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珊瑚

紅珊瑚

容汀和顧懷萦一起收起了滿地的蠟燭,趁着雨夜離開了思寥宮。

顧懷萦靠着門框,思索許久,看向落雨的,渺然的天際。

“喀爾什塔。”顧懷萦喚道,一只烏鴉就在這聲呼喚中,輕輕落在了院牆上,睜着血色的眼睛冰冷地望着顧懷萦。

顧懷萦用南陵語,近乎冷淡地發出指令。

“我曾說過,我要一個豔陽天。”顧懷萦說道, “三日後,那天,從日頭升起的那個瞬間開始,我要看到天晴。”

她頓了頓,補充道: “如果大巫不想,我可以自己來做這件事。”

烏鴉眼裏紅光閃動,顧懷萦目色冰涼,仿佛一具沒有思想的人偶,眼裏沒有一絲光亮。

她說: “但若我承了這個因果,南陵的天聖女會在晴日中死去,伽釋神将失去他的貢品,封妃典禮上,也再無人能做那根刺向中洲皇帝的毒針。”

烏鴉終于騰空而起,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顧懷萦松開緊握得到掌心,掌心是薄薄的水跡,不只是汗水還是雨水。

“我不像自己了。”她這樣冷淡地想道,卻又有一瞬間的困惑, “我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念頭很淺很淺地略過腦海,但這些都不重要。

她開始期待三日後的樣子。

**

容汀回到明德殿時,收到了宮外雲冉傳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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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唱詩的小女童和她的那位“爹爹”已經尋到了,正好吃好喝供在長公主府中。按雲冉的說法,這對父女幾乎像是等着她去找似的,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反抗和慌張,那小姑娘甚至每頓飯都比旁人多吃上二兩米。

也算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雖然枕頭吃得有點多。

容汀哭笑不得,将信箋放在燭火上燃盡,當即前往了太後居所乾寧殿。

太後竟然還沒睡,懷裏抱着富怡貴人的白貓芝麻。而富怡貴人正坐在一旁剝葡萄,見了容汀,甜滋滋地笑問道: “見過陛下,陛下這麽晚了還來看太後娘娘啊!富怡這幾日都在這兒,太後娘娘可喜歡芝麻了!”

而太後居然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沒有絲毫反對。

大概這就是為什麽,前世所有人都難以自保的時候,只有富怡貴人游刃有餘,還有富暇讓芝麻傳遞消息送來藥品。

只是還不明白,她和顧懷萦究竟是怎麽扯上關系,甚至能建立信任的。

容汀裝着她兄長的樣子,冷淡地朝富怡貴人點點頭,轉頭看向太後,單刀直入: “母親,深夜叨擾,朕有一事要告知母親。”

太後停下撸貓的手,擡起頭道: “想不到皇帝還有要求到我這個老婆子的時候,将婉言趕出思寥宮時,哀家還以為陛下已經想要同哀家斷絕了。”

“誤會罷了。”容汀并不懼什麽,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淑貴人是這麽同母親說朕的嗎”

太後餘光瞟了下富怡,閉上眼睛淡淡地轉開話題: “婉言自然沒說什麽,皇帝也不必追問了,說吧,想求什麽”

“倒也不是求,只是通知。”容汀寸步未退, “三日後,後宮設宴,朕要請長公主入宮。”

太後: “蒹蒹還在養身體,不宜四處走動,匆忙招她入宮,理由呢”

容汀: “宮中驅鬼,朕已尋到高人。想着皇妹上次大病許是陰邪作祟,正好一并,便假作皇妹做東,朕不出席。”

太後: “高人人在何處”

容汀微笑道: “長公主府中,三日後,可同長公主一道前來。”

太後手中佛珠轉過一顆,半晌沒吱聲。

眼見着就要僵持起來,富怡貴人忽然笑了。孩子清脆的笑聲在搖曳的燭火中幾乎讓人頭皮一麻,她說道: “太後娘娘,您不是很想長公主殿下,又擔心陛下之前生病是沾上了什麽髒東西嗎這下好了,多種憂慮一次解決!”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這幾乎稱的上一句僭越。

若開口是的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恐怕已經拖下去杖責。哪怕是嫔妃,也少不了說教。

然而太後的神色居然就這麽松動了。

太後: “皇帝的話已經通知到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更深露重陰雨綿綿,別濕了衣服頭發。”

容汀的目光在富怡身上微微滑過,行了個禮離開。

前世,富怡貴人在後宮中并不相當出挑。

現在仔細回想回去,她似乎大部分時候都躲在謝岚身後,或安心地在各類宮宴中做一個挑動氣氛的吉祥物。

容汀自然不厭惡她,事實上,即使到了五年後,八年後,已經成年許久的富怡依舊有能力讓所有人都看她是個孩子。

她無害,天真,嘴巴和笑容都永遠甜美,善于說出別人愛聽的話,但永遠是個孩子。

即使再善妒的人,也不會認為一個孩子是自己的競争者。

這一世,她選擇了将皇帝這個龐大的秘密透露給富怡貴人,七分篤定中,亦帶着三分豪賭。而富怡貴人如今在她面前展現的,也遠比前世更加聰穎和尖銳。

她的前世,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藏鋒

離開乾寧殿沒多久,富怡貴人果然追了上來。

“陛下。”富怡貴人清脆地叫道, “陛下,三日後的宴會,富怡想邀請思寥宮的美人姐姐一起可以嗎”

容汀微微回過頭。

看,不需要她多暗示什麽,富怡仿佛天生有這樣的能力,總是适時地做出最合适的事情。

容汀在下人面前還裝着皇帝的樣子,淡淡反問: “思寥宮……富怡貴人什麽時候同天聖女關系這樣好了”

“就在不久前呀,富怡和美人姐姐關系都很好的。”富怡貴人彎着眼笑, “不過富怡最喜歡的還是陛下啦。”

容汀有些忍俊不禁,險險控制住那張波瀾不驚的死魚臉,萬分上心地“随口”道: “既然如此,就帶着吧。天聖女遠來是客,富怡貴人切莫怠慢。”

富怡貴人: “是!”

