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日之約

三日之約

容汀,或者說,豔鬼。

豔鬼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顧懷萦見豔鬼似乎沒有反應的意思,撩了下頭發,垂下頭準備繼續。

豔鬼: “等等等等!”

豔鬼一個大跨步闖進燭火,衣角都差點燎着了。她也沒在意,有點慌亂地抓住了顧懷萦的手指。

顧懷萦微微抖了一下,又擡眼看她,目光清淩淩的,裏頭明明空無一物,卻莫名讓人感到某種隐約的控訴。

豔鬼張張嘴,感覺自己的掌心微微出了些汗,拽着顧懷萦的手指,幾乎濕滑得有些抓不住。

豔鬼: “……阿萦,我哪裏惹你生氣了嗎”

顧懷萦認真思索了一下,點頭。

雖然并不是豔鬼直接造成的,但她這些日子的心緒似乎都是因為豔鬼。

身為天聖女,這是錯誤的,渎神的,應該受到懲戒的,但卻也是她無法控制的。

但總歸,她的懲戒……所謂死亡很快就要來了,所以所做的一切,所思所想又好像可以被自己原諒了。

豔鬼微微睜大眼睛,那張豔麗至極的臉此刻看上去有幾分呆愣。

豔鬼: “這……生氣到,要殺掉我嗎”

她到底做了什麽

Advertisement

豔鬼苦思冥想,沒有結果。

難不成是因為上次她不小心一巴掌按在阿萦胸上了

就類似于中洲女子要是被人看了身子就得嫁人這種無聊又見鬼的規訓,南陵也有什麽萬一被襲胸就要弄死對方的鐵律

而顧懷萦聽到豔鬼的話,眼睛深處有什麽很輕地閃爍了一下。

她靜靜地想道,豔鬼是要殉情嗎

生同龛,死同穴。

她這麽想,也就這麽問出口了。

顧懷萦的面容很冷,她慣常沒什麽表情,一生中表情最豐富最溫柔的時候大概就是那日面對着中洲京城的火樹銀花。

所以豔鬼并沒有意識到顧懷萦的情緒和平日有什麽差異,就聽她很淡地,一字一頓,努力用中洲語說道: “皇帝,要殺你,你……要為他死”

她垂眸望着豔鬼,仿佛在看正在挖野菜的相國小姐: “是這樣嗎”

豔鬼懵了。

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整個腦袋成了石頭,顧懷萦的話就是鎬子,每吐出一個字就在上面狠狠鑿一下,将原本還算完整的一顆腦仁鑿得稀碎。

她似乎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顧懷萦眼中的中洲皇宮,和她眼中的實在大不相同。同時也回憶起了,不久前她們曾争辯過的,關于自己是人是鬼的話題。

豔鬼氣若游絲地問: “所以……阿萦你還是覺得我是鬼嗎”

所以這麽多天的相處到底算個什麽鬼打牆

顧懷萦的心很輕地疼了一下,幾乎感受不到的疼痛,但卻切實存在着,仿佛心中有什麽想要撲騰出來,一下一下,綿長地沖撞着心髒。

顧懷萦道: “你……死了。”

她說着,反手握住豔鬼的手,那死亡的顏色就從豔鬼的手背纏繞到了她的指尖。

豔鬼茫然又茫然,但顧懷萦的臉上有着淺淡的哀傷,仿佛春雨打落的梨花,素白的,透明的,殘破的。

豔鬼只能将自己的聲音放到最輕最軟,她握着顧懷萦的手,貼在了自己的頰邊。

她問: “阿萦,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

顧懷萦沒有說話,也就沒有拒絕。

豔鬼: “阿萦,你見證過我的死亡,觸碰過我的屍體嗎”

她在想,顧懷萦是不是也有前世的記憶。她在此之前并不認識自己,也不了解中洲,甚至不會中洲語,想必并不知道前世的全部。

那會不會……她遺忘了大部分,但保留了一些殘破的記憶

比如……自己七竅流血,扭曲死亡的模樣。

顧懷萦安靜地注視着她,眼神幾乎稱得上稚拙。

她靜靜地搖頭。

豔鬼輕輕松了口氣。

前世那具屍體實在不大好看,所謂前世今生的姻緣也未必令人歡喜。

豔鬼又問: “阿萦,在你的眼中,我和活着的人是有所不同的,對嗎”

除了見過她的屍體之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阿萦從一開始就認定她已經死亡。

天聖女的眼睛,或許能看見與常人不同的東西。

這一次,顧懷萦猶豫許久,緩緩點下了頭。

豔鬼立刻追問道: “那我醜嗎”

可千萬別告訴她,她抛出的媚眼在阿萦眼裏都是青面獠牙……

顧懷萦頓時愣了,等回過神來,眼睛裏浮上了一點無奈。

“你。好看。”顧懷萦輕聲回應, “純白的。純黑的。活着的。都不及你。”

