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另一個顧懷萦

另一個顧懷萦

“請愛她。”

誰應該愛誰

誰需要被愛

顧懷萦幾乎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卻分明是自己的幻影,從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寒冷來。

她像是在恍然間捉住了一些原本捉摸不透的東西,但那些東西又忽然從她的腦海裏消失,怎麽也看不清晰。

随後,她的手被緊緊握住,仿佛一個飄飄蕩蕩的靈魂忽然落到了歸處。

容汀的聲音很輕,她面上莊重肅穆,沒什麽表情,聲音落在耳中卻有着熟悉的笑意。

容汀: “怎麽還抓着塊糕點準備洞房偷吃嗎”

顧懷萦眨了下眼睛,眼前幻境忽而消散。中洲的皇帝牽着她的手,與她并肩而立。

祭天閣下,似乎有些小小的喧嘩,顧懷萦知道自己應該落後皇帝一步,不能站在她的身側。

但容汀的手抓得很緊,那塊飽經摧殘的糕點幾乎要碾碎在他們兩人的掌心。

“你要保護我啊,阿萦。”容汀輕聲道, “所以,你得站在我身邊啊。”

顧懷萦點頭,不動如山安然地站在了那裏。

祭天閣下,百官之中,有一些穿着南陵服飾,是南陵來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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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同顧懷萦對上了眼神,眼神中是深切的厭惡。

這很正常,烏鴉早已看到一切,對于南陵衆人而言,天聖女已成叛徒。

但他們依舊出現在了這裏……是大巫還有什麽後招嗎

顧懷萦面無表情地聽着容汀念着祝天的禱詞,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輕輕伸手捏住了一只飛向容汀的小蟲。

漆黑的蟲子揉碎在指尖,毒汁染上了慘白的肌膚,幾乎要腐蝕掉指甲。

而顧懷萦早已習慣這種感覺,她的手指似乎早已不會痛了,但觸覺敏感的指尖依舊感受到了一絲灼燒的溫度。

最終飛蟲化為湮粉,如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在風中。

顧懷萦神色空洞而冷淡,越過層層的人影,靜靜看着南陵的使者,反轉一下了手腕。

和方才相似的,細小的毒蟲從袖中飛出。

她只做了這樣一個動作,便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東西——殺人術,這些南陵的使者遠不及她。

但容汀曾說過今日重要,所以今日不應見人命隕落。

做完這一切,容汀也念完了她的禱詞。

下一個環節……

顧懷萦默默記着,松開容汀的手,雙手交疊在胸前,就要跪下去。

代表南陵,向中洲的皇帝行最重的理解,象征南陵從此臣服于中洲。

顧懷萦有些迷茫地想,她這麽一個消耗品,一個對南陵而言只能用上十七年,随時都可以有替代品的,物件。

究竟有什麽資格代表南陵獻降呢

但如果容汀需要,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中洲,她都可以跪下。

而容汀上前一步,在她跪下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阿萦,你永遠不用跪我。”容汀很輕地,笑着這樣說。

一直到這場漫長又短暫的儀式結束,日頭過了正午,她們将回到皇宮。

顧懷萦再瞥過去時,那幾位南陵的使者已經不在。

回宮途中比來時令人開心一些,因為顧懷萦和容汀坐在了一個轎攆內。原本這似乎也是不合規矩的,不知道容汀用什麽辦法勸服了百官。

轎攆擋上了四壁,容汀一坐到裏面頓時脫下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帝模樣,貓似的往顧懷萦懷裏一倒,仰頭笑道: “阿萦,你怎麽還這麽直挺挺地挺着腰”

顧懷萦: “……”

顧懷萦: “重。”

容汀揚起眉毛,很新奇似的上下打量她一番,像是這會兒忽然意識到如今是什麽情況,以及昨日她們都做了什麽,耳朵一下子紅了。

她刷的從顧懷萦懷中坐起來,低頭咳嗽一聲,避開眼神道: “那阿萦,要不要先把頭冠摘了”

