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南陵
南陵
容汀沒有再拒絕。
說服太後并不是什麽難事,只要暗示她,自己已經查到皇兄的蹤跡,是被南陵帶走的,此次便是要親自将皇兄救回來,歸還身份,太後沒有拒絕的可能。
更何況,還有南陵在中洲犯下罪行的證據,南陵試圖在封妃典禮刺殺皇帝的證據,一樁樁一件件在朝堂上鋪開,哪怕最保守的老臣也義憤填膺,恨不得親自對南陵發兵。
即使哪怕淑貴人拼死阻止,哪怕富怡貴人也有所保留并不贊同,都不會影響容汀分毫。
樁樁件件處理清晰後,當容汀帶着顧懷萦踏上南陵邊境的土地時,已是二旬之後。
正值盛夏,南陵地處南方,悶濕潮熱,比起北方京城的酷暑更加難熬。
容汀撩着袖子在營帳裏看宮中傳來的密報,其中一封出自純寧貴人之手。容汀派了雲冉入宮專程照顧純寧,一飲一食都不假他手,每日藥浴也都親自盯着。
顧懷萦的療法很有效,半月過去,純寧貴人的氣色已經好了不少,整個人也沉靜下來,不再永遠充斥着尖銳和偏激。一直被迫亢奮的頭腦冷靜下來後,純寧貴人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好像随時随地都能倒頭睡過去。
這對她而言,是闊別五年之久的安寧的睡眠。
但她對外卻依舊裝着過去那副尖刻的樣子,時刻準備發瘋。這個狀态非常适合撒潑……以及監視。
純寧貴人寄來的信中所寫,宮中那名細作她已經盯了數日,自容汀和顧懷萦離開皇宮,那名細作便總顯得有幾分焦躁,某次她與那細作一起往太後處請安,那細作甚至因說錯話被太後罰了抄經書。
這對那細作而言,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因失禮受罰。
容汀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忽然覺得悲哀。
現在想想,前世她之所以能發現宮中有南陵的細作,大約便是因為阿萦的暗中指引吧。
只是對那細作而言,她真的是南陵的細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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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在她眼中,她才是真正忠君的那個
畢竟,在南陵的那個,才是真的皇帝。
容汀看完信,輕輕往後靠過去。自然而然地靠上了身後溫熱的軀體。
顧懷萦微微側過身,讓容汀靠的更舒服一些。
做完這個動作,顧懷萦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不知不覺間,就這麽熟練了。
都城至邊境一路奔波,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走的居然是顧懷萦來時的那條路線。經過數個州縣,偶爾她撩起車簾看向外面,會想象數月之前,自己是不是就是經過了這裏,從南陵前往未知的中洲。
但現在對她而言,這個曾在大巫口中陰森可怖,充斥着死亡和危險的中洲,卻成了她想要護佑的家。
這一切……都是因為容汀。
顧懷萦知道,容汀為了能将她帶上戰場,花費了很多心力。
中洲的朝臣并不相信南陵的天聖女,只以為是他們的陛下受了妖女蒙蔽,以為顧懷萦費盡心思想要随軍是為了給南陵通風報信。
沒關系,只要這次容汀贏了,所有懷疑的聲音都會消散。
顧懷萦垂下眼睛,而容汀微微仰起頭看她,伸長手撩起她垂落的一縷發絲: “阿萦,你要看看嗎截下的南陵密信,我看不懂呀。”
顧懷萦就順着容汀的動作低頭看去,密信上寫的是南陵的文字,但那些文字并非能夠連成一句有意義的話來,反倒是支離破碎的。
像是奉天殿慣常用的密文,但又有所不同。
奉天殿已經知曉她的背叛,所以肯定不會再用她會的東西來傳遞消息。不過短短不盈一月,奉天殿也無法輕易做出一套全新的密文,更何況若是真的全新了,宮中的細作可如何能看懂呢
因此,無非就是在原本密文的基礎上,或是增删,或是位移……
顧懷萦在腦中将那短短一行文字翻來覆去折騰了一通,也就讀出了其中含義。在這一個瞬間,顧懷萦仿佛忽然覺得,曾經她恐懼的,以為無所不能的大巫,似乎也不過如此。
幼年時的那些懲戒雖然未曾在她身上留下過任何痕跡,但始終被她的身體記得。因為看到不雅而被竹條鞭笞的雙眼,因為快走不端而被毒蟲啃食的血肉和折斷的雙腿,因為口出不敬而被縫起的口舌。
奉天殿用所有的一切塑造了顧懷萦,或者說,用所有的一切抹殺了顧懷萦,塑造了一個無可指摘的天聖女。
但這都不重要了。
顧懷萦點着那張焦黃的紙條,輕聲說道: “大巫,讓細作散布證據,長公主容汀僞裝皇帝,禍亂朝綱。”
