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婚禮

54 婚禮

沈陽城外, 四貝勒府的管家敦達裏早已等候多時,待科爾沁人一來,便引去了城外不遠處早已備好的下處。

天色轉暗,海蘭珠正要用晚膳,阿娜日便火急火燎沖進來:“格格, 快別吃了, 該梳妝去了!”

海蘭珠一口奶香饽饽剛到嘴邊, 就被阿娜日一把奪走扔回桌上。

眼看着她就要被阿娜日拖走, 滿珠習禮急道:“不吃晚膳怎麽成?一會兒該餓了。”

阿娜日拉着海蘭珠已然出了門, 頭也不回的吼道:“吃什麽呀?喜娘說了, 迎親時內急才不好呢!”

急匆匆的來到卧房,伺候梳妝的丫頭婆子們已經候着。打頭的那位嬷嬷三十來歲, 梳了個兩把頭,樣貌普通,面容和善,滿是喜氣洋洋。

海蘭珠只覺得她看來十分眼熟,定睛一瞧,不禁愣住:“濟蘭?”

嬷嬷頓時喜笑顏開,蹲了個福道:“奴婢濟蘭, 奉貝勒爺之命,特來接格格回家!”

海蘭珠頓時有些淚目, 他竟是特意把濟蘭尋了來, 接她“回家”……

濟蘭一邊将海蘭珠拉近內室,一邊笑道:“那年初見格格, 奴婢便知您定要與四貝勒有些姻緣,如今果然是靈驗了!”

是了,那時初見,她尚不能預料自己會早了十年便嫁給皇太極,從未将她的玩笑放在心上,如今卻真的應驗了。

她站在中間,在幾個丫頭伸手擺弄下,披上層層疊疊的大紅嫁衣,戴上叮叮當當的金銀首飾,身上一下多了許多重量。

此刻,她才後知後覺,終于有了些緊張與羞澀。丫頭引着她站到銅鏡前,她竟是不敢擡眼仔細看鏡中的自己。

“格格生得這樣好,穿上嫁衣,更是美得很,将來定能與姑爺長長久久的恩愛。”這是從科爾沁帶來的小丫頭,嘴巴甜得很。

海蘭珠鼓起勇氣向鏡中看去,只見裏頭站了個纖瘦的少女,身披大紅嫁衣,肌膚如雪,頰邊兩朵淡粉在大紅的映襯下越發嬌豔。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心裏撲通跳個不停。

在妝臺前坐下,身邊的丫頭嬷嬷忙碌半晌,終于為她梳妝好。餘下大把時間,喜娘開始大段大段的向她敘述婚禮的全部儀程。

海蘭珠呆呆望着眼前張合的嘴,努力的認真聽着喜娘的話。可是她的大腦好像完全停滞,心裏一片空白,喜娘的話,一個字也沒有記住。

“格格?”喜娘突然停下,“您都記住了嗎?”

“啊?什麽?”她愣愣的回答,原來喜娘已經講完了。

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滿珠習禮有些緊張的聲音傳來:“哈日珠拉,都好了嗎?咱們該上路了。”

喜娘見狀,滿臉無奈:“罷了罷了,一會兒呀,您千萬聽我的話,讓您走便走,讓您停便停。”

海蘭珠心裏越發緊張,咚咚咚敲起鼓來,忙不疊的點頭答應。

衆人七手八腳為她蓋上大紅喜帕,便開門将她推了出去。

滿珠習禮扶着她顫巍巍向前走:“別怕,我和大哥都陪着你呢!”他安慰着海蘭珠,自己卻也緊張的不行,那扶着海蘭珠的手都有些不穩。

上了馬車,剛一坐穩,車輪便咕嚕嚕轉起來,在靜谧的夜裏格外清晰。

行至城門口,海蘭珠隐約聽見城門緩緩開啓的聲音,不多時,送親隊便進了城內。此時城內一片寂靜,海蘭珠正納悶,常看電視裏古時婚禮,都是件熱鬧事,怎麽卻好像沒人?