“那就好那就好。”豔鬼誇張地松了口氣。

确認了這一點後,她似乎能順着顧懷萦的思路琢磨下去了。

嗯,為什麽說皇帝要殺她,估計是那天那句“驅鬼”惹的禍。

至于為什麽說她要為皇帝死……那日阿萦是不是對皇帝說過“你不愛她”之類的話所以是因為阿萦以為她和“皇帝”是一對

豔鬼為這樣的烏龍哭笑不得。

但她又想到那日,顧懷萦的那句“我要去救你了”,心裏終究還是被泡暖了。

豔鬼說道: “阿萦,我知道你很固執,你認定的東西,我說再多你都不會改變想法。你以為我是鬼,以為我死了,并且你的眼睛看到了,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自己被眼睛欺騙了。”

她慢慢撫平顧懷萦的手掌,緊緊貼在自己的掌心。

掌紋相貼,似乎有什麽東西能透過這片緊緊相連的肌膚傳遞給對方。

顧懷萦下意識彎曲了一下手指,傳說中天聖女藏毒的指甲在豔鬼的掌心輕輕剮蹭了一下。

顧懷萦道: “鬼……總是,不相信的。”

她的聲音悠遠,似乎回憶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過往: “不相信,死亡。不相信,活着。”

豔鬼就笑了笑,說: “那我證明給你看吧。”

“三日後,我會向你證明我是誰,我會向你證明活着,證明我不曾死亡。我會向你證明我和皇帝的關系絕非你現在所想。”

豔鬼這麽說着,将手指挪移到一簇燭火上,拇指食指輕輕一撚,燭火就熄滅在她的手中,在兩指上燙出幾顆細小的燎泡。

顧懷萦目光一動,想去看豔鬼手上的燙傷。

而豔鬼卻用那雙手捧住了顧懷萦的臉,不讓她的視線有片刻的偏移。

豔鬼說: “三日後,阿萦,無論你曾經怎樣看我,三日後,請你不要逃避地,給予我真正的,對于一個人的注視。”

她又輕松地揉了下顧懷萦的臉頰,手指的溫度很高,因為燙傷而略微不平整的指腹在臉頰上留下微微粗粝的觸感,仿佛在抹去眼淚一般。

豔鬼道: “中洲律法,殺人償命,對于巫蠱之術更是絕不姑息,這些日子都沒被人發現,大概還得給富怡算上一功。”

豔鬼輕輕笑了: “所以阿萦無論想要殺誰,都想一想自己,好嗎就當……給我一個機會吧。給我一個能看着你一直活下去的機會。”

顧懷萦有一個瞬間,在那樣的目光下,幾乎喘不上氣來。

她想說,她願意給這樣的機會,但是她給不出了。

她願意停下一切正在做的事情,停止正在下的詛咒。

她願意放棄殺皇帝,願意看三日後豔鬼給她的證明。

但無論如何,她都會和中洲皇帝一起死在封妃的典禮上。

這就是她的償命,她早就明了,自始至終唯一想的,不過是豔鬼別一起折在這場荒誕的典禮中。

南陵對生命看得太輕薄,不過一只蝴蝶起起落落。

哪怕顧懷萦自己,也仿佛是來到中洲之後,才第一次有着想要拯救什麽念頭。

最終,顧懷萦只是緩緩點了下頭。

豔鬼捏了下顧懷萦的臉頰: “真乖。”

她說着,四下看了眼被布置得陰森森的寝宮,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不論如何,先把這些東西收了吧……嗯,我帶走……”

豔鬼的聲音突然輕了下去,像是想到什麽,慌忙地又抓住了顧懷萦的手,壓低聲音問道: “那個,阿萦,你們南陵收拾這些東西是不是有什麽講究,有沒有什麽順序我剛就這麽掐了一個蠟燭,會不會被什麽東西纏上我我我……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怕鬼的……”

顧懷萦: “……”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瞬間,即使豔鬼身上的死亡顏色依舊濃郁,她卻又一瞬間覺得。

或許真不是鬼吧。

最終,顧懷萦看着幾乎要炸毛了的豔鬼,無奈地低頭學着她的樣子,随手掐滅了個燭火。

她擡頭,聲音裏有一點不明顯的笑意: “好了,讓,鬼,來纏我了。”

豔鬼直截了當: “那也不行,鬼怎麽能纏着你呢我會嫉妒的。”

顧懷萦從善如流: “那……我殺鬼。”

豔鬼思索一下: “……這個可以有。”

顧懷萦擡起手,豔鬼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阿萦你別動,別殺我呀,我真不是鬼……”

話音未落,只見顧懷萦的手探向了豔鬼的臉頰邊,撩起一縷垂落的頭發,穩穩地順到了耳後。

顧懷萦: “嗯,不殺你。”

豔鬼臉紅了,臉紅起來就更顯得豔麗非常,或者說,更像個誘惑人心的豔鬼了。

顧懷萦就這麽注視着她,在心中慢慢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能再在心裏稱她為豔鬼了,她拒絕了這個身份也拒絕了這個可能。

但是好在,她告訴了自己,她的名字。

阿容。

嘴唇兩下輕輕的開合,輕易就能夠叫出口。

“阿容。”顧懷萦說, “做鬼不好,做人吧。”

————————

抱歉啊,前段時間三次發生了很多很麻煩的事情,一直沒更新也沒時間續假條。

從今天要開始極限趕榜的生活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