顧懷萦眨眨眼,帶着一點期待地問: “……可以嗎”

“咳,按規矩是不可以。”容汀說了句廢話,又殷殷道, “但是若是阿萦的話,這規矩也沒什麽大不的。”

顧懷萦: “……”

顧懷萦沉默了會兒,問: “你,會拆嗎”

“這還不簡單”容汀喜笑顏開,頓時躍躍欲試地準備上手。

然而盯着顧懷萦那顆在今日格外華麗的腦袋看了三圈之後,容汀悟了,異常無辜地說道: “當然不會咯。”

畢竟她大小也是個公主,平日裏呼奴攜婢,身邊總有無數人在伺候着,的确從沒自己拆過發髻,更何況是這麽複雜的。

想到這裏,容汀忽然記起,前世那最後三月,她的頭發都是阿萦幫忙梳的。

阿萦不會挽什麽複雜的發髻,但手指捏着梳子,沾上一點頭油劃過發根時,動作總是異常溫柔。

就這麽想着,容汀忽而不自覺地微微笑起來。

顧懷萦: “……”

又是這樣的目光。

顧懷萦并非從未發現過,容汀面對自己時,時常會露出這樣的目光。

那目光必然是在看着自己的,但是眼底卻有某些東西,似乎并不屬于自己。

顧懷萦腦海中又回蕩起了在祭天閣上聽到的話。

“請愛她。”

那個說着這句話,看上去真不像自己。

顧懷萦說不出哪裏不像,但是卻很肯定,自己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樣……像中洲人的表情。

或者說,那樣……像容汀的表情。

顧懷萦輕輕捉住容汀朝她伸過來的手,那只溫暖的手就這麽妥帖地躺在她的掌心,流溢着死亡的色澤。

為什麽一個生人身上,會有這麽濃重的,死的顏色

那只所謂的蝴蝶,究竟是從哪裏飛來,落在的容汀的身上

理所當然的偏愛,一見鐘情般突如其來的愛慕。

顧懷萦在這一刻恍然想起很久前……雖然實際上不過過去了幾天而已,那個面色慘淡命不久矣的妃子尖銳地問她,南陵給長公主下了什麽樣的蠱毒是不是趁虛而入,對她的夢境做了什麽手腳

或許……并非夢境。

“阿萦”容汀見顧懷萦半晌沒有吱聲,以為她生氣了,有些心虛地說道, “阿萦,要不我試試吧也許能摘下來也說不定……不過要再戴上去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沒關系,咳,朕說你不用戴就可以不用……”

“阿容。”顧懷萦很輕地打斷她的話。

容汀乖乖閉上嘴,看着顧懷萦時臉頰還是有點紅。

她昨晚把眼前的心上人翻來覆去從裏到外地折騰了一番,原本以為憑她的養氣功夫,今日一定可以平常心相待,要是阿萦害羞還能安慰一番。

沒想到倒是自己不停地在害羞,阿萦看上去就仿佛那一覺根本沒睡過,淡定得叫人心都要涼半截了。

顧懷萦微微側着頭看她,輕聲問: “阿容,你認識,其他的我嗎”

容汀在這一聲沒頭沒尾的問話中愣住了。

而顧懷萦已經在對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你認識。”顧懷萦這麽說道,卻仿佛松了口氣似的。

那些突如其來的偏愛和好意,那句突如其來的“我很愛你”,仿佛在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中,終于落到了實處,讓顧懷萦幾乎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自己是不是會為此而失望。

容汀張了張嘴,吐出來的聲音忽然有些啞了。

“阿萦,你……為什麽這麽問你想起來了”

“只是一些……推測。”顧懷萦回答。

“推測怎麽也不可能突然推測到這麽離譜的事情吧,又不是純寧在寫話本子。”容汀扯出一個笑容,但看上去并不好看。

她并沒有非要隐瞞顧懷萦的心思,只是這個瞬間,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顧懷萦平淡的面孔,從心底生出一絲恐慌來。