突然,一陣車馬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街道上漸漸響起人們起哄歡笑的聲音。

滿珠習禮敲敲車壁,低聲道:“哈日珠拉,你準備好了嗎?四貝勒來迎親了!”

海蘭珠頓時覺得心跳漏了半拍,剛剛用力呼吸了口氣,便感到車簾子被掀起,一雙手臂伸進來,将她抱了出去。

她不知是誰,一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

那人低聲安慰:“別怕,是我。”聲音熟悉,原來是大哥吳克善。她漸漸送了松手。

“我把我的妹妹,科爾沁尊貴的格格,哈日珠拉送來了!”吳克善停下腳步,大聲道。

對面似乎有人應聲下馬,朝這邊走來。不多時,海蘭珠便被吳克善交到另一雙強壯的臂彎中。她深吸口氣,那熟悉的感覺,正是皇太極!

“你放心,我會好好待她。”他嗓音低沉暗啞,海蘭珠正聽得神迷,他忽而又轉身,沖着人群高聲宣布,“今日,我皇太極,終于娶到了最心愛的女子,海蘭珠!從此,我必待之如珍寶,若有違此言,願遭天譴!”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與掌聲,點燃了夜色中的街道。這仿佛是皇太極的結婚誓言,她只覺眼眶微熱,就要掉下淚來,忙将腦袋靠在他的胸膛,聽着那比平時快一些的心跳,頓覺格外安心。

不多時,皇太極便把海蘭珠小心的抱入暖轎中,臨退出時,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眼裏心裏都是暈乎乎的,腦袋裏無端端飄過一句話: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那感覺,倒像是坐在雲上了。

迎親隊伍擡着轎子晃晃悠悠走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停住落轎。大門洞開,轎夫們再次擡轎,小心翼翼穩穩當當的入了大門。

頓時,陣陣喜樂聲傳來。海蘭珠一會兒荒神,一會兒又緊張,手心裏滋滋的冒了許多汗。

突然,轎子停下,有人高喊:“請新娘下轎!”喜娘也立刻敲敲窗框提醒她。

她深深吸氣再吐出,抓住喜娘伸進來的手腕,一步步小心翼翼步出去。

頭頂的喜帕遮擋了大半的實現,她只能垂下眼看着腳下的方寸之地。剛踩上腳下大紅的絨毯,喜娘就反手用力抓住她,悄聲道:“別動,射轎門!”

只聽嗖——嗖——嗖——三聲傳來,三支無镞箭接連破空而來,咚咚咚打在轎門頂上,又落到海蘭珠腳邊的大紅絨毯上。

她驚得有些發抖,還好皇太極劍法十分精準,若換做箭法不佳者,新娘還得遭一番罪。

射完轎門,便又有人高喊:“跨火盆!”

喜娘手上立刻用力,扯着她向前去。才兩步,便見腳底下多了個正燒着炭的火盆。她腳上踩着花盆底,小心翼翼提了提裙擺,邁步跨過去,生怕那通紅的炭火燒了衣服。

再走幾步,那人又喊:“跨馬鞍!”

登時又有個馬鞍迅速塞到海蘭珠腳邊。她小心跨過,這才被喜娘引着進了屋裏。

海蘭珠長舒了口氣,一共沒走幾步,卻緊張的有些累了。坐到鋪滿大紅錦緞的炕上,她問道:“爺什麽時候來?”

旁邊的丫頭嬷嬷紛紛掩嘴笑作一團:“咱們新福晉等不及了!”

海蘭珠掩在紅蓋頭下的臉頓時紅了,她以為屋裏只喜娘在,想不到還有這樣多的丫頭婆子。

喜娘急得“哎呀呀”的連聲叫喚:“我的福晉喲,方才同您說的儀程,您怕是都忘了吧!咱還得‘坐帳’呢!坐了帳,喝了合卺酒,唱了歌,咱們才算得上禮成呢!”

