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世

前世

“咳,我有一個朋友,就暫且叫……小甲吧。”

“是這樣,小甲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姑奶奶,咳,因為某些意外,小甲亦是這戶人家的當家人,這各中內容無可多言。後來這人家中擡進來一名女子,就……喚作小乙,嗯……算是,嫁給小甲的吧。”

“小甲同小乙的家族之間有些過節,又因為些緣故,将小乙扔在一旁十年不聞不問。” 容汀斟酌着,耳朵微微發紅,“但是十年後,小甲家中遭逢大變,小乙本可以落井下石,但……她卻愛上了小甲,諸位可知是為什麽?”

美人們聽得雲裏霧裏,面面相觑。

謝虞忍了又忍,才阻止自己翻個白眼。

心思活絡些的妃嫔一開始還在琢磨長公主的話中有什麽深意,小甲小乙到底是指代某人還是某方勢力,結果猝不及防聽到結局,居然是個愛情故事,還是個……呃,兩個女子間的愛情故事。

衆人一時間瞠目結舌,什麽都說不出來。

見衆人都沉默,富怡貴人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子,率先舉起了手,脆生生地回答:“或許是一見鐘情?如果小甲像長公主殿下這樣又漂亮又溫柔,哪怕富怡也會一見鐘情的!”

說話間,完全忽視了兩個女子的前提,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罷了。

容汀的目光落在富怡貴人身上,忍不住笑了笑:“富怡總是會說讓人開心的話呢。”

富怡貴人笑出了酒窩,一雙眼睛黑亮黑亮。容汀卻嘆了口氣,輕聲道:“只是,小甲和小乙的初見并不愉快……實在不太像,一見鐘情的樣子。”

她們的初見,一個滿心怨憤,以為另一個包藏禍心,一個提出,請對方砍掉自己的雙手。

何其糟糕。

一見鐘情的可能被否決,富怡貴人也不見失落,嬉笑着擺擺手:“哎呀,那我就不知道了,諸位阿姊們有什麽想法嗎?”

此時氣氛已經被富怡貴人暖起來了,其他各宮的人也不再猶豫,七嘴八舌說出了自己的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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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美人柔聲笑道:“臣妾拙見,或許是小甲無意中做了什麽舉動,雖然她自己不知道,小乙卻因此感到溫暖垂憐,從此傾心?”

說着,臉頰飛起一絲紅暈,媚眼如絲看向長公主。

周美人生得美而媚,骨酥體軟,聲音醉人,聽說本是宮中歌姬,不知怎麽入了陛下的眼,竟然得封美人。

只是雖然位分位分不算低,但終究出身與其他人不同,周美人一發聲,其餘人等便沒人去接這個話茬子。

眼見着氣氛又要冷下來,與周美人同住一宮的俞美人頓時心軟。這位美人有個愛替別人尴尬的毛病,但凡遇上點什麽事就腿軟心慌,渾身刺撓。周美人自己還沒覺着什麽,她已經求助似的看着容汀,恨不得沖上前求她說幾句話接一嘴。

容汀和緩地笑笑,正準備打個圓場,一個虛弱的聲音卻在此刻淡淡地響了起來。

“或許,其中有什麽陰謀……”

說話的是純寧貴人。她個子很高,但很瘦,看上去面色慘白,眼底有些微的青黑,低垂着眉目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她擡眼望着容汀,面無表情:“殿下如何得知小乙就是愛着小甲?愛情一事不過口說無憑罷了。況且這十年不聞不問,是不是也就說明,小甲身為家主,以及小乙的……咳,不管丈夫還是妻子,懂這個意思就行。總之,小甲其實并不了解小乙這十年間都做了什麽?”

容汀的心被小小戳了一下,輕聲道:“這……是否真心,我……咳,小甲還是能看出來的。”

“那就當她真心吧。”純寧貴人掩着嘴咳嗽兩聲,從善如流,微微氣喘着說道,“不……或許真心更好,畢竟血海深仇在前,若還能添上一份真心,可比純粹的相恨精彩多了。只是真心也不妨礙陰謀……畢竟若是單純愛慕,十年間多少機會可以靠近,可以糾纏,為什麽非等到十年陌路之後突然展露?”

“依臣妾看,小乙必然有大陰謀,甚至或許……殺人屠族。”

容汀不說話了,富怡貴人清脆地笑了起來,撒嬌似的說道:“純寧姐姐這是在寫話本子呢!”

