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偶然想念
偶然想念
慶賀長公主殿下痊愈的宴會設在黃昏,日頭還沒落下,一群美人就熙熙攘攘擠進了乾寧宮,按着規矩先去拜會太後,陛下竟然正好在太後那兒。
美人們也許久未見皇帝了,這一番見面,大家夥互相對視一眼,按照過往的慣例,極不走心地哭訴起了思念。皇帝也同往日一樣,極不走心地點點頭假裝沒聽見。
琴瑟和鳴,後宮安寧。
太後揉了揉太陽穴,将所有妃嫔都留在宮中說話,随口打發了皇帝讓他去忙正事,長公主的事不必挂心。
皇帝合乎禮節地拱手稱是,轉頭越過重重美人,走出乾寧宮的大門。
雲冉就在乾寧宮外的草叢裏蹲着。
皇帝饒了半圈,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一眼,确定沒人發現後,一頭紮進草叢。
雲冉眼疾手快地将一件女子罩袍往皇帝身上一裹,擡手摘了發冠揉散頭發,從自己頭上拔了根釵子随手一挽。
主仆二人從草叢裏站起來,成了大病初愈弱柳扶風的長公主和她那小心謹慎的貼身侍女。
她們從後門鑽洞回寝宮時,容汀頗為感慨地說道:“還好被那小崽子發現了這個洞,不然今日還真要麻煩幾分。趁着洞被堵上之前多鑽幾次,也算是體驗人生吧。”
雲冉:“奴婢大概并不想體驗鑽狗洞的狗生。”
容汀就笑笑,打趣道:“上次不是冉冉你說的,這應該不是狗洞嗎?”
說話間,二人已經鑽進寝宮中,前院的喧鬧隐約傳來,顯然是妃嫔們已經到了。
雲冉連忙着手幫容汀梳妝。
容汀:“啊,好忙啊好忙啊,母親怎麽不多留她們一會兒,真是成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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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冉拿起掏出粉撲跟不要錢似的刷刷往容汀那張紅潤健康的臉上甩了一層□□,容汀閉口不及,吃了一嘴。
雲冉:“殿下,還請尊老。”
容汀:“……”
她怎麽覺得,比起被她吐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太後若是聽到這句“尊老”,會更加大發雷霆。
寝宮內,生死時速。
寝宮外,熱熱鬧鬧。
淑貴人和富怡貴人那叫冤家路窄,離了太後的視線,頓時誰都見不得誰好。她倆平日裏就因着長公主争吵過不止一回,富怡貴人口中的,“怎麽可能有人不疼愛富怡呢”中的人,也不包括淑貴人。
富怡貴人正兒八經地覺得,淑貴人太狗了,不算人。
富怡貴人和淑貴人擠在同一條門檻上,故意在跨過門檻時暗中踢了一下淑貴人的腳。
淑貴人猝不及防,慘叫一聲直接往前方撲過去,眼見着就要臉着地,才好險不險地被富怡貴人提着衣服抓住,掙紮了兩下才站穩,一雙眼睛頓時又要挂上眼淚珠子。
淑貴人:“你……你!郭富怡!你竟敢……”
富怡貴人:“我敢什麽?我有什麽不敢?貴人娘娘不會又要哭了吧?今天可是長公主殿下痊愈的日子呢!要是掉了眼淚,多晦氣啊。”
淑貴人被這倒打一耙的說法驚得瞠目結舌,兩包眼淚要掉不掉,只覺得掉了就是着了眼前這冤家的道,但不掉……又實在忍不住。
富怡貴人還故意湊到淑貴人面前,大驚小怪故作驚慌:“哎呀,真哭了呀?”
淑貴人咬着一口銀牙:“富怡貴人,你我到底有什麽過節,非得你……”
“誰說沒有過節?”富怡貴人甜滋滋地笑道,“貴人娘娘不會忘了吧,當初某次,長公主殿下明明是特地進宮來見富怡的,但是貴人娘娘卻故意堵在富怡宮門口呢!貴人娘娘是想做什麽呀?”
淑貴人頓時啞口無言,因為的确有這麽一件事,她也的确是想中途截胡。
但這都過去快一年了,再說……
淑貴人:“但……我什麽都沒做啊,長公主殿下沒去你宮中是因為陛下……”
“哦,陛下。”富怡貴人眨巴着眼睛一派天真,“可我又不能去踹陛下一腳,你說是吧?”
淑貴人:……
富怡貴人找回了場子,開開心心地擠開淑貴人進了鳳鸾殿,仗着自己年紀小長得也小,一陣風似的穿過一院子翹首以盼的美人,直接雙手雙腳挂到了宮門口的雲冉身上。
“冉冉阿姊,我可以偷偷溜進去先瞧瞧長公主殿下嗎?”
雲冉剛剛結束生死時速,捯饬好了長公主殿下的儀容儀表,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又要來宮門口迎客,結果剛出門,還沒站穩,就飛過來一顆甜滋滋的糖衣炮彈。
她無奈地摟住富怡貴人的腰,以防摔了這位金尊玉貴的小娃娃,無奈道:“富怡貴人,您應該同諸位娘娘一起,按照位分依次進入。”
“可是我想第一個見到殿下。”富怡貴人彎着眼睛,“我偷偷的,絕不聲張。”
雲冉:……
什麽絕不聲張,大家這不都在底下看着嗎?