海蘭珠聽得一愣一愣,這得等到什麽時候呀:“那我今夜是見不着爺,也睡不成覺了?”這婚禮真是累人,得一天一夜沒法好好吃飯睡覺。

又是一陣哄笑,喜娘想來已然拿她沒辦法:“哎,咱們呀,就耐心的等着吧,剩下的儀程,得到日頭上了中天呢!”

還有這麽久,就只能在這喜床上幹坐着嗎?“嬷嬷,我能喝口水嗎?”夜間梳妝開始,她便再沒沾過水,嘴巴幹得很。

喜娘急得快要下跪:“我的主子喲,可別喝了,內急可怎麽好喲!”

罷了罷了,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睡,有得熬了!喜娘一百個不放心,使喚幾個小丫頭輪流在海蘭珠身邊架住她,面的一個瞌睡打得倒在榻上。她有些懷疑,自己什麽時候這樣不讓人放心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亮堂堂一片,突然換來一陣喧嘩聲。喜娘蹬蹬蹬沖進屋,一把拽起還有些迷怔的海蘭珠,便要出去:“大喜了大喜了!方才汗宮裏傳了話來,大汗将攜大妃,親來道賀,這是天大的面子呀!”

□□哈赤親自來赴宴,可見他對這樁婚事,對皇太極的重視,這在無形中,将皇太極與普通子侄們區別,默認了他超然的地位。

只是海蘭珠卻無心思考太多,她有氣無力道:“什麽時辰了?我實在是又餓又渴了。”若不是小丫頭們輪流架住她,她怕是早餓暈過去了。

“沒有多久了,福晉先吃口饽饽墊墊肚子吧,爺方才差人來說,可不能讓咱們福晉餓着了!”喜娘說着,卻是一下取走了海蘭珠頭上頂着的蓋頭,拿了個小小的饽饽塞給她。

屋外天已大亮,屋裏也多了位老嬷嬷。那位嬷嬷看來六十來歲,體态豐滿,面容慈祥,一張圓臉上全是笑紋,看得人心生親切。

旁邊一個樣貌清秀的小丫頭,看來是這些丫頭們的頭兒,她伶俐道:“這是塔嬷嬷,塔嬷嬷伺候過故去的側福晉,又看着爺一點點的長大,是咱們府上福壽雙全的老人兒了,奉了爺的吩咐,特來給您梳頭絞面。”

原來是皇太極母親身邊的老嬷嬷了!塔嬷嬷蹲身福了福,臉上越發深的笑意看着像位親切的長輩。

海蘭珠見衆人皆在等着,飛快的把饽饽塞進嘴裏。

塔嬷嬷眯眯眼笑道:“莫急莫急,慢慢的吃。”複又倒了口茶水遞到她嘴邊,“姑娘長得真标志,與貝勒爺般配得很!”

海蘭珠腼腆小小,就着被子抿了口水,心裏抹了蜜似的甜。

丫頭們将她扶到妝臺前,七手八腳拆下頭上的珠翠首飾。塔嬷嬷拿起兩根細長的棉線,便開始在她臉上用力的絞起來。她頓時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不由皺眉閉眼,這大約算是古代人工面部脫毛吧,實在是痛苦。

“福晉忍耐些,凡新婚都得這樣開臉絞面才成。”

待整張臉都疼得陣陣發熱,塔嬷嬷才放下那兩根棉線,轉而又拿起各色脂粉,層層撲到她臉上。

再下來,便要梳頭了。來時仍是少女發式,此時再梳妝,便是少女變為婦人,發式也要改為女真人的把子頭了。梳子溫柔的穿過烏發,塔嬷嬷熟練的擺弄出兩把頭的樣式,将扁方、珠花一一戴上,一個女真新婦的發式便成了。