容汀毫不意外地點點頭——猜猜也知道,南陵奉天殿肯定會這麽做。
比起這張紙條上的內容,她反倒微微驚異地贊嘆道: “阿萦,你現在連禍亂朝綱這種詞都會說了,中洲語進步很大啊,不愧是我的……”
顧懷萦: “……”
她難得被容汀哄孩子似的話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背擋住了容汀的嘴。
自從即将踏入南陵地界,顧懷英便如從前一樣在雙手指甲藏入了各類蠱毒,從此一雙手總是端莊地攏在袖子裏,也不願意給容汀牽了,只偶爾被逗得狠了,才會用手背擋一擋容汀口無遮攔的嘴。
當然,指甲藏毒,某些事情便做不了。
好在行軍繁忙,本也沒什麽多餘的心思去做那些。
但也因為指甲藏毒,顧懷萦極其怕不小心剮蹭到容汀,因此這一路上,對容汀的一切行為都縱容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幾乎完全不會有絲毫推拒,這态度讓容汀偶爾也會心癢癢。
她想着,等到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一定要趁着顧懷萦沒卸掉指甲裏的毒時把她哄到床上去一遭,阿萦一定會努力将指甲藏好,無論被怎麽對待都任人施為。
或許意亂情迷之時還會擔心不小心劃到自己,求自己将她的手捆起來,而自己就是不同意,還能仗着這心思哄着阿萦自縛手腳……
不管怎麽說,容汀畢竟長久以來都是個順風順水高高在上的公主,腦子裏那種想欺負欺負心上人的小心思偶爾也會在溫柔平靜的生活中冒頭。
容汀笑了笑,暫時收起心思,看向下一封被劫下的密報。
她臉上的笑容就這麽如晨起的朝霧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顧懷萦一直低頭注視着她,自然看到了這瞬間的神态變化,有些擔憂地用手背貼着容汀的臉頰。
容汀伸手拂過顧懷萦的掌心,知道她的擔憂,于是也沒有去握她的手,只是低聲說: “阿萦,這封密信,是我皇兄的筆記。”
顧懷萦一愣,容汀冷笑道: “大概是猜到會被我截獲,這封密信居然直接就是寫給我的。皇兄約我明日在阿如卡相見。”
阿如卡是南陵靠近中洲邊境的小城,常年處于摩擦戰亂之中,駐紮着大量南陵的軍隊。
容汀喃喃道: “阿萦,你說如果皇兄真的在阿如卡,是不是我現在就召集各位将領,今晚直接突襲阿如卡,将它整個圍起來封城,再一寸一寸地掘地三尺,比較快”
顧懷萦不懂戰事,但是她似乎能隐約察覺到容汀的心意。
顧懷萦輕聲問: “阿容……想去阿如卡”
容汀少見地猶豫了。
夜襲阿如卡當然不是什麽好主意,畢竟她這次率軍前來,并非想要跟南陵打得你死我活,一開始就武力威懾甚至直接成仇是下下策,更何況阿如卡并非奉天殿直接掌控的勢力,反倒因為駐紮軍隊,還勉強算掌控在南陵皇室手中。
容汀原本的計劃是帶少量人繞過阿如卡這類衆軍駐紮的邊城,先和南陵皇室通上氣,南陵君權和神權相争也不下千年了,沒有皇帝能容許自己頭上永遠壓着什麽。
若是能得到南陵皇室的支持甚至結盟,拔除奉天殿便會輕松很多,容汀本身也并不想見到無辜者的血流成河。
容汀沉默許久,輕聲道: “阿萦,如果我想去赴約,你會攔我嗎”
顧懷萦只是說: “我會保護你。”
保護啊……
皇兄在阿如卡給自己準備了什麽,一切都還不得而知。
若是放在從前,容汀根本不會有任何猶豫。這可是自己的皇兄,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皇兄,對自己放任縱容了那麽多年的皇兄。
哪怕有什麽苦衷,但他又怎麽會害自己呢
但如今,容汀不敢确認這件事了。
更何況她僞裝皇帝的事情不能暴露,她要見的人也不能暴露,甚至無法在軍中抽調人手護衛自己。
皇兄……可真是輕描淡寫就給她出了道難題。
容汀半晌沒有說話,顧懷萦有些躊躇地側過眼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但就算是說錯了也沒辦法改變,那本就是她的本心。
顧懷萦不太明顯地磕巴一下了,摸不準容汀的心思,卻依舊說道: “帶我一起去,我保護你。如果他要傷你,我毒死他。”
容汀: “……”
忍住,不要笑。
不行,忍不住了。
原本還有點憂傷的心瞬間被那句“我毒死他”給治愈了,或者也不能說是治愈了,畢竟被這麽句話取悅到實在是有些奇怪。
但容汀真的在這一瞬間忍不住笑意,整個人都笑抖了。
顧懷萦: “”
她毒死別人,這麽讓人開心嗎
沒等顧懷萦想出個所以然,容汀已經翻身跨坐在顧懷萦腿上,雙手捧住她的臉。
“好啊。”容汀笑着說,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要是皇兄想害我,你幫我毒死他。”