“只是從其行觀其心罷了。”純寧貴人說了幾句,又咳嗽起來,眼尾發紅,眼底泛出淚光。

她沒什麽表情地擦去眼底淚水,抿了一口藥茶,“如果殿下能透露更多細節,或許臣妾也能探察到更多因果。”

“更多細節嗎……”容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畢竟,她的阿萦的前世,其實……乏善可陳。

她是長公主,後來被迫成了個傀儡皇帝,雖說皇宮帶給她的多是痛苦,但她自小受萬民供養,終究有那個責任,要付出自己的一切,保家國安康。

因此,她其實并沒有那麽恨她的母親,哪怕母親要她去死。

她的存在是不穩定的,因為一國不能有兩個皇帝,而那時,所謂的“長公主容汀”早已在十年前就大病薨逝,棺椁入了皇陵,絕對做不得假,也絕對不可能有人一手遮天僞裝皇帝十年。

這都是滔天大罪。

所以,她從不後悔前世的赴死,她那時終于真正纏綿病榻,而她的死亡成了她最後的尊嚴。

但她沒有想到,陪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的,是顧懷萦。

這個被她忽視了十年,細細埋在心底某個角落從來不願意撬起哪怕一角的人。

那時她已經得知,皇兄當年的失蹤,那場改變了她一生的變局,源自南陵和中洲的勾結。

因此最初她不明白,為什麽顧懷萦會在這種時候來到她身邊?是報複這十年冷宮無人問津?還是炫耀如今情勢逆轉,她也不過如此?

她對阿萦有過冷臉,有過拒絕,甚至有過惡言,而阿萦卻對她說:“我很愛您,殿下。”

為什麽?

她甚至覺得荒謬。

她們幾乎沒有過相處,她挖空腦袋回憶,顧懷萦都只是宮中一個偏遠的,淡漠的影子。她們幾乎沒有過對話,連目光都很少交織在一起。

這樣一個人,在這樣的境況下,突然對自己說“愛”?

她不明白,不相信,但是決定利用。

無論顧懷萦是真心還是假意,無論顧懷萦是瘋了還是另有目的,事已至此,她不在乎了。

那段時日的她……是真的讓阿萦很傷心吧……

剝去了所有溫柔和善意,簡單的,直白的,激烈的,殘酷的,那樣一個人。

曾經的她。

但阿萦依舊如故,如同一抹淡淡的影子,低垂眉眼謹慎溫和,卻陪她做了一切瘋狂的事情。

即使她計劃的最後一步……是策劃了自己的死亡。

……

前世的她,似乎真的是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才真正相信了。

雖然荒謬,雖然不可理喻,但眼前這個來自敵國,被作為和親的人質送到這裏的女人,是真的愛着自己。

容汀回憶起前世,生命的最終。

她飲下阿萦親手調制的毒,靜靜躺在華美的床榻上等待死亡。阿萦說過,那種毒不會給她帶來任何痛苦,但是會讓屍體呈現七竅流血髒器崩潰,扭曲成一個仿佛受盡苦難的樣子。

這是她對母親一個小小的報複,雖然她明白,愛着的才會傷心。

她看着阿萦在屋中拉起無數紅繩,紅繩上挂着無數的金鈴,阿萦站在紅繩之間,仿佛被蛛網束縛的蝴蝶。

她正這麽想着,就聽見阿萦輕輕說:“殿下……阿容。”

阿萦叫出了一個陌生的稱呼,她第一次這樣稱呼她。

那時的阿萦已經可以很流暢地說出中洲話。

“阿容,在南陵的傳說中,生和死是同一只蝴蝶。”阿萦輕輕撥動一根紅繩,滿屋的金鈴就一起顫動起來,那聲音卻并不嘈雜,而是像海浪一樣,悠遠廣博。

阿萦說:“這只蝴蝶,在日出時破繭飛起,日落時落到伽釋神的掌心死亡。它的屍體将在神的注視下重新化繭……阿容,第二日再次飛起的蝴蝶,還是前一日死去的蝴蝶嗎?”

那時她已不再與阿萦針對,她們終于能好好的,沒有試探沒有隔閡地說上一席話。她看着阿萦蒼白的面孔,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這樣看她,不知不覺就入了神。

她用虛弱的,幾不可聞的聲音回應:“不是了,死亡就是死亡。”

阿萦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她身邊,手指猶豫再三,才輕輕落到她的頭發上,像一只蝴蝶翩然降落。

“請恕我僭越。”阿萦很輕地低下頭,在她沾着些許毒酒,而顯得幾分潤澤的唇上吻了一下,稍縱即逝的觸感。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眼瞳裏倒映着阿萦寡淡清隽的面孔。

“我覺得是的,它還是那只蝴蝶,只要它還記得前一日所見的風景。”阿萦抵着她的額頭,聲音輕得像在飄,“殿下是你,陛下是你,一直都是你,而你與我而言,只是阿容罷了,我餘生都不會……”

再後面的話,她已經聽不清了。

毒酒的效力漸漸顯現,她的确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昏昏沉沉間仿佛回到了嬰兒時蜷縮在母親腹中的樣子,溫暖的,沉浮的,緊縮的,安全的……

而阿萦的聲音很遠很空,仿佛隔着無邊的水澤。

但隐隐約約……似乎是……歌聲?

那種母親哄孩子入睡時哼唱的調子,終于……這最後的一點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而後,她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再次被嘈雜驚醒時,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南陵天聖女入宮不足半月,她成為傀儡皇帝也尚不足半月,雖然有些事已是無可挽回,但更多事還仿佛一切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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