雲冉頭疼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老了。
雲冉:“貴人就別為難奴婢了。“
富怡貴人吃了豆腐見好就收,落地時還順手在雲冉腰上揩了一把,笑嘻嘻鑽進人群,和相熟的幾位美人聊了起來。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雲冉打開宮門,諸位美人收起聲音,一群人中位分最高的岚嫔謝虞四下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第一個上前走入宮中。
其他妃嫔見岚嫔進去,也紛紛進入宮中。
鳳鸾殿的會客廳早就備好了,長公主斜斜倚靠在軟椅上,含笑的面孔和絕豔的眉眼,面色雖然蒼白如紙,但看着精神不錯,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樣子,各位心懷關切的嫔妃們都松了口氣。
容汀垂首看着整整齊齊的後宮美人兒,心情頗好地笑道:“都不必行禮了,随意就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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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思寥宮中,竹茵不時張望着外邊,嘴角急得冒泡。她第十三次朝顧懷萦進言:“天聖女,全後宮現在都在長公主殿下那兒呢,您真的不去看看嗎?”
顧懷萦的回答是第十三次別開頭,無視。
竹茵只覺得皇帝不急太監急。
竹茵:“天聖女,長公主殿下那兒……”
顧懷萦用兩根食指堵住了耳朵。
竹茵:……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膽子太大,還是仗着長公主狐假虎威,顧懷萦的拒絕如此明顯,她竟然還敢繼續碎碎念道:“天聖女不會是害怕吧?您放心,我們長公主是一等一的好脾氣,還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您絕對一見就喜歡。更何況殿下是心念着您的,殿下可沒忘了您為她祈福三日……”
顧懷萦站起來,撐起傘往屋外走去,想躲開貫耳魔音。她倒是不讨厭這個南陵語流利的小宮女,但聽着她得得得得倒豆子似的聲音,實在是有點頭疼。
至于祈福……
不好意思,她真沒有,無功不受祿。
顧懷萦撐着傘蹲在那棵開滿白花的古樹下,雨打白花,很快就在傘面上蓋了厚厚的一層,遠遠看去像一朵白色的蘑菇,安靜地活在陰雨中,見不得陽光。
突然,不遠處傳來鳥翅撲飛的聲音,顧懷萦微微一愣。
她想起,豔鬼第一次出現,就是在這個古樹上,帶着滿身的白花,卻紅豔得令人一眼就能看到。
想來,這竟然只是幾天之前的事情。
這麽想着,顧懷萦起身帶着點自己都不曾言明的期待看過去,傘面上的花夾着雨水紛紛落下。
但這點期待突然落了空。
不是她。
只是飛鳥,甚至……或許只是風。
顧懷萦眨眨眼睛,默默蹲了回去,繼續做她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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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萦心情複雜,長公主寝宮中卻是笑語歡聲一片,後宮妃嫔早跟容汀混熟了,基本的禮數完成後便随意就坐,一邊進食,一邊七嘴八舌跟容汀說起了近些日子後宮的新鮮事,并不提容汀前些日子的病痛。
什麽俞美人學着親自做飯卻差點為一碗陽春面炸了小廚房,最後這碗面進了周美人的口,結果害得周美人鬧了兩天的肚子,硬生生瘦了三斤。
又說到純寧貴人被岚嫔托付制香囊,結果純寧貴人為了香味純正拔了岚嫔精心飼養了三年的寶珠茉莉。
總之日日都有趣事,容汀坐在上首,一邊聽着下方陣陣笑語,一邊小聲和坐在身側的岚嫔聊天。
容汀:“所以純寧真拔了你的花?連根拔的?”
岚嫔心口一噎:“殿下,至少把您幸災樂禍的表情藏藏。”
“哦。”容汀立馬做出一副異常哀痛的表情,憂傷道,“哎,太可惜了,我們小虞虞養了三年的寶珠茉莉啊,第一次開花就被斬草除根了。”
岚嫔:“……”
岚嫔:“殿下,那香囊是臣妾托了純寧貴人制作,打算送給您的。除了茉莉,還有純寧貴人精心調配的多種藥材,香氣馥郁而不帶藥氣,安神最好。臣妾想着殿下近日病魔纏身,想必睡不好,臣妾實在擔心……”
這回輪到容汀噎住了。
岚嫔淡定地從袖中掏出香囊,在容汀面前晃了一晃,語氣沉痛:“所以,這花也是為了您才拔的,臣妾心甘情願。”
容汀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可是小虞虞,這香囊上繡的,分明是你最愛的別枝花,我不喜歡的……”
岚嫔:“……哦,臣妾本相信殿下一定會愛屋及烏,愛臣妾之所愛。但既然殿下不喜歡,說明殿下對臣妾的愛實在淺薄。”
說着,毫不臉紅地将香囊收回了自己袖中,低頭捏了一塊點心放入口中,又端起茶盞喝茶。
容汀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她和岚嫔謝虞算是手帕交,年幼時,謝虞曾作為公主侍讀入宮,那年紀的容汀正是最鬧最熊的時候,沒少給謝虞找麻煩。而謝虞又不是個和軟性子,別說公主了,哪怕只當朝陛下也敢嗆聲,一來二去,兩人竟然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思了。
總之,她們互相欺負到大,沒想到重活一世,還能在這種些微小事上輸了臉皮。
也有可能是重活一世,她反倒變得更有節操了些。要是前世謝虞這樣說,她多半要裝個深情調戲惡心對方一把。
容汀收回目光,和舊友的調情就到這裏,她還有正事要辦。
她輕咳了兩聲,一衆美人頓時消了聲音,關切地看過來。
容汀微微笑着,聲音溫柔:“今日正好大家都聚在一處,本宮前些日子的病,其實是心病,是因為被一個問題困擾,如今本宮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美人們豎起耳朵,一副鞠躬盡瘁的認真模樣。
容汀:“嗯……是這樣,我這個問題和我自己無關。只是,咳,本宮有一個朋友……”
岚嫔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她淡定地放下茶盞,豎起耳朵。
嗯,朋友。
真信了就有鬼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