就好像……她們之間的那一層仿佛不存在卻又切實存在的屏障,其實從來沒被打破過。

顧懷萦的目光有一絲不知所措,像是不知道容汀為什麽忽然不高興了。

容汀意識到自己似乎吓到她了,很快收拾起自己的情緒,深深吸了口氣,才溫柔地問道: “阿萦……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推測是對的……你會生氣嗎因為我最初對你好,另有別的緣由……是因為別的什麽人……”

顧懷萦只是說: “南陵,傳說,生與死……”

容汀喃喃地接上這句話: “是同一只蝴蝶,死去的蝴蝶和第二日再次飛起的蝴蝶,是同一只蝴蝶嗎”

曾經的阿萦也這樣問過,她當時的回答是……

“是的。”顧懷萦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但就是因為如此,竟讓她看上去異常真誠。

顧懷萦說: “那都是我。我只是……有些,吃驚。”

容汀微怔地問道: “吃驚什麽”

顧懷萦很輕地皺了下臉,一點點困惑似的表情。

但她很快再次看向容汀,臉上竟然帶了點笑意。

“吃驚,居然會,這樣選擇。”顧懷萦說道, “但好像,又,可以理解。”

若是在遇到容汀之前,有人告訴她,她會為了某個人承受巨大的代價,落下南陵奉天殿最深最不可測的咒法,她想必會覺得荒誕可笑。

但正如遇到容汀前,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掙脫身為天聖女應有的死亡,背棄奉天殿背棄南陵……雖然并非她對那個地方抱有什麽情感,只不過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罷了。

但如今,既然這從未想過的第一件事,她想了,做了,并且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那如此一步一步走下去,會做出另一件事,似乎也并非不可想象。

顧懷萦在這一刻忽然感受到,自己終究有什麽是缺失的。

可容汀是個奇妙的人啊。

顧懷萦生來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既然從未見過,那為她破什麽樣的例,似乎都并非絕無可能。

容汀張了張嘴,滿腹疑問還沒吐出口,轎攆喀喇一聲落了地,福祿公公在轎子外唱道: “請陛下,昭妃娘娘落轎。承吉日,諸位娘娘拜會。”

祭天之後是宮宴,後宮衆人已經在等待了。

似乎無論什麽疑問,現在都不是詢問的最好時機。容汀斂起神色,變回了那個矜貴冷淡的皇帝,先一步下了轎攆。

衆妃嫔齊齊跪下,她們在跪她,但又不是在跪她。

她們是在跪皇帝。

“見過陛下。

容汀擺擺手示意免禮,側過身向轎中伸出手。顧懷萦就這麽搭着她的手,輕輕提着裙擺,安靜地走下轎攆。

眼前是烏壓壓的人,顧懷萦依舊認不清每個人的臉。只勉強辨認出,富怡貴人正悄悄朝着她眨眼睛,抓着懷中白貓的一只腳,打招呼似的朝她揮了揮。曾幾次去思寥宮的淑貴人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中,身形搖搖欲墜。那被下了毒命不久矣的高個子貴人目光如刀削,又轉過頭用帕子捂住嘴,拼命壓抑咳嗽的聲音。

站在衆妃嫔之前的,是當初宴席坐在她對面的美人,身份在後宮中似乎最高,目光淡漠神色端寧,只是在看到她們牽着的手時,眼角微微一跳,露出一絲不可思議,仿佛在問“這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狐貍精”。

這難不成是什麽血緣牽系,所以兄妹都喜歡同一款嗎

長公主可是當衆陳了情表了白的啊!

這日後該怎麽發展

一時間,謝虞只覺得長公主和陛下腦門頂上都冒着點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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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萦:雖然暫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但似乎可以預見。

阿容:阿巴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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