容汀離開了,富怡貴人歪着頭站在傘下,似乎在思考什麽。

貼身宮女棗泥問道: “貴人,這會兒是回宮嗎還是再去太後娘娘那兒待一會兒”

富怡貴人輕輕搖頭。

“讓我想想……淑貴人娘娘,可惜,跳得太快太早,這會兒暫時用不了,至于別人……純寧姐姐,還是謝家姐姐呢又或者先別上正菜,周美人俞美人也不是不可以……”富怡貴人掰着手指,一個一個地數過去,聲音清甜地碎碎念着。

棗泥: “貴人在說些什麽呢”

“在說秘密哦,聽到可能會死的秘密。”富怡貴人開玩笑似的說道。

棗泥毫不懼怕地微笑道: “貴人真愛說笑。”

富怡貴人也只是笑笑,輕聲說道: “是說笑啦,只不過我答應了某個人一件事情,忽然覺得……好像可以做了。”

棗泥: “做什麽”

富怡貴人擺擺手,不好意思一般捂住臉,又從指縫間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笑嘻嘻道:

“英雄救美啊。”

**

三日時間倏忽而過,自陛下下旨宮宴起,原本冷清清的後宮便熱鬧了起來。

因着宮宴的目的是驅鬼辟邪,并不過分鋪張,也沒備歌舞雜技,只将宴席設在了軒寧宮的湖中亭臺。

即将同南陵天聖女一起被冊封為妃的岚嫔謝虞操辦了這整場宴席,因着擔心陰雨不停,特意選了軒寧宮。這裏亭臺極深,四面鑲嵌了琉璃的雨簾,坐湖中賞雨景也不會被淋濕。

然而,出乎意料,已經延綿了一月有餘的細雨居然在那日早晨神不知鬼不覺地停了,日頭仿佛幾輩子沒有出來過一樣,明晃晃地曬下來,倒是顯得那四面昂貴的琉璃雨簾五彩斑斓,晃眼得很。

謝虞怎麽也沒想到能被老天背刺,雖說這雨終于停了于國而言是好事,但耐不住原本什麽都安排好了,這會兒只得命令下人将雨簾拆了,讓衆人稍等片刻。

一衆妃嫔們倒也沒多說什麽,湊在軒寧宮中享受難得的陽光,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而這份其樂融融,戛然而止于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到來的。

“富怡貴人到,天聖女到。”

軒寧宮中細碎的說話聲幾乎是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嫔妃側身轉頭看向正門。

這個一直出現在她們口耳相傳的傳聞中,但實際上幾乎無人真正見過的南陵天聖女,第一次這樣正式地走到她們面前。

聖旨已下,所有人都知道,天聖女不日便将封妃。

中宮無人,日後,除了謝虞能與她平起平坐,這裏的所有人都必須對她行禮。

先進門的是富怡,依舊蹦蹦跳跳,臉上是甜美的笑容。

她回頭招手道: “美人姐姐,進來呀,不要害羞。”

衆人看向她身後。

一截煙青的裙角随着緩慢穩妥的步伐引入眼簾,再往上是端正的,在日光下被照得雪白的手。那雙手靜靜地疊在身前,順着手臂往上,是一張清隽寡淡,甚至稱得上幾分單薄的面孔。

南陵人在中洲人的印象中總是高眉深目,目如琥珀。

在沒有見到之前,她們對這位天聖女也有着諸多想象,雖然并無人嘗試去思寥宮見上一眼。

所謂南陵,終究蠻夷,不值當她們刻意去尋。

但眼前這位所謂的天聖女,比起南陵的聖女,看上去幾乎更像是中洲世家培養出的,清淡如水,寡薄如菊的閨秀。

謝虞畢竟見識廣多些,旁人還在愣神時,她已經反應過來,幾步走到衆人身前。

天聖女如今身份尴尬,謝虞也就不行什麽大禮,只是不失禮數地虛虛朝她伸出手,淡笑道: “未曾想天聖女也會參與,稍有怠慢,還請不要計較,請進。”

未等顧懷萦做出回應,富怡貴人便笑道: “謝家阿姊可別這麽文绉绉的了,美人姐姐還聽不大懂中洲話呢,得用最直接的方式。”

富怡貴人說着,牽起顧懷萦的袖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富怡貴人: “美人姐姐,我們進去!”

說着,自己如同花蝴蝶一般,拽着顧懷萦的袖子邊往裏沖。

顧懷萦被拉得一個踉跄,好在謝虞眼疾手快撈了她一把。謝虞吓了一跳,低頭問道: “天聖女,你……”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顧懷萦的手腕上,原本遮蓋的袖子被掀起一角後,露出的一絲鮮紅色。

是紅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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