沖大家淡淡道:“罷了,我要去向阿瑪請安了,都歇去吧。”說着,他朝海蘭珠溫柔一笑,輕聲道:“晚膳等我回來。”見她笑着點頭,才放心抽身而去。
哲哲怔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眼見着皇太極一步步走近,她不由後退三步,扶着烏蘭,緩緩矮下身,嘴裏輕喚出聲:“爺……”
皇太極腳步未停,只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略擡手說了聲:“起吧。”
哲哲呆了下才起身,皇太極卻已走出老遠,她只盯着他的背影,心裏的恐慌突然破堤而出,瞬間蔓延全身。
她僵直着脖子把目光轉向不遠處亭亭而立的海蘭珠,她仿佛與這內宅的女人們格格不入,衆人皆驚疑的望着她,卻無人再敢朝她呼喝。
哲哲心裏悲戚又嫉妒,不由冷笑一聲:她可真是好算計!
…………
□□哈赤若有所思望着地圖,思考着方才皇太極的話,半晌道:“你是說我們直接進攻西平堡?”
皇太極點頭道:“正是。遼河乃明廷第一道防線,我大金可輕易跨過。攻進第二道防線,關鍵就在出其不意!”
□□哈赤又道:“但熊廷弼新官上任,我們尚未摸清他的底,不知有幾分把握。”
皇太極自信道:“父汗不用擔心,熊廷弼雖熟知遼事,但他初來乍到,不知遼東官場水深,與共事官員多有矛盾,待我大金兵臨城下時,他能否號得動明軍還是個大問題。”
見□□哈赤贊同的點頭,皇太極繼續道:“況且,據兒子所知,明廷遼東守将中,已有人有投靠我大金之意。”
□□哈赤聞言立刻來了精神,目光灼灼,盯着皇太極道:“哦?你是如何知曉?”
皇太極立刻長了個心眼,此時既是展示才能的好機會,更要警惕父汗的猜疑:“回父汗,自父汗數月前有下廣寧之意,兒子便時刻留心形勢,向手下不少漢人部将了解情況,更悄悄派了些潛入廣寧附近,打探消息,只等着到時候能助父汗一臂之力!”
□□哈赤并未向往常一般對皇太極私自派出探子的行為産生猜疑,反而贊許道:“你想得很周到,想不到漢人此刻也能派上用場!”
皇太極趁勢道:“不錯,要取漢人之地,最好的辦法就是好好利用漢人自己,以最小的損失得到最大的利益。”
□□哈赤點頭道:“不錯,諸子中,只有你有這樣的眼光和頭腦!”他想了想又道:“你這次的病,好在是大夫誤診了,實在幸運。我尋思着,你府上還是缺個貼心的大福晉,你看看,是直接從側福晉裏頭選個扶正了,還是在娶一門親事?”
皇太極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心中早已盤算好,從不覺得難以抉擇。然而此刻一經提出,他心裏卻有了一絲焦躁,眼前不由浮現出海蘭珠捧着蛋糕笑盈盈望過來的樣子。他閉了閉眼揮去眼前纏繞的影子,低頭道:“父汗,兒子以為,眼下應以廣寧戰事為主,此事不妨等我大金拿下廣寧再定。”
□□哈赤點頭同意道:“也好,正好也能好好考慮物色。雖說你病之前,大妃像我提過要提了你府裏那位蒙古福晉,但我看還是再娶個大福晉的好,也能充盈內宅,開枝散葉。”
…………
四貝勒府,海蘭珠在廚房搗鼓着今日份的甜點。想起前陣吃到的烙餅,她決定今天嘗試一下簡易的可麗餅。每每想到自己在這明末清初的廚房裏嘗試了各式西式甜點,她就感到既神奇,又好笑。
旁邊不少丫頭婆子們忙碌間隙,或好奇或嫉妒的擡眼偷觑她,連不在後廚工作的不少丫頭們,都有事沒事的尋個由頭來湊熱鬧。旁人的目光實在讓海蘭珠有些無奈,但這樣一來,她也終于用不着每夜等人都走了再來,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在這占了一席之地。她自顧自的笑了笑,只要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這樣也很好。
終于大功告成!海蘭珠拿出食盒盛好,算算時間,也近晚膳十分了。她來到正廳,皇太極卻也正正好的回來了。
他疾步走來,身旁除了安達禮,還跟着個瘦弱的男子,背有些佝偻,時不時彎腰咳嗽兩聲,這正是與海蘭珠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漢臣。這人着實有些眼熟,是以海蘭珠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心中尋思着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皇太極擡眼瞧見正廳門口的海蘭珠,嘴角不由的掀起,停下腳步,朝身邊人交代了幾句,那人便告辭離去了。
“你倒是對先生很感興趣。”皇太極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身邊,見海蘭珠目不轉睛盯着範先生背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連語氣也有些別扭起來。
海蘭珠全然未察,好奇問道:“不過幾次見你同這位先生議事,想來很看重他。這位先生是什麽來歷?我記得上回聽他說話,帶些遼東口音。”
皇太極有些不滿她的态度,但還是耐心道:“這位先生姓範,遼東人士,乃是前兩年主動來投我大金,我請了他做我麾下謀士。”
姓範?海蘭珠心神恍惚,不由憶起科爾沁草原上那位教導自己書文的漢師無憂先生,他也姓範,也是遼東人士。也不知是不是無憂先生的相貌日益模糊,海蘭珠竟覺得這兩位範先生形貌有兩分相似。她想起那位清初最著名的漢臣,不由問道:“這位先生可是叫範文程?”
皇太極挑眉,有些驚訝的搖頭道:“不是,不過也只差一字,先生名範文寀,怎麽了?”海蘭珠疑惑,為什麽不是範文程?難道皇太極身邊還有過一個叫範文寀的漢臣?
他突然眯起眼睛,湊近海蘭珠仔細看着她道:“你為什麽問這麽多?說,是不是瞧上他了?”
海蘭珠聞言收起思緒,愠怒道:“你胡說什麽,不過在大金難得遇見哪個漢人這樣受重用罷了!”
皇太極面上繃不住,卻是一下子笑了,見海蘭珠略略鼓起的粉嫩臉頰,禁不住伸手捏捏,讨好道:“玩笑玩笑,可別真生氣了!”
海蘭珠一把拍開他,擡起食盒遞到他手中,轉過身不再看他。
皇太極也不惱,嘿嘿笑着嘗了口餅,那甜甜蜜蜜的滋味,真是融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