明眸皓齒,朱唇點绛,肌膚勝雪,海蘭珠呆呆望着鏡中那個有些陌生的女子,忍不住伸手觸了觸頭上的發髻。以往只在別人頭上見過這樣的婦人裝扮,如今看到自己,有些怪異。

午時将至,海蘭珠重新頂起紅蓋頭,在喜娘攙扶下出了屋。賓客喧嚣聲遠遠傳來,偶爾聽衆人高呼“大汗英明”,又有人道“四貝勒喜”。

喧嚣聲漸大,喜娘突然松開了手,海蘭珠一下失了分寸,擡手就要去抓。

一只熟悉的溫熱大掌裹住那慌亂的小手,迅速撫平她心裏的忐忑與緊張:“我的海蘭珠……”那一聲喚含了千言萬語,低沉悠長,聽得她心中一蕩,立刻用力回握。兩人雙手摩挲,繼而緊緊糾纏相扣,難舍難分。

二人行至正中,在司儀指示下,沖着上座處磕頭跪拜。皇太極朗聲道:“謝父汗與大妃光臨,兒子與媳婦給您磕頭!”那聲音不如往日沉穩,滿是掩不住的喜悅與振奮。

海蘭珠也忙跟着道:“兒媳博爾濟吉特氏海蘭珠,給父汗與大妃磕頭。”

喜娘将備好的酒盅塞進海蘭珠手裏,悄聲卻鄭重的提醒道:“只飲半杯!”

耳邊傳來皇太極極輕的一聲笑,海蘭珠頓時臉紅了紅,她是有多麽不讓人放心?飲完半杯,二人手中酒盅交換,再飲盡,便是喝完了合卺酒。

跪拜飲酒後,便算禮成,按照女真人風俗,該由衆人高唱阿查布密歌,為新人送上祝福。

薩滿早已準備好,站到中間正要開嗓,上首卻傳來□□哈赤的聲音:“慢着——”

衆人聞言皆瞪大眼睛望去,只見□□哈赤從座上站起,示意薩滿退到一邊。他站到中央,親自唱起了阿查布密歌:“良辰開喜宴,佳日娶新人。持家飼的豬祭祀神仙,神其賜福,佳偶是成。神仙保佑此夫婦,福祉日增。白其發布黃其齒,白恙不生。九旬而健康,百歲修齡。年長歲永,享壽無窮。宜其家室,富貴恩榮。阖第得此吉祥,感戴神靈……”

那歌聲悠揚渾厚,衆人皆震驚的不知該如何反應,竊竊私語:“大汗不但親臨,甚至還親唱阿查布密歌!”

“這位新福晉好大的面子!竟有這樣的禮遇……”

“雖是科爾沁的,大汗到底還是看在四貝勒面上……對四貝勒特殊……”

好在司儀反應極快,随着歌聲切肉、抛肉、灑酒,沒出差錯。

皇太極與海蘭珠交握的手緊了緊,海蘭珠清楚的感受到他滿心的歡喜與感慨,也更用力的與之交纏。他将她的手稍稍放開,在那白細的手心裏,緩慢而堅定的劃着,那一筆一畫連起來,便是幾個漢字“白頭不相離”……

白頭不相離啊!海蘭珠眼裏終是悄然落下淚水,她亦悄悄在他手心一筆一畫寫下“願得一心人”……

□□哈赤唱完祝詞,又高聲對衆人道:“吾兒皇太極,為大金立下汗馬功勞,是我□□哈赤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頓了頓,望着周圍全神貫注聆聽的衆人,又轉向皇太極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理應前來見證。望你娶了新福晉,更多多誕育子女,大金的将來,還要靠你!”

他的話擲地有聲,衆人都聽出了其中對皇太極的期望與倚重,甚至有托付大業的意思!皇太極心中激動,牽着海蘭珠一同跪下,高聲道:“謝父汗看重!兒子定不負重望!”

海蘭珠清楚的感受到皇太極澎湃激動的情緒,心裏跟着他一道起伏,一面歡喜感動,一面又有些酸澀。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好日子,他們有了衆人的祝福,有了□□哈赤的肯定,未來,該是能長長久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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